因平日里没有要事他们也不会以传声镜传音,故祖媞并不知连宋已毁了他的那只铜镜。
她也不知她同寂子叙的那番言谈被连宋听到了。
那日寂子叙劝她立噬骨真言,强硬地对她说“我们试试”时,她走了下神,恍惚想起了自己当初为何会同连宋立此咒誓。或许是因小祖媞天真不解世事,不知那誓言的厉害和重要,所以轻易地将一生之诺许了出去;但无可否认的是,即便那时她对连宋还有着防备,但在心底深处,对他却是一见便心喜的。她从未对别人像对他那样见之便喜爱。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去够桌案上的水杯,因心不在焉,不慎碰掉了原本便在案沿摇摇欲落的铜镜。她并没有注意到铜镜有什么异样。
寂子叙察觉到了她的走神,弯腰帮她拾起铜镜重新放回桌上。“不愿同我试吗?”他深深看她,“不是说没有不敢也没有害怕吗?为什么不愿同我试。”
走神了那么一小会儿,倒让她想通了好些事情,指腹摩挲着瓷杯杯壁,她回寂子叙:“你其实猜错了,我并不想搞清楚我对他的喜欢是不是因噬骨真言而起,我也不在乎。当初我愿同小三郎立此誓言,是因他于我是特别的。他的特别不在于他是唯一一个同我立下了此誓的人,而在于,他是唯一一个我想与之立誓的人,你明白了吗?”
她这番话说得极是平静,却如惊雷炸响在寂子叙耳边。
他明白她的隐意,她是说她不愿同他立此誓,不是因她不敢或害怕,只是因她不想。这话对寂子叙的打击太大,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勉强道:“不过是一个誓言罢了,阿玉也不用如此认真。”
祖媞却没有含糊:“但它会在人和人之间建立起亲密的羁绊。”她抬眸静静地看着寂子叙,“我只想同小三郎建立这种羁绊。”
寂子叙好一会儿没说话。
日暮已至,院中一片昏黑。春阳原本要过来送灯,见二人间气氛不妙,便只是将灯挂在了附近。
第二日,丰沮玉门出了件大事——附近小次山上被封印了小三十万年的朱厌兽突然破出封印现世了。
朱厌乃洪荒十大凶兽之一,其凶恶程度同被父神驯服的饕餮、穷奇、混沌、梼杌也差不多了。且古语有云“朱厌出,兵燹至”——朱厌还负有“一现世,便必会引来兵祸”的邪能。
曾被太子夜华斩杀的红色天犬也负有类似邪能,不过红色天犬的邪能只能影响凡人,朱厌之能却能影响神魔。
而此番,这朱厌兽竟破印而出了,极有可能为祸四方,这事就发生在祖媞眼皮底下,她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况且,托朱厌破印在她面前刷了存在感的福,祖媞还想起了这凶兽有个异能十分特别,正巧可以收服了将它交给正在设计镇压阵法的东华帝君参考一下。
但同时,她也不太确定朱厌在这个时候破印是巧合还是为谁设计,遂将寂子叙和蓇蓉留在了山中守护莹南星,以防有心人调虎离山,她则带着春阳天步两个姑娘以及昨日刚从姑媱赶回来的霜和前往小次山,去降这凶兽。
朱厌的洞府坐落在小次山山巅,洞门足有千尺高,可见此兽甚巨,而方圆数十里竟不见虫鱼之迹,又可见此兽甚恶。祖媞取出三炷玲珑香,将之抛给站在洞口的霜和,霜和引天火将丈高的线香点燃,又将它们掼入洞口的泥地,然后站去了洞侧。
焰灭烟起,可摹洪荒名兽气息的玲珑香散发出夔牛的气味来,那味极烈,熏得霜和倒退了一步,反是和他站在一处的春阳天步两个姑娘比较稳得住,不为所动地紧盯着洞口,等着朱厌兽寻味而来。
霜和打了个喷嚏,半捂住鼻子,嘀嘀咕咕:“这玲珑香真能有用?能将那朱厌兽引出来?”
天步跟着三殿下读了很多书,是三个人中最有文化的,闻言答他:“《洪荒异兽考》中载朱厌兽领地意识极强,兼好勇斗狠,一旦有旁的异兽踏入它的领地,它立刻便会被激怒,无论在做什么都会选择放下,先将入侵者赶出去。”
春阳听得频频点头,一边佩服天步,一边怀疑地看着霜和:“神使便是降生于洪荒,与这朱厌兽也算是同一时代了,竟不知它的习性吗?”
