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殿中,太子缓缓睁开了眼睛,那些因丹药也好术法也好被抹除掉的记忆,在两日两夜的长梦里,全部复归了,他想起了所有。
太子坐起身来。床前打着盹儿的空山老被惊醒,短暂的愣愕后,即时上前为他切脉,又完整地验了一遍他的神魂。将他整个人都验了一遍后,空山老大喜,赶紧着人去请三殿下。
三殿下很快来了。
太子终归是那个端方知礼的太子,待他三叔在茶席另一侧坐下后,问他三叔的第一句话是:“祖媞神可无恙?”
三殿下手指点过茶案上的几个茶罐,选中其中的一只:“你这里居然还有夜交藤。”将那茶罐递给太子,“就喝这个吧,镇静安神。”然后才回答他的问题,“她同你一样,也睡了许久,方才醒过来,并无大碍。”得此回答,太子微一点头:“那便好。”
三殿下看了他一会儿,问他:“你都想起来了?”
太子正自茶罐中取夜交藤,闻言,手顿了顿,他放下茶罐,沉默了片刻:“三叔也知,当初其实是白浅上仙救了我,是吗?”
三殿下看了一眼风炉上沸腾的水,从太子面前取过茶罐:“我也是前些日才知晓此事,没有告诉你,是那时不知她救你是出于何意。不过如今,白浅她是何意,你应当比我更清楚吧。”
太子一时无言。
三殿下代劳了泡茶之职,沏了一杯给太子,自己也分了一杯,喝了一口:“多亏了白浅上仙和祖媞神,如今你神魂大安,也差不多痊愈了。”他停了稍时,旋着手中的羊脂玉杯,“明日你便陪着阿玉她离开朝阳谷吧。她若要回姑媱,你便护她回姑媱,她若有别的打算,也都依她。”
太子的疑惑在于:“阿玉是……”
三殿下看了他一眼:“祖媞的小名。”
太子欲言又止,他觉得如今祖媞神已回归正身,连宋再呼这位尊神的小名不合礼数,但连宋是他长辈,他去评判一个长辈的行为合不合礼数,这本身就不合礼数,因此罢了。不过太子敏锐,方才连宋那短短两句话里暗藏的信息,太子半点也未忽视:“侄儿的伤已大好,的确是时候离开青鸟族了,”他道,“但如此匆忙,青鸟族是有事即将发生吗?再则,三叔说祖媞神还有别的打算,侄儿不解,她除了回姑媱静养外,还会有何别的打算?侄儿又该如何配合她?”
三殿下晃了晃手中的杯子,先是点评了一句杯中的夜交藤茶:“养神的东西,口感果然都不佳。”然后才抬头看了眼太子,笑了笑,“你问题真多。”
不同于喝个茶也姿态端肃严正的太子,三殿下屈膝靠坐在茶案旁,显得懒怠,且漫不经心:“阿玉她,或许会选择回姑媱,或许会去寻人助她……”这句话他未说完,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叩了叩。“罢了,”最后他道,“她自己的身体,她最知该如何调理,你跟着她,听她差遣便是。”
太子想了一瞬,点了点头:“可三叔为何不同我们一起走?”这一次太子的语气很肯定了,“青鸟族即将有事发生,是吗?”
三殿下放下了杯子:“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阿玉她身体情况有些复杂,继续留在这里,于她休养不利。”他没有回答为何不同他们一起的问题,只道,“要不了多久,我会回天庭的,不必担心。”
人人都说他三叔是个花花公子,乃九重天最恣意、最肆意的神,但少年太子近万年来跟着他三叔历练,却最知他的周全和谨慎。他这位三叔,有时候看着像是玩世不恭,很无状似的,但他有极深沉的心思,他不想说的事,他自问不可能从他口中问出来。太子凝眉了片刻,接受了这个安排,但他也不能明日便离开:“三叔可能容我在此间再等上三日?”
“哦?你还有事?”
