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听到这里我愈发感觉寒冷,原本这屋里就够冷了,此刻更是如坠冰窖,嘴唇干冷,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并未作答。
魏婆婆指着院里,像是看着当年吃席的画面,“整个院子,还有院子外边的小巷,小巷外边的大路,他们一个个脸色苍白,有的呕吐,有的双眼充血,哭爹喊娘,痛哭流涕。”
“那一刻,我不但没有觉得害怕,甚至有点兴奋。”
魏婆婆说:“那年,我也才九岁。”
……
在魏三妹小时候,听到父母最常说的教诲,不是什么温良恭俭让,而是欺骗,谋略,压榨。
穷人是猪,穷人是狗,穷人是牛马畜生,他们生来就是要给咱们做工的,闺女啊,你别认为爹这样做不好,爹其实才最好了。
没有爹帮他们,他们怎么办?会饿死,会渴死,会卖儿卖女,只有我在中间周旋,才能盘活这么多人,这才是功德啊。
那时候的魏家三兄妹,听的很认真,一个比一个的认真点头,老大老二一直这么认为,也一直这么做。
唯有老三,也就是魏三妹,当她跟着家人去到外边的城市时,发现那些没有被压榨的人,脸上的笑容更真实,更贴切,尤其是那些牙齿,是藏不住的往外露。
可在村里,他虽然也经常看到别人笑,但那种笑,有点机械性,有点不自然,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撕着他们的脸,强行揪起来嘴角。
往往这种笑一闪而过,随后就是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像个行尸走肉一样从身旁路过,或是如同乡间稻草人那般,机械性的劳作。
如果只是这样,那倒还好。
更可怕的是,这些如同木偶一样的人,在遇到比他们更弱的人时,非但没有同情,没有伸出援手,反而还会踩上一脚,以此寻乐。
那一刻,她小小的年纪忽然觉得,盛世村就像一个动物园。
这动物园里,有大象,老虎,豹子,狼,狗,猫,谁的体型最大,谁就可以任意欺负更下一层的,他们不存在任何的怜悯,也不存在任何的反抗。
好似比我大的欺负我,我再去欺负比我小的,这都是天经地义。
尤其是刚被欺负过的一个男子,回家就毫无理由的打骂自己的老婆孩子,在这个动物园里,他的老婆孩子连动物都算不上,顶多算是植物,动都不会动,可以任人欺负的那种。
村里所有的良善,都变成了利益的交换,所有的谦和都是利益的妥协,小小年纪的魏三妹,只是想单纯的抓个蝴蝶,只是想单纯的采一朵花,或者单纯的想去摘一颗桃子。
然而无数魏家的拥趸者,总会让她当成个小女皇那样供起来,甚至为了巴结她而大打出手。
同龄的孩子也会因为一两句话得罪了魏三妹,就会被父母责骂,就会被小伙伴们孤立,这种感觉并不能让她觉得快乐,因为她察觉到这些友谊掺杂了水分,她说不清这水分是什么。
久而久之也就很少出门去玩了。
可她唯独还会去找一个人玩耍,这个人就是姜小城。
他是唯一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的人,他简单,纯粹,心里只有围棋,只要能下棋,或者能看别人下棋,他就会开心,魏三妹觉得,她只有姜小城这一个好朋友了。
为此,她还偷出家人请老师写下的棋谱,送给姜小城看,两人形影不离,可谓青梅竹马。
本来那些不愉快,或许会随着姜小城的陪伴而烟消云散,但一切的转折,随着姜小城吞棋自杀,全都变了。
魏三妹的精神世界崩塌了,她的人生像是一辆失控的火车,冲出了铁轨,冲向了天际,任谁也阻挡不住了。
她用自己的零花钱,在那位走街串巷的小贩手里买走了所有的耗子药。
那小贩兴奋的不得了,他卖药的第一时间,想的不是一个小女孩买耗子药干什么,而是在诓骗小女孩多买点,买的越多越好。
他不问小女孩买来做什么用,而是一个劲的夸赞他的药有多好,别说老鼠了,就是老虎吃了也得死。
说到这,魏婆婆侧头看向我,微微挑起嘴角,说道:“这世界,就是一个粪坑,人人都在这个粪坑里往上爬,他们从不管别人死活,只看重自身利益。”
“卖饭的无所谓干净腌臜,卖家具的偷工减料,做医生的想开更贵的药,卖房的只会夸赞地段多好,赶紧下手,晚了就买不到了。”
“人不可能精通所有东西,每个人都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在自己不清楚的领域外,不知道有多少坑等着自己去踩,然后很多人开始朝这个公共区域扔垃圾,反正你扔垃圾臭我,我也扔垃圾臭你,对着臭吧。”
我轻声叹了口气,很轻很轻的那种,几乎算是一个大喘息,连声音都没发出。
卖耗子药的那个小贩,应该是压死魏三妹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凡当时他多问一句,你一个小孩买这些剧毒的药干什么?我不卖孩子,叫你家人来买。可能结局都不太一样。
但他就是卖了,一不问缘由,二不管去路,只要你掏钱,我就给你货,不但如此,我还得想办法让你买的更多,如同给和尚推销梳子一样,你用不用得上我不管,能卖给你更多的东西才是我的核心诉求。
那天,魏三妹买光了小贩的耗子药,小贩说,捏一小撮掺进馒头或者稀粥里,就能药死一窝老鼠,而他卖给魏三妹的剂量,是三斤七两!
那是他以前走街串巷,需要跑断腿,需要跑几个月才能达到的销量标准,那天那个小贩,开心坏了。
另一头的盛世村,全村上百口人,一个吃席的功夫,横七竖八的死在了院子里,小巷里,大街上,如同末世降临。
“我家里有钱,宅子也都是祖上留下来的,不算大,但底下藏了一个大地窖,外人从来不知,所以我家族里的财富能够积累并且隐藏,还能在灾荒年安稳的度过去。”
“村里人都死后,我就把他们一个个搬进了地窖里,那时候我还很小,力气也很小,我搬了好几天,有的人甚至都臭了。”
“不过我们盛世村有独特的防腐技术,因为有些人思念家人,不想家人离去,就会用防腐技术处理尸体,放在棺材里,哪天想了,就埋进土中,家人就会长出来,只不过存世时间少则几天,多则半个月,之后就会永恒死去。”
“我不能让他们下葬,我不会让他们活过来,我要留着他们,有一个大用。”
我暗暗一惊,问道:“什么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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