霜和轻哼:“那你和九重天的太子夜华还生在同一个时代呢,也不见你多了解太子夜华啊。”
春阳的确不了解太子夜华,被堵得没有话说。
三人说着闲话,忽感脚下传来鼓动,大家反应得快,立刻闭了嘴,一人往左两人向右,快速退到了洞两侧的树丛后以作隐蔽。与此同时,洞中响起了巨兽的脚步声,砰、砰、砰、砰。巨兽走得不算快,但每一步都踏得很实,搞出了摇山撼树的动静。
这是朱厌在震慑来犯者。
来犯者稍见软弱,此时就该被吓得逃之夭夭了。但洞口几人并未退缩。祖媞微一扬手,便有风来,洞口的玲珑香燃得更快,夔牛的气息也更加浓烈,就像洞外果然有一头夔牛罔顾朱厌的威慑,在更加放肆无畏地挑衅。显然朱厌也如此理解了,勃然大怒,洞中传来一声呼啸,朱厌奔跑了起来,整个山巅都在震颤,就像它是一面鼓,正被重锤敲击。
很快,形似巨猿白首红足的巨兽便出现在了洞口,它立刻发现了夔牛的气息竟是从三炷高香中传来,一愣。在它愣怔之际,一支光箭自半空射来。朱厌扬爪一拍,拍碎了那光箭,但光箭碎裂时迸出的火焰也燎秃了它的一小撮皮毛。朱厌爱美,顿感侮辱,抬头向光箭来处望去,巨瞳捕捉到轻飘飘站在云中手持巨弓的女神,才明白了究竟是谁在挑衅自己。朱厌肩背微耸,肋生骨翅,怒吼一声,向着半空的女神猛冲而去。
朱厌的速度很快,转瞬已近到祖媞身前,利爪一挥。此兽自有神力,利爪扬出的爪风带出蓝色的雷电,眼看就要落在祖媞身上,祖媞侧身欲躲,但想了想一开始还是要让朱厌有点成就感,就硬生生止住了闪避的步伐,反身举弓相迎。那雷电便打在了怀恕弓上。雷电的破坏力被神弓卸去大半,剩下的小半将祖媞逼得向后退去。
祖媞这一退退得老远,朱厌以为祖媞不敌自己,喜形于色,立刻乘胜追击。殊不知这是祖媞的调虎离山之计。当一人一兽皆远离洞口时,隐蔽在洞侧的霜和三人立刻现出身形,开始照着祖媞教他们的法子列阵以封洞门。
封住洞门,是要绝了朱厌的回头路。须知朱厌兽有个习性——极爱打洞,自己给自己挖的洞府犹如一个迷宫。若朱厌发现自己打不过祖媞,逃回洞中,那他们想要再寻到它就难如登天了,还很危险。祖媞打着活捉朱厌的主意,自不能容这种事发生,故而使计将它骗出洞,又佯败引走它,给了霜和三人列阵封洞的机会。只要朱厌回不了它那迷宫一样的老巢,那活捉它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小次山前山,祖媞以一人之力牵制着朱厌,后山兽洞前,霜和三人也不敢懈怠。但要结一个牢固的封印并不容易,三人大汗涔涔,花了好些时间,眼看终于要收尾了,天边却突现浓云。
云潮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滚压而来,顷刻染暗了一半天空,云迷雾锁中,雷鸣响彻天地。这陡生的变故令霜和与春阳措手不及,俱皱眉看向天空,面现忧虑。天步亦紧盯着那云潮,却是面无表情。雷声一阵急似一阵,伴着那震人心神的雷鸣,浓云中忽然现出了一只光华流转的龙爪,紧接着,一头巨大的银龙钻出那浓黑云层,露出了华美真形。天步松了口气:“没事,不是敌人,是三殿下。”又看向霜和、春阳,提醒他们,“还差一点此印便可成了,我们得抓紧时间。”二人闻言,赶紧收回了注意力。
电闪雷鸣中,祖媞同朱厌从前山打回后山。与朱厌对招时祖媞也并非一味防守,否则就太假了,她也会寻机主动攻击,且使出的俱是刁钻招式,令朱厌不敢掉以轻心,因此即便回到了后山,朱厌也没注意到霜和三人在它的兽洞跟前忙碌结印。
半空中,朱厌张口喷出烈火,以噬人的业火攻击祖媞;而祖媞见兽洞前金印已成,眉一动,也换了手中光箭,打算来真的了。就像此前在锁妖塔中战藤妖那般,方才的数次避让间,她已用步法绘成一张七星符咒,侧身躲避那业火时,她不忘迈出最后一步。具象的金线立刻为那符咒封了边。七星金符腾地升至半空,光华耀目。
只要祖媞以怀恕弓射出一箭,她与朱厌之间的形势便可立刻逆转了。
祖媞自然是有成算的,但朱厌口中业火不熄,紧紧追击她,显得她此时却像是在被动挨欺负的模样。便在祖媞下腰躲避又一簇业火,并反手捞弓欲搭箭时,中天沉闷的雷鸣中忽传来巨龙沉啸。
龙吟声贯破长空,威势迫人,而那啸音在云层间的回声未落,一头银龙已似流光疾游而来,加入了战局。那泛着锋锐冷光的银爪狠狠扫过吐火的朱厌,炽烈暴戾的业火瞬间被冻结,朱厌被龙气震得后退数步,目中流露出恐惧。