太子静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了直言不讳:“兴许白浅上仙还会再来,我想见上仙一面,问她一个问题。若三日里等不到上仙,我便护祖媞神离开。”
三殿下将杯中茶倒掉,很通情达理:“可以,你看着办吧。”
连宋离开后,夜华君一口一口,将剩下的半壶茶饮尽了。夜交藤茶主安神,镇定心绪,他睡了两日两夜,其实无需安神,但他的心绪,的确需镇一镇。
他的记忆全部回来了。他终于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太子握着空掉的茶杯,静坐在茶席前。
有乐声传入殿中,乃是空山老在拉轧筝琴。空山老是有此爱好。大约因他大安了,老医者终于有了闲暇,故而在配殿中拉琴为乐吧。
乐声低回入耳,倒仿佛比刚饮的夜交藤茶更使人心静。
就着这安神之乐,太子重理了遍思绪,将他诛蛟后发生的事,再次仔细地、好好地回忆了一遍。
一个多月前,在东荒的空桑山上空,他诛杀了那恶蛟,但亦为那蛟重创,在恶蛟殒命之时,他亦跟着坠落了下来。因重伤力竭之故,落地那一刻,他被逼出了原身,幸而有那蛟尸在他身下垫了一垫,他才不致伤得更重。
在回复的记忆里,他彼时并非无知无觉,反倒十足清醒。他很清楚恶蛟虽被诛,但他此时也十分危险,易被仇敌乘虚而入,聪明的做法,是赶紧找个地方躲避起来疗伤。
可他伤得过重,竭尽最后一丝力,也只是从那蛟尸上翻倒了下来。他喘着气,欲再试,可还没来得及静息蓄力,便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在他身前几丈,凝重中带着几许惊异:“咦,这头黑龙,和师父他老人家,长得好像啊。”
太子蓦地戒备。他竟不知女子是何时靠近他的。他想要睁眼看看女子是何方神圣,却连睁眼的力气也无。
而就在这时,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响起,回应了那女子。男子的声音略远些,亦有些凝重:“我听说几日前天君派了天族的太子去北荒除恶蛟……此地有蛟尸,又有一头伤重的黑龙……”那原本凝重的声音透出骇怪和震惊,“这黑龙,该不会就是九重天那位太子殿下吧?”
两人竟一眼识出了他的身份,且男子尊称他为太子殿下,而不是夜华那小子之类的,那可见此二人并非天族之敌,应当对他没有恶意。
女子喃喃:“天族太子……夜华君?”
男子在一旁回道:“是。”
女子有一会儿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轻咳了一声,向男子道:“那你上来仔细看看,这蛟,可是天族欲要斩除的那头恶蛟,叫圩……”说到这里,她卡了一下,“那蛟叫圩什么来着?”
男子声音里含着点无奈:“姑姑,那蛟名叫圩苜。”然后脚步声响起,应是那男子正向他和蛟尸走来。
女子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是了,圩苜,我仿佛听二哥提起过,说那蛟常年于天族的北荒作恶,时而还肆虐到他的封地上,很是让人生厌。”
女子话毕,那正查看着蛟尸的男子未有什么回应,少年太子的心,却蓦地怦跳了起来。
此地是东荒,出现了一个女子,跟随她的男子称她姑姑。她又说恶蛟常去她二哥的封地上为祸。即便太子此时因失血过多,思维已有些迟滞,但推出女子的身份,于他而言也不难。
青丘白浅。
她十有八九便是他未过门的太子妃青丘白浅了。
他原本是很能忍痛的,也有自己的一套忍痛之法,定住心神,身体的疼痛便能降低许多。可此时,想到在他面前的女子竟是青丘白浅,他不由神乱,身体上的疼痛蓦地十倍反扑,他经受不住,几乎晕厥过去。
男子在他身旁查验完那蛟尸,向女子禀道:“姑姑,这蛟的蛟角不同于别蛟,分了五叉,应该的确就是那圩苜没错。”
女子嗯了一声,回道:“那这头黑龙,必然便是那夜华君了。”顿了顿,语声中似有恍然,“师父他老人家是天族之龙,他这头小黑龙亦是天族之龙,那怪不得两人长得像了。”接着,她像是沉吟了一下,“不过,倒还是有一点不同。”她点评给那男子看,“你看,他这鳞甲是亮面的。少年英雄,意气高昂,锋锐进取,才能有这样锃亮霸气的颜色。师父他老人家的鳞甲就不太一样,是雾面哑光的,那是经历了岁月的沉淀才有的颜色,古朴贵重,华光内敛……”
男子打断了她的话:“姑姑,可龙鳞的颜色,不是天生的吗?”
