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清瘦清瘦的, 锁骨枕上去还有些硌人，胸膛却暖得像个火炉。
林乔一贴上去, 就感觉没那么冷了, 本能地抓住对方胳膊，使劲儿往对方怀里挤了挤。
迷迷糊糊间，她甚至以为抱着她的是那个熟悉的季铎, 小小唤了声：“季铎。”
“你连哥哥都不叫了？”少年犹有困意的声音里带着不满。
林乔没怎么听清, 感觉对方好像是没回应自己，又叫了声：“季铎。”
“嗯, 我在。”少年还是不耐地应了声。
这回林乔安心了, 小身子在他怀里拱了拱, 一个亲亲落在他弧度尚且青涩的下巴上。
上次还只是一碰, 这次却亲得扎扎实实, 小姑娘嘴唇柔软, 小身子更是软乎乎贴着他的胸膛。
季铎整个人都僵住了，拉起被子使劲把人往里按了按，“睡觉。”
还好他妈妈没给他生个小妹妹, 养妹妹真是太麻烦了。
麻烦的小妹妹因为有了人形大暖炉, 后半夜没再发冷, 一觉睡到了大天明。
季铎抱着个软嘟嘟热乎乎的小抱枕, 也在冬日的早晨赖了床，徐俪过去看了两次，都没叫醒他们。
结果等两人彻底睡醒, 才发现林乔脸上也悄悄起了个水痘。
当然是季铎先发现的, 少年蹙眉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 实在没忍住, 还是笑了下。林乔觉得不对, 想伸手去摸，又被少年捏住了两只小手腕，“别抠，抠破了留疤，将来长一脸大麻子。”
长一脸麻子，绝对是吓唬小孩子常用套路之一，林乔上辈子邻居家奶奶吓唬小孙子不许剩饭，就是这么说的。
没想到少年季铎也拿这招吓唬她，而且他刚刚是笑了吧？
个老干部跟她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都没见笑过几次，她起个水痘倒把他看笑了……
林乔仰脸望望少年，眼神很真诚，“哥哥松手，我不抠。”
“那我松了啊。”季铎没多想，结果刚放开手，小姑娘扑上来掀起了他的上衣，“我抠你的！”
季铎睡觉穿的是那种纯棉线的线衣，刚洗完的时候还好，穿一穿就变得松松垮垮的了。林乔都没费什么力，就把衣服掀开，露出里面白皙纤细的腰身，小手在上面挠了挠。
真的是很细，别说腹肌了，边缘处连肋骨都能清晰地看到。
季铎完全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动作，身上被冷空气打得起了层鸡皮疙瘩，再被小手一挠，又痒得不行。
“你、你干嘛？”他赶忙去拽衣服，林乔小手就钻到腋下去挠他的痒痒肉。
这回季铎是真没忍住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还捉住她的小身子往外面推，“再闹我生气了啊。”
没有任何威慑力，一大一小彻底在床上闹成一团，咯咯的笑声院子里都能听到。
这天从房间里出来，季铎是虎着脸的，林乔倒是笑得眯眯甜，就是小脸上分明顶着颗水痘。
这水痘它也会长，刚好起在她眉心，要不是表皮有些水亮亮的，打眼一看，还以为是故意点在上面的。
徐俪看到，也提醒林乔千万不要抠，不然脸上留疤就不好看了。
林乔小脑袋点点，忍不住看了旁边的季铎一眼。
季铎大概也想起了早上的事，正朝她看来，然后冷着脸瞪了她一眼。
成年了的季铎哪怕不瞪人，气场也足够强大，少年时的季铎哪怕瞪人，林乔也只觉得可爱。
她把徐俪剥给自己的水煮蛋从中间分开，蛋清直接放进了季铎粥碗里，“哥哥吃。”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爱吃鸡蛋清。”季铎哼了声，并不买账，落进碗里的蛋清却也没有还给她。
然后不多会儿，林乔正低头拿勺子喝粥，一颗蛋黄从天而降，掉在了她粥碗里。
她也不抬头，笑眯眯拿勺子把蛋黄戳碎，和小米粥拌在了一起。
饭后季铎把碗筷收拾进厨房，准备回房间补前几天的作业。
老干部后来那么雷厉风行，小时候显然也很自律，林乔就没见他为了出去玩，作业不写或者晚写的。倒是苏正经常半路被他妈揪回去写作业，林乔都碰到过好几回了。
林乔也不吵，抱了季铎换下来的铁铅笔盒，里面装了些弹珠和纸牌之类的小玩意儿，坐在季铎床上玩。
季铎写到一半一抬头，小姑娘短腿撇成大大的八，低头往铅笔盒里弹弹珠。
过一会儿再看，季铎丢给她的旧作业本被折成了纸飞机。
再过一会儿，纸飞机铅笔盒都被丢到了一边，穿着厚厚棉裤的小屁股撅着，人已经睡着了。
“也不嫌冷。”他过去拿走小姑娘手里的纸牌，在那小屁股上面拍了下。
拍归拍，可还是拉过小被子把她严严盖上了。
刚盖完，院子里有动静，是林老爷子出院，和刘玉兰来跟他们告辞回家的。