龙这种生物认真起来猎杀他物时,从来都是凌厉可怖的。
祖媞趁银龙挥爪教训朱厌时身形一动,往后退了数步。
在挥退朱厌后,银龙转过了头,那冰冷美丽的琥珀色竖瞳乍然与她相对,祖媞的心漏跳了一拍,瞬间认出了这是谁。
小三郎。
银龙从龙角到龙鬃到龙鳞再到龙足俱为银白,不含一丝杂色,周身泛着华美的光,洁如月,却比月光更亮,润如玉,却比玉光更凉。这是一头太过美丽而又威严的神龙。祖媞震慑在这种美丽之中有些回不过神。
数丈开外,朱厌虽只与神龙交锋了一招,却在这一招之中完全认识到了对方的强大和冷酷。若对手单是这神女或单是这神龙,它是不会退却的,但此时审时度势,它没有能同时胜过两人的自信,打成平手的自信都没有。朱厌感到惧怕,憋屈地低吼了一声,转身便逃。银龙立刻调头追去。
霜和三人辛劳了半天的成果终于派上了用场。洞口金光一闪,瞬间立起一道巨屏,朱厌庞大的兽身撞上那巨屏,冲力将兽洞都带得震了几震,但那金色屏障却纹丝未动。
朱厌不可置信,回头看巨龙已追上来,只能先行迎战。朱厌擅火攻,然火攻却奈何不了水神,即便喷出的烈焰击中了银龙,银龙也无事,仍可肆意地游走在它身周。朱厌不禁骇异。见它骇异,银龙也不怎么认真攻击它了,仿佛猫捉老鼠一般,一边傲慢地逗着它玩,一边欣赏它的屈辱与愤怒。
终归是有血性的洪荒异兽,朱厌难耐屈辱,骨翅一振,竟勇武起来,一个旋飞主动靠近龙身,扬起利爪,全力一挥,欲以爪上风雷斩断龙脊。银龙反应也快,倏地一摆龙尾,龙身退后数丈,朱厌爪上那破坏力极强的雷电之力只堪堪擦过龙背的鬃毛。银龙看了一眼被那雷电之力所伤的背鬃,微微偏了头,有些意外对手居然还有两把刷子似的。
而发现雷电之力可伤这巨龙,朱厌也多少恢复了点信心,扬爪欲再战。不料巨龙突然开口,一声低沉龙啸引得天雷大动,电光闪过,三道紫雷直直向朱厌劈去,朱厌赶紧闪避。竟闪避到隐在一旁观战的春阳近前,还背对着春阳。春阳深觉这是战机,忙飞身而上,举剑从后偷袭劈刺朱厌。可春阳哪里是朱厌的对手,朱厌甚至没有躲避她的攻击。妖剑刺在朱厌背心,却根本无法穿过那铁甲般的皮毛,她自己反倒被朱厌一把拽住。眼看那一爪握下去春阳不死也得重伤,巨龙蓦地再啸,中天又是三道紫雷落下。朱厌无暇再顾春阳,霜和赶紧上前将她给捞了回来。
因插了这个变故,大概觉得速战速决更好,银龙终于一扫方才的悠游之姿,行动狠绝利落起来,趁朱厌躲避最后一道紫雷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近得它的身缠缚住它。朱厌扬爪挣扎,再次以雷电之力攻击,不料银龙身上竟也爆出了蓝色的雷力与朱厌挥来的雷力相抵。这一招里,一龙一猿并未被伤到,近处的兽洞门却崩塌了,洞口的封闭之印也摇摇欲坠。
也不知是不是觉得在外打斗会伤及无辜不方便,神龙顿了一瞬,不耐地一摆尾,缠住朱厌,干脆冲破那封印游进了朱厌的洞府。
一龙一猿倏忽间消失在洞口。
霜和觉得自己和春阳还是不一样,能帮得上忙,不会拖后腿,见银龙卷着巨猿消失,立即跟了上去。不料刚入洞便被汹涌的巨浪给冲了出来,才发现不知何时那深长兽洞里竟已是一片洪涛。不过那浪涛自在洞中汹涌,并无一分一厘漫出洞府。
霜和呆了一下,不信邪,待要再冲入洞中,却见金光闪过,自连宋夺走战场便退下来待在几百丈外一棵无叶树上静默观战的祖媞出现在了他身旁。祖媞抬手拦住了他:“小三郎一人便行了,你我进去皆是分他的神给他添麻烦。”她道。
女神收了神弓,端立在洞口,玉手自广袖中探出,白皙指尖凝出一枚小巧的金色光印,光印甫一触到洞中水浪便立刻化作光丝。千万光丝似游蛇随水流探入洞内,祖媞闭上了眼。她释出的乃原初之光,原初之光能助她感应连宋的能量,就算是有个万一,小三郎不留神被那朱厌钻了空子遇了险,她也必定能知。
不过霜和几人无这个本事,洞中究竟如何了他们也闹不明白,只能通过脚下微微震颤的山地约莫得出一个猜测——朱厌大概是没能寻隙逃走,一龙一猿或许正在兽洞深处激烈打斗。
春阳受了点轻伤,被天步搀扶着站在几步外。她疑惑地问天步:“三殿下怎么化龙形了?我听闻三殿下并不轻易化龙形,得是天地有大事了他才会以神龙相现身。区区一个朱厌兽,不值得他如此吧?”