女子诧了一诧:“啊?是天生的吗?”她沉默了片刻,“哦,我们走兽,对龙这种会飞的生物,并没有太多研究。”又咳了一声,“现在不是聊这个的时候,你找个山洞将夜华君挪过去罢,他流这么多血,灵气又不断外溢,若不及时施救,怕就此魂归也说不定。”叹了一叹,“那可就作孽了。”
男子为难道:“可姑姑,太子殿下这样威武,我一个人怕是扛不动他。”女子问他:“那你觉着你姑姑我一介弱质女流就能扛得动他吗?”
男子讷讷不语。
听他们言谈到此,清醒着忍耐疼痛的太子,突然想起了在他砍下蛟首之前,那恶蛟同他说过的话。那恶蛟说,白浅看不上他,一直想与天族退婚。
“既如此,那就不要勉强自己救我啊。”他忽然有些怨怒地想。
就在他这么想着时,浓重的血腥气里,有沉静淡雅的香气缓缓靠近,那香极特别,仿佛是沉香、檀香和乳香的合香之气。
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温热的手已抚了上来,附于他的顶心,将一股力量传入了他体内。
接着,女子清冽的声音响在了他耳畔:“夜华君,你可清醒些了?”
那些力量游走在他体内,使他能攒出一点力气来了。他尝试着睁眼,但血入了眼睛,眼中一片血红,只能瞧见女子一个大略的影。
对于他的清醒,女子像是很欣慰,在他耳边同他打商量:“那你化成人形可好,你这样我们无法搬动你。”
听她说这些话,他着实很不明白,既然讨厌他,为何还要救他,是见他此时狼狈,心生怜悯,施舍他吗?
若他此时神思未乱,仍是九重天那个端严庄肃、冷静自持的太子,无论白浅出于何意来帮他,他都不会拒绝。因那个庄肃冷静的太子是从不任性的,当然明白在这命悬一线的时刻,接受白浅的帮助才是最好,即便那是出于怜悯的施舍。可他太痛了,又兼心绪大乱,整个人一片昏茫,既觉愤怒,愤怒中还夹杂着一丝委屈。他不仅不想白浅怜悯他、帮他,他还想要吓走她。
白浅大概以为他体力不够,不足以化形,再次将手附上了他的额顶。而他便在此时蓄积了全身之力,忽地仰首向她一吼。狂风拔地而起,龙啸响彻空桑,连那蛟尸都在龙啸带来的震动中抖了三抖。
他是想吓走她,可蕴了他所有力量的这一声龙啸虽拔树撼山,却并没能撼动女子。血将他一双眼污得厉害,他连她大略的影都看不清了,当然无从判断她的神情动作。他只知她并没有退缩。
那黏糊的鲜血刺得他眼眸发痛,他想要眨眼,还未来得及,忽感到血红的视线一暗。
沉香、檀香和乳香的合香味似一张轻柔的网,兜头覆盖住他。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他竟然被女子给抱住了。
白浅可能以为他突然长啸是因疼痛和惊吓,她用手缓缓地、轻轻地抚着他的额顶,声音也缓缓的、轻轻的,带着安抚:“莫怕,夜华君,我无恶意,不是坏人。”
他不知所措。
人形的她的身体和庞然的作为一头黑龙的他相比,软、柔,仿佛弱不禁风。即便他如今已奄奄一息,可那龙首的鳞甲依然锋锐有力。这让他瞬间不敢再动,怕一动,就伤到她。
若他清醒他就当意识到,她此时虽是人形,但她并非一个脆弱凡人,便是他身覆如刀铁甲又怎样,难道仅凭那一身铁甲,便能伤到九尾神狐的仙体吗?
可毕竟当时他极不清醒。她柔软的身体给了他错觉。
心中虽对她有怨亦有怒,却还是怕伤到她,因此他僵在了那里。白浅便在那时候向他施了昏睡诀。
巨木幽幽的空桑山下,少年太子最后的视线里,是血红的天地,以及拨开那血色的雾障,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只纤细的手。那手滑过他的眼睑。他的眼合拢了。随着他闭上眼睛,那些犹自恍惚着的神思,很快在一片黑暗里,沉到了他心海的最深处。
心海的最深处,是漆黑的、温暖的,也是没有疼痛的。
太子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知再醒来时,他已是人形,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中,一个唇红齿白、生得颇秀气的蓝袍仙君守在他床前。
青年仙君见他醒来,甚是惊讶:“姑姑那些压箱底的宝物,果真件件是宝物,太子殿下你比预想中醒得快多了啊!”