季铎当时刚拿起钢笔，身体突然就僵住了，唇也渐渐抿了起来。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床上这个小妹妹是有可能离开的。
不过林老爷子出院的时间不巧，林乔病了，不好跟着老爷子和刘玉兰一路折腾回去。年关将至，林老爷子和刘玉兰又不能不回去，最后两家商量了下，还是决定先把林乔留下，剩下等过完年再说。
林乔也不知道是不懂，还是病了反应迟钝，被季铎背着去送人的时候，并没有哭闹着要妈妈。
刘玉兰却知道自己这一走，以后只会离这个孩子越来越远，抱了她久久都不想放手。
最后还是林老爷子摸摸她的头，“乔乔还在发烧，回去吧，别把她冻着。”
林乔抬起小手，摸到了他干燥枯瘦的手背，“爷爷也要好好的。”
这是真心话，如果不是提前病发，还在这边住了院，林老爷子回去就会病倒，然后因为缺医少药于明年病逝，连67年的春节都没有熬到。
可就是因为太真心，被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时，林老爷子心里才会格外酸，默默抱了她好一阵才离开。
看着季老爷子安排的车把人送走，季铎往上驮了驮小姑娘，“回去吧。”
林乔点头，被他背回自己房间，摘了帽子围巾，又脱了裹在外面的厚棉衣。
正要拿去挂上，林乔抓住了他的手，确切点说是他的手指。
小姑娘小手软软的，只能握住他两根指头，仰着脸，“季铎哥哥，你可要对我好呀。”
季铎当时就想把手里的小棉衣给她放下，“我又得给你洗脚又得给你穿衣服，对你还不够好？”
“可是你凶我。”林乔理直气壮。
这回季铎是真把棉衣放下了。
可还没等他说话，小姑娘已经稚声道：“现在又凶我。”
季铎着实被噎了下，面对这么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又不能像在外面一样，想怎么狠就怎么狠。
见他不吭声了，林乔晃晃他手指，“爷爷妈妈都走了，哥哥你对我好一点，好不好呀？”
季铎瞪了她半晌，最后认命地把棉衣又拿了起来，“早知道就让你跟着一起走了。”
“你说什么？”嘟囔的声音太小林乔没听清。
“没说什么。”季铎回手轻弹了下她脑门，“我可真是欠你的，还好我妈妈没给我生个小妹妹。”
林乔小手捂着被弹过的地方，只是笑，“我就知道季铎哥哥最好了。”
成年后的老干部可没他这么好哄，更没少年时这么可爱。
等林乔身上的水痘彻底消了，时间已经到了年底，季老爷子也收到了林老爷子回去后寄来的信。
随信一起寄来的还有做给林乔的衣服，以及夹在信纸里的二十块钱，显然是不想林乔在季家白吃白住。
“这个老林。”季老爷子对着那两张大团结瞪了瞪眼。
农村见钱难，一年到头也赚不到多少，这二十，估计连林守仁的烈士补贴都拿出来了。
“他要不是这性子，你能跟他这么好，还跟他们家定娃娃亲？”
徐俪叠着林家送过来那几件小衣服，“林家既然给做了，还是让乔乔穿妈妈缝的吧，我准备那身过完年再给她穿。”
穿妈妈缝的，好歹是个心意，也省的有些人在背后说些有的没的。
有些话不用说，季老爷子也知道，放下那两张大团结，“这钱的事儿也提一嘴吧。”
一开始他还觉得两人差了点辈分，现在看来，这亲还好是定给了老二。
除夕一早，林乔就换上了刘玉兰给做的新衣服。
红色小花布上衣，蓝布裤子，袖口和裤腿都留了一寸，这样明年再长高些也能穿。
换好林乔站在床上，抬了脸问季铎：“季铎哥哥好看吗？”
季铎正帮她往鞋里塞鞋垫，闻言随口“嗯”了声。
他看了吗？就“嗯”。
林乔有些无语。
可想想少年以后那老干部审美，她决定还是不问了，自己坐到床边开始穿鞋。
这年代的衣服款式和布料也没什么好问的，鞋子同样。
倒是徐俪，一见林乔跟着季铎出来，立即开始夸夸。
冬天天冷，林乔搬进季铎房间后，她不提，季铎不提，老两口也就没叫她搬出来，哪怕她的水痘早就已经好了。
夸完好看，徐俪还拿出个两指宽的红绸带，给她扎了个冲天揪，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最后眉心点了个红点儿，人往镜子前一抱，就像墙上贴着的年画娃娃。
林乔突然就想起了季铎纸箱子里那张照片，和遗书一起收在他办公室里的照片。
没想到徐俪给她打扮完，还真把她抱到大门口，给她拍了张照片。
和她那张照片一样的打扮，却是和季泽那张照片一样的背景，只不过她不是自己拍的，身边还有个季铎。
第一张，她站在前面，季铎长手长脚半在她的身后。
第二张，季铎干脆把她抱了起来，她则伸出小手，去摸门口大红灯笼垂下的流苏。