天步凝重道:“照理……确是如此。”拧眉推测,“难道……这朱厌兽竟身负什么洪荒隐秘,并不容易降服?”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仙子多虑了。”
春阳和天步一齐回头,见本该守在丰沮玉门的寂子叙竟带了蓇蓉和一个不认识的白衣女子出现在了这里,说话的正是那相貌秀雅的白衣女子。
女子见二人皆看向她,停下了脚步:“折颜上神道三殿下近来常化龙形,是因他放纵了杀戮心之故。神龙相是三殿下三十二化相中最具破坏力的一相,与这杀戮心相合,故在心底蔓生出嗜杀之意时,他会本能地选择此化相。”又道,“我和商珀神君随三殿下回到丰沮玉门时,正遇到几个魔族之人前来劫南星神使,彼时解决那几个魔族时见了血,想是受了血色刺激,且又听说诸位在小次山猎朱厌,殿下的杀戮心被激起,所以便化为龙形前来了。”
天步微震:“杀戮心?”
白衣女子点头。
白衣女子正是莹千夏。
莹千夏打量着天步与春阳。她认出了天步,也认出了春阳是两个多月前在千花盛典上备受欺凌的笛姬。千花盛典结束后她虽离开了九重天,但也从知鹤公主的来信中知晓了不久后笛姬在九重天上掀起的风浪。据说贪狼星君至今仍在搜捕她。
莹千夏又看了一眼身边的蓇蓉和寂子叙,只觉得今日遭遇过于离奇了。她先是在丰沮玉门见到了可称为妖族活祖宗的女娲神使莹南星,彼时守在莹南星身旁的便是这二位——一人曾在千花盛典上帮笛姬出头,身份成谜;一人的声音她前几日才从三殿下的传声镜中听到过,仿佛同三殿下是情敌。好说不说,莹南星和这二位的组合已经够古怪了,可此时,她竟又在这里看到了笛姬。
莹千夏脑子转得飞快,但不及她理出头绪,前面不远处背对着他们站在巨洞前的黄衣女仙突然开口问:“如何竟会生出杀戮心?小三郎是怎么了?”那声音似被空山新雨濯沐过,空灵而清润。
因才听过不久,莹千夏立刻辨识了出来,这便是那传声镜中的女子。是令三殿下入了情执的女子。
莹千夏蓦地抬头,凝目望向女子。
女仙转过了身来。
看清女子的面容,莹千夏的瞳不禁一缩。眼光挑剔如她也不得不承认,这着实是一张美得世所罕见的脸。那一霎的冲击让她愣了会儿,而后她才注意到女子的装扮——金丝花冠轻压乌发,右眉眉骨处以金色光珠作妆。这妆太特别了,她瞬间想起了女仙是谁。
她曾见过她。她便是千花盛典上被蓉蓉唤作主上、一弹指便将桫椤湖中的石亭化作齑粉、震慑住了众神女的黄衣女仙。只是那时她戴着面纱,掩住了面容。彼时知鹤还猜测她既被尊为主上,定然年纪很大了。谁又能想到,那面纱之下竟是如此清婉的少女容颜。
莹千夏也没有忽略女子方才称连宋为小三郎。寰宇之内,有资格如此称呼三殿下的人,一只手,不,半只手能数得出来。
女子手无寸铁,乍一看美丽又纤弱,可仔细观之,却能发现她内蕴着极强的气势。莹千夏一震,她有些猜到这女仙的身份了。
莹千夏压下了心中的震惊,尽量使自己不动声色,斟酌着回道:“三殿下生了一场病,但也非什么大病,杀戮心……是那病的后遗症。”
女子纤细的黛眉微微凝住,没有说话。
霜和盯着莹千夏,突然道:“我好像见过你,但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你,你是谁?”
莹千夏却记得在何处见过霜和,仍是在那千花盛典上,她微微颔首:“神君或许是在两月前的千花盛典上见过我。”道,“我是妖族郡主莹千夏,亦是十里桃林的医者,奉折颜上神之命跟随三殿下和商珀神君来丰沮玉门,因一到丰沮玉门便遇上了魔族来犯,还没有同诸位见礼,”说着向祖媞霜和一礼,微微侧身也给寂子叙和蓇蓉行了一礼,又看向天步,“诸位中我只识得天步仙子,不知可否请天步仙子为我引荐一二。”
她态度落落大方,令人心生好感,天步便将春阳交给了寂子叙,一一同莹千夏介绍了几人身份。当介绍到祖媞时,莹千夏眉目微动,心道果然如此,上前一拜,又补了个大礼。到此她终于明白了折颜上神为何会让她立噬骨真言。她见到的这些人,预示着接下来她将遇到的事当是不能为外人道的绝密。虽不知那会是什么绝密,但莹千夏已暗暗惊心。
几人厮见完毕,霜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脸色顿时大变:“若是如莹郡主所说,三皇子是抱着猎杀之心前来,那朱厌兽岂不是活不了了?一个死掉的朱厌兽对尊上来说不就没用了吗?”