他扶着山洞壁,自那石床上坐起来,蓝袍仙君赶紧来扶他。他道了一声谢,正要问那仙君此是何地,洞口却有脚步声响起,紧接着,白浅的声音传入洞中:“累我跑一趟,师父他老人家还好端端地躺在洞里,可见他们只是长……”
已转入洞内的白浅一眼看到坐在石床上的他,蓦地住了口,神情甚是错愕:
“夜华君你、你……醒了?”他也愣住了。
明明因恶蛟的话,他心中对她生了隔阂,可当她的身影确切地映在他的眼中,他的灵台却像是突然被什么给击中了。脑海里一时闪过许多影像,但他一片也没抓住,然后在一派混乱芜杂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而落,嵌在了他心的缺口上。让他的心咚、咚、咚、咚,剧烈地跳起来。
她是很美的,从前只是在传闻中,如今,这美终于具象在了他的眼底。桃花玉面,绝色难求,妍姿丽质,占尽风流。
他们都说她是神族第一美人,他想,她的确当得上。但他也很清楚地明白,让他失态的,并非是她的美。而是那纤细的、高挑的、明明是第一次见却仿佛很熟悉的,她的身影。就像在他那被红莲业火淬过的魂魄中,早便刻下了如此一个身影,而当她撞入他眼中,真实的她便与那刻在魂魄中的幻影完美契合了,成了他的一部分。
这是极怪异之感。
他能将这感受如此具体地描述出来,彼时却不知那到底是什么。当然,后来,他明白了,那大概是他与她有缘。他喜欢她。
一见钟情这词他听过很多次。他从不认为自己会对一个女子一见钟情。但确实如此了。
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一个问句。他问她:“你是谁?”并非他不知她是谁,他只是心惊,必须要确认罢了。
数丈开外的女子垂眸斟酌了一会儿,然后很谨慎地给了他一个回答:“我是救你的人。”
这是……在同他玩什么文字游戏吗?而同他玩这样的文字游戏,是不想让他知道她是谁,不欲同他扯上关系,因为那会……很麻烦?
此时的太子,已重做回了九重天上那个端严庄肃、冷静自持的太子。那个素来理性为先的太子,鲜有什么私人的小情绪,很难对人生怨,也难对人生怒。就譬如,在青鸟族醒来,忘记了这一切后初见他三叔时,他对他三叔所说的那样——即便白浅是因讨厌他不喜他而想与他退婚,他也并无怨言,愿循她之意。这是天族储君的教养。
那样的境况,他都能忍着难堪保有绝佳风度,何况此时。此时,他更不会对她有什么怨、什么怒。
不用他三叔开导,他自个儿已为她找起理由来。他们从未见过面,她不知他的模样,亦不解他的性情,说喜不喜欢他,太过无稽,那她想要退婚,多半不是不喜他,而是她有自己的顾虑。至于这顾虑,要么是嫌他年纪小,要么是对这桩婚事所代表的含义感到抵触和厌倦。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
倘他们不曾相遇,或许他也就任她退婚了。但,毕竟他们相遇了,那这婚,他觉得就不该容她做主退了。
且,如此有缘的初见,当然也不能容她就这样糊弄过去。
太子笑了笑,面上温文尔雅,口中的话却是在迫眼前的女子:“我是问,仙子该如何称呼。”
女子仍是打着哈哈:“称呼……就不必了吧,救你只是日行一善,你着实很不用挂在心上,哈哈。”
“白浅上仙,是吗?”他道。
女子愣住了,明眸缓缓瞪大,问他:“你怎么知道?!”
终归还是体弱力虚,坐久了,又耗了心神,他已有发晕之感。他用力捏了一下手,撑住了:“因上仙貌美,八荒难得一见,且此遭我受的伤非比寻常,上仙竟能救我,自然非一般人,故而我随意一猜。”
白浅看了他一会儿,赞他:“不愧是上天所择的天族继承人,很是敏锐。”她走了两步过来,咳了一声,“救你的确不易,既然我们说到了这个话题,”她自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坐到了石床上,和他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那救你也不是白救的……你这伤重啊,我存了几万年的宝贝全用在了你身上,才将你自离恨天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将那册子一页一页慢吞吞翻给他看,口中道:“使在你身上的药材和宝物,我都造了册。”她瞟了他一眼,“这救命的大恩,我知晓我拦不住你,不管我受不受,你必定要报,”仿佛担忧什么似的,她的神情有些凝重,唤他的名字,“夜华君,我们打个商量如何?我觉着这个恩,你也不用朝其他方向乱报了。待你回天族后,照着这本册子帮我把这些珍宝再收集回来,赔给我,倒也就罢了,你觉得如何呢?”