小姑娘凤眼弯弯，面庞被灯笼映成了红彤彤的喜庆颜色。少年呢，眉眼虽是冷的，唇角却翘起个弧度，哪怕落在黑白的底片上，依旧看得出好心情。
这一次没有阴差阳错，也不用交换照片，他们第一次留给彼此的就是合照。
林乔小短腿晃了晃，“洗出来能不能给乔乔一张？”
“嗯，给乔乔，给乔乔妈妈和爷爷奶奶也邮一张。”徐俪忍不住亲亲她小脸。
“还有我还有我。”跟着父母回来过年的季泽跳着也举起小手，“给我和乔乔也拍一张。”
话刚落，季铎跟他怀里的林乔就齐齐看了过来。
林乔对这个大侄子是真不知道怎么说好了，总在未来会被揍的边缘反复试探，季铎也觉得侄子有点爱凑热闹。
然而季泽过了年也才七周岁，正是崇拜大孩子的时候，只觉得季铎都拍了，那他也得拍一张。
可他不知道林乔这门娃娃亲原本是定给他的，叶敏淑还能不知道吗？
都没等徐俪说什么，她已经快步上前，赶紧把儿子领走了，“你平时拍的还少啊？”
当然这张照片最后还是拍了，季老爷子发话，全家人一起拍的。
第二天林乔跟着季铎去给顾老拜年，又跟顾家兄妹和苏正拍了张。
拍完顾少珍给林乔看哥哥新给她编的鞭子，两个小姑娘手拉手，还跑到外面去玩了一会儿。
结果刚出门，就碰上之前那些熊孩子，拿着线香，在雪地上放拆开的小鞭和二踢脚。
这帮大院子弟从小就享受着比别人更优渥的物质条件，踢得起足球，打得起篮球，穿得起普通人家根本买不起的线衣和毛料，也自然比别人少了许多畏惧。竟然把炮仗点燃了，往路过的人脚下扔。
有人被吓了一跳，也有人怒目而视，他们还哈哈笑，根本不当一回事。
林乔下意识去看身边的顾少珍，怕她又被吓到。
顾少珍却握紧手里的小鞭子，拉着她，就那么从对方身边走过去了。
林乔有些错愕，抬了眼去看，小姑娘一直走到听不见后面的笑声了，才慢下来，大松一口气。
这样子实在太可爱，看得林乔笑弯起了眼，“姐姐不害怕了？”
没想到顾少珍闻言，竟然脸一红，“前天他们吓唬我，我、我也坐下了。”
“你也坐下了？”这回林乔是真的意外，还有点惊喜。
顾少珍不好意思点头，“就学你，他们往我脚下扔炮仗，我、我就坐下，要哭。”
其实一开始她也是害怕的，但想想乔乔都不怕，她好歹是姐姐……
结果她往地上一坐，对方先懵了，还问她：“你不会也要跟那沾包赖学吧？”
顾少珍哪敢说话，张了嘴作势要哭，对方竟然悻悻然走了。
那天她在地上坐了半天，直到人走光，才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和灰，突然就感觉那些整天围着她欺负的人，好像也不是什么都不怕的。
林乔握住了她的手，“姐姐真棒，什么都能学会。”
还是那软软的小奶音，还是那充满崇拜的眼神，顾少珍听着，脸更红了。
林乔回去后，心情却是极好，看到季铎，直接扑过去抱住了少年的大腿，“季铎哥哥~”
季铎都成条件反射了，“渴了，饿了，还是要回家？”
“啧啧，有童养媳的人就是不一样。”苏正在旁边挤眉弄眼笑他。
季铎瞪过去一眼，林乔也从他腿后探出了头，“你怎么总说这个事啊？是不是嫉妒季铎哥哥有，你没有？”
“我嫉妒他干嘛？谁稀罕要童养媳？”苏正炸毛。
“你！”
“你。”
林乔跟季铎完全是异口同声。
这可比一个人说还要气人，苏正顿时更炸。
顾少平呢，就那么一直在旁边温和笑着，还有同样抿了小嘴眉眼弯弯的顾少珍。
回去的路上，林乔趴在季铎背上哼起了那首《童年》。
她实在太高兴了，顾少珍的改变让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一种命运扭转，悲剧不再重演的可能。
“你在唱什么？”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季铎并没有听清。
林乔自然也不会说，见他进了季家老宅，抬起棉手闷一指檐角，“季铎哥哥我想听铃铛。”
“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季铎语气不是很好。
但林乔现在对他已经有一些了解了，果然说是说，他还是把林乔放到了地上，然后找准角度一个助跑，脚在墙上一蹬，跟林乔看到那次一样。
结果冬天穿得多，鞋底还有雪，他脚一滑，没够着。
不仅没够着，少年还以一个并不怎么帅气的姿势落了地，当即面色一僵，朝她看来。
林乔分明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她应该没看到吧”，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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