祖媞重新将原初之光探入洞内洪流:“小三郎慧绝无双,探到那朱厌兽实力在我之下许多,他就当知晓我并非为猎杀它而来,而是要它有用了。”回霜和道,“放心好了,小三郎不会杀它的。”
霜和立刻反驳:“正常的三皇子是不会杀它,可,不是说他病了,放纵了杀戮心吗?”又问莹千夏:“你是医者,你觉得他此时面对那朱厌兽会是理智在前还是杀戮心在前?”
莹千夏一愣,她还真判断不出来。
正当此时,洞中忽传出一声长啸,是朱厌兽的声音。那长啸透出无尽的悲戚与哀肃,紧接着,他们脚下的山地平息了震颤,洞内的洪流也急速倒退回去不知归往了何处。众人面面相觑。
祖媞抬手收回了原初之光。“结束了。”她看了霜和一眼,“你虑得也有道理。”顿了顿,“小三郎应是没什么事,我进去看看。这兽洞深长,估计需耽搁些时辰,你们先回丰沮玉门,和小三郎碰头后我同他一道回。”声音虽轻缓,却是不容置疑。
这朱厌洞的确阔且深。曾经少绾叹过小次山上白玉多,七百七十里朱厌洞皆由白玉妆成,令人惊叹。然祖媞掠入洞中,却未见得一片玉石。无它,水晶般的冰凌裹覆住了整个兽洞,自然也遮掩了白玉。
迷宫似的朱厌洞洞道盘根错节千头万绪,加起来共有七百七十里,人在其间就算不迷路,走一天也不一定能将这些洞道走完。不过方才一龙一猿打斗激烈,将这迷宫毁了一半,前半段三百多里洞道皆被夷为平地。祖媞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来到那一龙一猿一决生死之地,见到了倒在地上的朱厌兽。
白首红足的凶兽奄奄一息,被一根极粗的冰链锁定在地动弹不得,不过身上并无重伤。小三郎果然知她心意,祖媞想,不过他此刻却在哪里?
她将目光放在了兽洞深处未被毁坏的几十条洞道上。
顺着那条洞口残留了一线龙爪印痕的洞道向前而去,疾行了约一刻钟,祖媞来到洞道尽头,见尽头竟是一道巨渊,巨渊之上架了座冰桥,冰桥彼端连着座浮岛。
浮岛上盘着浓浓雾色,看不清岛上诸景,但祖媞已有所感。
飞身掠过冰桥,拨开雾霭,一片微蓝的冰湖出现在眼前。
那冰湖正中倚着座小冰山似乎在养伤的白衣青年不是连宋,却又是谁?
这兽洞邈远,因纳于地底不见日月,故不算很明亮。加之洞中诸物皆被有洁癖的三皇子裹了层冰凌,以致诸小景于朦胧处又增幻美,而青年静坐于冰湖中的一幕,也像是一幅画一般。
祖媞没有出声去打扰这一幅画,她凌波而行,飘落在青年身前。薄纱堆叠的裙裾迤逦而下,落入水中,鹅黄色的裙尾在湖面下摇曳浮动,似一朵华美的水中花。她没有在意被打湿的衣裙,只俯身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青年。
青年半身泡在冰湖中,身上的衣袍并无破损,可见没受什么严重外伤。只是……这湖中处处浮冰,瞧着应是极冷的,可祖媞立在这湖中,却觉身周之水皆是温热,这显然不同寻常。只一瞬,她便反应了过来,忙伸手去握青年的手。
肌肤相触,果是一片滚烫。她吃了一惊,低声轻唤:“小三郎。”青年毫无动静,像是累极睡着了。她凝眉抬手,两指并拢欲去他眉心探他神魂,不料指腹刚点到他眉间,手腕便被握住了。
青年睁开了眼,琥珀色的瞳似一汪幽深的泉,映出她的影。
祖媞微怔:“你……醒着?”一想,醒着更好,问他,“你身上很烫,是怎么回事?”话刚出口,忽觉腰间一紧。
青年修长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腰,一收,她蓦地跌坐了下来。
他们身下是一块巨大的冰石。两人原是青年屈膝坐在那冰石上,而她站在他面前俯身看着他的姿势。这样的姿势下,她是要比他高的。可此时她却跌坐在他腿上,便成了他垂着头看她了。
“为什么会来这里?”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她。
“之前是有些担心你将那朱厌兽弄死了,但现在,”她微微蹙眉,眼中盛满了忧虑,手搭上他的肩,“是有些担心你。”素手下移,掌心紧贴住他的背,隔着一层衣衫,她竟仍感到了灼烫,可青年的脸却是羊脂玉似的白,这说明他身上的灼烫并非源于受伤引发的高热。祖媞的心无端下沉,再次问他:“为什么会这么烫,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年仍没有答她,只是深邃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眸里像是含着许多情绪,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最后,问她:“想帮我?”