如她所言,她予他的乃是救命的大恩,他岂会忘恩,尤其是她的恩,他的确是要报的。可什么叫作不用他朝其他方向乱报?
她说这话时还很是语重心长。她担忧他会朝什么方向报?担忧他即刻以身相许吗?
想到此,他竟不合时宜地觉得有点好笑。“上仙说得是,”他回她,“不过……”话未说完,突然一阵心悸,手刚压上心口,便吐出了一口血沫,眼前也突然泛黑。
“你这是……”她赶紧扔下了册子靠过来扶住他,那蓝袍仙君亦上前来搭手。
他昏沉着被二人扶着重新躺倒在石床之上,神思渐迷之际,听到那蓝袍仙君担忧地低声问白浅:“姑姑,太子殿下这是怎的了?方才不还好好的吗?”
白浅的手搭在他的脉上,过了会儿,道:“还能如何,魂体太虚弱了。”也不知是赞他还是讽他,“那么些宝贝下去,原本至少得睡三四日的,可太子殿下神勇啊,第二日便醒了,还强撑着说了这许久的话,他能不晕吗?”
蓝袍仙君叨叨地:“我还以为太子殿下是没想到被您救回来竟这么贵,让姑姑您造的这么老长一个册子给吓晕了!”
白浅静了片刻:“那也是有这个可能。”她叹了口气,幽幽地,“这册子里列的,件件皆是珍品,每一件用出去,都叫人心头滴血。想想,要是我重伤被谁救醒,对方给我来这么一个册子,我可能也要被吓晕过去。不过,”她顿了顿,从另一个角度来审视了一下这个问题,“不过这个册子能把太子吓晕,也很好嘛,我存了几万年才存齐的这些宝贝药材,它们难道不配把太子吓晕吗?”
蓝袍仙君立刻道:“它们配,且值得这个排面。”但他忍不住提醒她,“可太子晕过去了,还不是得靠姑姑您再用好药来调养他吗?还是姑姑您的事儿啊!”
好半天,听到白浅闷闷道:“……哎,也对哈。”
认真算算,在那山洞里,他和她在一起,其实一共只待了三天,且那三天里,他昏睡的时刻居多。
最后一次他略有知觉时,她坐在石床边,皱着眉头对那蓝袍仙君道:“他神魂破裂得厉害,那么些宝贝用下去,竟也只能凝一时之魂罢了,我想想,还是得给他用上合一丸,方能彻底补好他的魂。”
蓝袍仙君语声沉重:“可合一丸不破不立,需得在用之前彻底打碎太子殿下的神魂,再对其进行凝结修补。且合一丸中的苦灵芝是会对记忆有碍的,您治好了太子殿下,殿下却把您给忘了,这可如何是好?”
白浅的声音略显烦闷:“哎,也是。”她叹气,“忘了我也好,可忘了欠我的那些药材……”她问那蓝袍仙君,“你说我要回头说给他听,他还能认账吗?”
那时太子极想开口,说他不想用那合一丸,他不欲忘了她。可身体却不受控制。他无法开口。所以最终,他们还是给他用了那合一丸,然后他忘了她。
接着,她因去十里桃林为他求接下来他需用的药而离开了他,以致他被竹语王姬给带回了青鸟族中。
若无祖媞神,他不会再记起这一切。若他没能记起这一切,接下来,他会像与他三叔谈心时他所说的那样,成全她的退婚之愿,从此后再不去关注她、关注青丘。那么,或许多年后,他们果然退婚,又或许因着权柄的关系,他们无法退婚,就算双方都视这契约为无物,却还得在大面上维持这段名存实亡的未婚夫妻关系。
而到那时候,他的心必然不会再为“白浅”这两个字起一丝波动。她于他,将彻底变成一个陌生人。然后,到了他该成婚,而彼此都无意履行那尴尬契约之时,或许他会遇上另一个合适的人,或许不会。
那是可怕的,却极有可能的未来。幸好,他记起了这一切。
那么他就不会再让这样的未来成真。
殿外,轧筝琴声渐渐停了,太子将茶壶和茶杯放进茶洗中,站起身,沉静地朝内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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