不待她回答,揽着她腰的那只手忽地松开。而后,那只手来到了她的胸前,紧贴住了她的心口。他们之间曾有过许多亲近时刻,可过往两人之间那些似是而非的暧昧,你来我往的拉扯,皆是自然的,有度的,水到渠成的。然此刻,青年的动作却极突兀。祖媞预感到有什么事将要脱轨了,一时心如擂鼓,张了张口:“你……”
青年却像是并没有感受到掌心下那不同于常时的剧烈心跳,望着她的眼睛,淡淡:“可这里不是已刻下了给另一个人的誓言了吗,怎么还来担心我?”
这话说得半明不白,祖媞愣了一瞬,脑海里掠过一些东西,灵光一闪,她懂了:“传声镜。我和寂子叙那天说的话,你听到了?”
他对她的疑问充耳不闻,靠近了她些许,只自顾自问:“可是对他也产生了依赖感和亲近心?”他审视着她,眸底冰冷,若仔细看,能看到其中暗藏的霾影和怒意。
祖媞察觉到了青年的怒意,她飞速回想了一遍那日自己同寂子叙都说了些什么,很快想清楚了其中的误会。“你是不是……”她想要问他是不是没将她和寂子叙的话听完,结果刚说出“你是不是”四个字,便被堵住了嘴。青年吻住了她的唇,吞掉了她的未尽之言。
他真的很生气。祖媞第一反应是这个。因为那吻着实太凶了。他肆意在她口中挞伐,像是有意要让她感受到他的愤怒似的,仿佛这是一场战争,而她是他必须征服的敌人。她的唇被吮得发麻发痛,人也有些喘不过气来,本能地挣扎了一下,这动作立刻刺激到他,一阵天旋地转,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人已被抵在了身后的冰山上。这个姿势更方便他禁锢她。他握住她两手,将它们举到她头顶,膝盖顶入她腿间,几乎是将她钉在了冰山上,继续吻着她,侵占着她。
她实在是喘息不能了,忍不住咬了他的唇,用了不会伤到他却会让他感到疼痛的力度。他终于停了下来,放开了她些许,她偏开头,克制不住地喘息,既惊且惑,又有点茫然,问他:“小三郎你……”
再一次,他没让她将想问的问题问出口,唇虽移开了,却仍贴在她嘴角:“不是担心我,想要帮我吗?”
她一颤,清醒了过来,略一思索,睁大了眼:“这血热……你是中了迷药……或者情毒?是朱厌?”
不是迷药也不是情毒。但他会如此的确是因朱厌。杀戮心已起,屠刀已祭出,却因她需活捉朱厌而不得不收刀回鞘,强抑住杀戮欲,此欲不得满足,恶果便是灵府动荡,怒血沸腾。原本在冰池中泡几个时辰也能好,她却不知死活地踏入此地来到了他身旁。杀戮心与掠夺欲同出一源,伴生于他的灵府。就在她担忧地握住他手的那一刻,缠绕于心的杀戮欲尽数转为掠夺欲,沸腾的血热使他只想在她身上实现强占和侵夺。
若是从前的他,当然会克制,可此时他却并不觉放纵这些欲望有什么问题。她本就是他的,理应属于他。或许他如此会让她害怕、厌恶……更或许,她心中已纳入了另一个人。这固然令他生气,可那又如何呢?就像这样,拘押她,囚困她,他想要得到她,便一定能得到她。
不过,她好像并不是很厌恶,也不是很害怕。
这更好。
“是朱厌吗?”她还在不知危险地追问。
他不想回她,只是继续吻她。细碎的吻落在她的唇角,她小声地吸着气,仰了仰头,避开他的唇,一副克制着想和他谈正经事的模样:“小、小三郎,是不是朱厌的毒?”她的气息已不稳了,却还坚持问着,一边问着,一边却又质疑,微微蹙着眉,在他的碎吻中艰难地开口,“可朱厌有使人中情毒的本事吗?”
她的躲避令他不快,质疑的话也令他不快。他垂眸看着她,抬指故意去揉她被他吻得嫣红的唇:“又不想帮我了?”目光沉冷,“因为寂子叙?因为和他立下了噬骨真言,你又去喜欢他了,所以不再将我放在首位了是吗?”说着再次吻上了她的唇,狠狠地咬了一口。
祖媞嘶了一声。反应过来青年在说什么后简直要气笑了。
青年也知咬疼了她,放开了她些许,她终于能将一直想说却被打断了好几次的话说出口:“你一直都在胡说什么,我根本没有和寂子叙立噬骨真言!”
见青年愣住,她不自禁地抿了抿唇,却忘了唇上还疼着,又嘶了一声:“也没有不想帮你。”她说。
话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赧颜,蝶羽似的睫颤了颤,她垂了眼眸,微红了双颊,忽然不敢去看青年的脸。
适才,在他第一次问她是不是想帮他时,她其实没有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直到他吻住她,肆意地同她纠缠,伴随着愕然与震惊,她终于搞清楚了他口中所谓“帮他”的隐意。搞清楚那隐意后,她有过一瞬的慌乱,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她明白那慌乱并非来自不愿或抗拒,她慌乱,只是因她毫无准备。
或许因她是个没有未来的神,同连宋在一起时从来只追逐当下相处的乐趣,并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两人会如此,故而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越轨,她备感惊愕,还有些不知所措。但她没有想过拒绝。不仅是为了给他解毒。
其实,就算他没有中情毒,面对他亲近的要求,她也不会拒绝,因喜欢一个人便会生出占有欲,所谓的占有欲,亦包括占有对方的身体。她对他是有占有欲的,她一直都知道,只是此前没有深想过。而此时想到这里,除了无可避免的紧张和羞赧外,她竟也对这件事生出了一丝隐秘的、不能宣之于口的好奇。
青年一直没有说话。
她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怎么不说话?”声音很低,很轻,脸更红了,不是很认真地挣了挣,“先放开我吧,手有点疼。”
青年如她所愿放开了她,突然问:“为什么没有和他立下真言?”
她知他是在问她为什么没有和寂子叙立下噬骨真言。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归根结底不过是她不愿。两人靠得极近,他的手握着她的腰,掌心的热度很是烫人。
她中过情毒,知他此刻必定难熬。这一次是她答非所问:“很难受吗,小三郎?”她抿了抿唇,忽然抬手圈住他的脖子,红唇擦过他光洁的下颌,印下了一个似有若无的轻吻。
便在这一吻落下时,青年的手忽然用力按住了她的腰。再一次,他将她抵在了冰山上,虽不似先前那样凶狠,但力度仍很大。白奇楠香变得馥郁,笼在这冰山一角。青年又吻了上来,气息滚烫,唇舌亦滚烫。
这一次,没了疑虑和担忧,她沉浸在他的抚触和炽热的吻中,身体的感触全回来了。她闭着眼,在他身下不自禁地轻颤。
当她终于忍不住轻哼出声时,青年的吻慢了下来,唇移到了她的锁骨处,在那一处轻嗫噬咬,“为什么没有?”一边咬吻着,一边还在问她。
她感到难受。身体里滋生出奇怪的感觉,就像是有一泓水、一缕风,自他吻落之处潜入她体中,风拂过四体,水流入百骸,牵动神经,麻痹筋骨,带给她酥麻和痒。灵台像是捣了糨糊,不知今夕何夕,只是真实地感受到了他的触碰和他的吻。
“告诉我为什么没有?”诱哄似的,他的手抚上了她的肩头,顺利剥开了她的纱衣,吻向下移去。
她受惊地喘了一声,紧攥住他肩背的衣料,但没有推拒,只是用力揉皱了。“因为,”她闭上了眼,还是说出了那个答案,“因为我……不想。”
青年停住了动作,手按着她的腰,抬起了头,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倾身,又吻住了她的唇。“不想最好。就算想,我也不许。”在碎吻的间隙,他低语着回她。
什么叫“就算想,我也不许”。这一语入耳,祖媞倏然于恍惚中抓住了一线清明。就算她不擅七情,到此时也不得不怀疑一件事——“你是在……吃醋?你喜欢我?”她纠缠着他的呼吸问出这句话,自觉心惊,因此声音轻得似丝弦上的余音。然后,她感到青年的呼吸滞住了。
两人面贴着面,她睁开眼,想看他的眼睛。却在此时忽感唇上一刺,他竟咬了她。又咬了她。
这一次他咬在她上唇,其实不疼,只是她肌肤娇嫩,必然又要留印。这着实可恼。但轻恼之余,她又觉他这举动可爱。不可爱吗?这威严的银龙此刻竟像是一只有小脾气的狸奴,被猜中心事便要扬起爪子挠人,也不是想将人挠疼,只是为宣示他的不豫。很可爱了。
“你喜欢我。”她小声地吸着气,手抵在青年胸前,微微推开了他。那些因害怕失望而不愿探究的他对她的情意,那些因觉似是而非而不敢确认的他对她的情意,此刻如此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叫她也敢于笃定,“不是游戏人间逢场作戏,不是对谁都如此,是只喜欢我,只有我是特别的,是只想将我拽入红尘,是不是?”
青年没有否认,看着她,眸光闪了闪:“觉得讨厌吗?”
他没有否认。
那便是真的。
祖媞深吸了一口气,脑中一片空白。“怎么会讨厌呢?”她轻喃。因那场注定会到来的大劫,她一直觉着两人能保持现状便很好了,从未想过要将这份难卜前路的心意宣之于口,因此也并不期待从他那里得到一句切实的回应。可此刻,他竟毫不掩饰地向她表明心意,这简直就像是一场梦,最好的幻梦。只是,他为何要问她是否讨厌?怎么会讨厌呢。
千般思绪涌上心间。“我这样,像是讨厌的样子吗?明明是也喜欢小三郎的样子吧?”她轻声答。是含着笑说出这句话的,然话刚出口眼尾便红了,原本清润的嗓音也染了一点哑。
青年静了一下,眸色变得很深,修长的指抚上她的眼尾:“也喜欢我?”那指下滑,又抚上她的唇,停顿了许久,突然问,“是因为噬骨真言吗?”
当然不是。
“不是。”她捉住他的手,不让那纤长的指在她唇上继续作乱,微微闭上眼,将脸颊贴在了他的掌心,她坚定地否认,“当然不是。”顿了一瞬,有些迟疑,“不过……你呢?你是因为噬骨真言才喜欢我吗?”
青年沉静地看着她,手指微动,摩挲着她的颊:“我不是。”停了一下,却又道,“但你是。”
她不解地仰头,微微蹙眉:“什么叫但我是,你是不信我吗小三郎?”
他没有回答。
三万年前,她选择坚守无欲的道心,视他给予的爱为业障,无情抛弃了他,三万年后,她却又说喜欢他,这不是因真言之故又是因什么呢?
当不再克制心底的暴戾和欲望,他才发现,三万年前她给他的痛其实比他想象的更加深刻绵长,成了他无法迈过的坎,无力消遏的业。他根本就做不到成全她的道心放弃她,非要他如此,他一定会疯。所以,他果然疯了,如今竟想着即便囚禁她,也要得到她。
可她竟说喜欢他。他并不介意她因噬骨真言而喜欢他,因到了这一步,他甚至已做好了她会厌恶他的准备。但她竟喜欢了他,这不是很好吗?她喜欢了他,那他便无需再用囚占的方式去拥有她了。不过,这还不够,远远不够,或许他还需……
祖媞握了握他的手腕,重复了一遍方才没有被他回答的问题:“你是不相信我吗?我……”可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了:“再同我立一个誓言吧,阿玉。”
祖媞一怔,看向他,眸中透出迷茫,仿佛不知话题为何就进展到了这一步:“什么誓言?”
“发誓你绝不会再同他人立噬骨真言。”他定定看着她,“我也会如此立誓。”
若同她立下噬骨真言便能让她喜欢上,那他唯一需要做的,便是保证她绝不会再和他人立下此誓。他不挑剔,也不深思这喜欢是否来得不够纯粹,只要他是她的唯一,那便够了。
祖媞眨了眨眼,有些不解,但此时她心中充满柔情,只觉可将世间一切都捧给她的小三郎,何况他只是想再问自己要一个噬骨真言。
“可以啊。”她离开他,拢了拢衣衫,素手微扬,即刻便召出了作为见证的三昧圣火。她缓声向上苍宣布誓言,言说自己一生将只与一人结誓,在她立誓之时,青年暗沉的眸微微亮了亮,亦随她向圣火起誓。
盟誓很快结束,金色的火焰化为赤红的花,在两人的手背上留下了相同的血色的印。
在印记消失的前一瞬,祖媞忽然握住了连宋的手,轻轻吻了吻那印痕。一吻后抬头,迎上了青年专注的、深沉的,而又灼烈的目光。她忍不住又去啄吻了一下他的下颌,手攀上他的肩,再次圈住了他的脖子。
他凝眸看她,在她不好意思轻抿唇角时覆了上来,重新将她抵在了冰山上。他垂下头,这一次两人极自然地接吻,慢慢地,他的动作又凶了起来,滚烫的唇沿着下颌线一路移到她的脖颈、锁骨,手也随之抚上,剥开了她刚拢好不久的衣裙。
她没有阻止,只是轻颤着抱住了他的肩背。
莹千夏寻到这浮岛上来时,连宋正在为祖媞穿衣。莹千夏并没有弄出什么动静,但她刚落到湖岸旁三殿下便发现了她。在她匆匆朝湖心瞥去时,三殿下弹指以水幕围出一片屏障拦住了她的视线。虽然三殿下拦得很快,但那匆匆一瞥的风景却已烙印在莹千夏眼底。
冰湖中,端然难以接近的光神背对湖岸靠坐在三殿下怀里,乌发拢于身后,微微露出了一点雪色的肩,而三殿下扶着那削肩,正将滑下的薄衣拉上来为她重新覆上。这便是莹千夏匆匆一瞥间瞧见的风景。
那一幕美极,冰洁中透着旖旎。
其实光看那一幕,倒也不能断定他们是发生过什么了。不过莹千夏是医者,她知他们必定是发生过什么了。
真刺激,理论上是很懂但实际上从没有见过此等场面的莹千夏忍不住在心底暗暗想。
她是担心连宋和祖媞才悄悄寻了来,不过此时却觉自己有点白操心。
抬手冰了冰脸颊,莹千夏提起裙子,蹑手蹑脚地扶着桥索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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