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了?”
刘翠英本来是回自家说的, 没想到季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隔壁楼上。
她这才想起来林乔也在车上,“就他们学校去参加高考那车, 回来的时候出事儿了!”
“车上的人呢?有没有事?”季铎声音还算镇定, 话却比平时快了几分。
“不知道啊。”听他问,刘翠英还懵了下,“就听说都在仁爱医院, 叫再回去辆车。”
说着又懊恼, “我咋没问问清楚就跑回来了?”
季铎什么都没再说,大步下了楼。
刘翠英也赶紧进屋, “老梁, 老梁你快把你司机叫来!军子出事儿了!”
结果梁旅长正在憋劲儿蹲厕所, “你等会儿, 我马上出去!”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上厕所!”刘翠英急得团团转。
这边梁旅长匆匆提裤子, 那边季铎已经出现在了院门口, “我叫了车,嫂子跟我一起走吧。”
“还是小季靠谱。”刘翠英立马丢下梁旅长出去,不多会儿梁旅长也跟了出来。
三人坐季铎的车赶到仁爱医院, 远远就看到了学校用来接送人的大客车。
从正面看撞得倒不严重, 就是车盖掀开了, 零件落了一地, 也不知道是不是后面追尾了。车上没有人,倒是不远处的医院大厅人影绰绰,看得到几张年轻的面孔。
车子一停稳, 刘翠英立马下车, 朝医院门口跑去, “军子!梁军!”梁旅长紧随其后。
没喊几声, 医院里探出个熟悉的脑袋, “妈你怎么来了?还有爸。”
“出这么大的事儿,我能不来吗?”刘翠英拉着儿子上上下下打量,见没什么事,才长松口气,“你可把我吓死了。”
“我能有什么事儿?”军子一贯的没心没肺,还被亲妈看出些不好意思。
“林乔呢?”季铎个高腿长,步幅大,其实比刘翠英还早到一步。
军子本来想叫师娘的,可对上那双黑沉的眼,话莫名就咽了回去,“在里面。”
季铎什么都没说,大步朝内而去。
里面人就更多了,也更乱,季铎记性好,还看到林乔班上一个女生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哭,“我、我对不起林老师……”听得他心里愈沉。
“林乔是不是在里面?”他目光落在了紧闭的诊室门上。
声音太冷,吓得对方哭声立即就停了,“是、是在里面……”
季铎没再言语,推门进去,力道大得像要去接受一场审判,“乔乔!”
林乔一转头,对上的就是这样一张写满担忧、紧张和愤怒的脸。
一张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面色大变的脸。
她一愣,全身都紧绷着的季铎也是一愣,“你没事?”
说着像是不信,又快步上前,把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看了一遍,“没伤到哪?”
“我为什么会伤到哪?”林乔被看得一头雾水。
这反应倒不似强作镇定,季铎松了落在她肩上的手,蹙眉,“不是说考试的车出事了?”
“是出事了。”林乔说,“刚开到一半就抛锚了,怎么修也修不好。我没办法,才让学生下来等等,等其他车送完人回来接。”
“那你怎么会在这?”季铎的声音里还是听得出紧绷。
林乔就回头看了眼旁边一名女生,“她太紧张,胃痉挛了,我带她过来挂水。”
女生果然捂着胃部,小脸疼得煞白,见季铎望来还莫名瑟缩了下。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好一会儿,季铎神色才恢复了往日的镇定、从容,“没事就好。”
话语平静,可林乔什么时候见他那么慌过?
林乔也是这时才注意到,男人惯来扣得一丝不苟的衬衫竟然半敞着,露出里面贴着紧实肌肉的迷彩背心。扣子自上而下只扣了四颗,下面衣摆完全是散着的,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整整齐齐扎在军裤里。
而他,一个在外从来都以严谨冷肃示人的老干部,竟然就这么敞了一路,没有丝毫察觉。
林乔心情突然有一点复杂。
不用问她也知道,男人一定是以为她出事了才匆匆赶来。
不用问她也知道,在他赶过来这一路,着急和担忧已经盖过了他所有的冷静、理智。
不然他只要稍微留心观察一下,都会发现学校的客车根本没有事。
不然以他的沉得住气,就算衣服穿到一半,扣好扣子整理仪容的时间还是有的。
林乔抿了抿唇,拉过男人的衬衫帮他扣上。
季铎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形象,面上一僵,想接过手自己快速系好,望望林乔低头时露出的发顶,又顿住了。
结婚一年多,这好像还是林乔第一次帮他系扣子。
动作并不算温柔,可这个举动本身已经足够亲近,足够安抚他这一路来提着的心。
见林乔利落系完,季铎正要说什么,外面刘翠英敲门,从门缝里探进来个脑袋,“那个小季啊,我弄错了,不是车祸,是车坏了。”
季铎一抬眼,发现林乔班上那名女生正在偷偷看他们,见他望来又赶紧收回视线。
他也就没再说什么,应了声刘翠英,“知道了。”自己将衬衫衣摆掖好,问林乔:“你这边还要多久?”
林乔看一眼挂水瓶,“再有一个多小时吧,我已经想办法通知她爸妈了。”
女生父母果然来得很快,跟着学校开回来接人的大客车一起来的。
林乔把女生转交给家长,出门看到另一个在哭的,还安慰了几句:“没事,就一科没考好,我记得你生物好,明天咱们拉回来。”
搞半天是发挥失常,觉得对不起林乔这一年多的教导……
也是季铎当时太急,哪怕再多听上两句,他都不会产生那种误会。
除了要留下挂水那名女生,来了多少人,林乔就点了多少人,点完关上车门,随车一起回学校。
季铎就坐在不远处的吉普车里,大客车启动,他这边也跟着启动。
刘翠英和梁旅长跟来时一样,坐他的车回去,路上梁旅长还说了刘翠英一通,嫌她听都没听清楚就一惊一乍。
等大客车在学校门口停下,林乔又挨个安抚过学生,把人交给早已等在那里的家长。家长没来接的,也都安排好最少两个人一起回家,提醒回去都早点睡觉,明天还有考试。
季铎让小方先送了刘翠英和梁旅长、军子回去,自己等在一边,乘着夜色和林乔一起往回走。
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回到家,林乔却在厨房的餐桌上发现一道熟悉的油焖大虾。
粉嫩嫩油润润摆在瓷白的盘子里,虽然已经冷了,却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她忍不住回头去看男人。
季铎落后她几步,刚栓了院门进来,步伐沉稳俊脸严肃,衬衫整齐扎在军裤里,一点也看不出之前在医院的狼狈。
两人各自抱着不同的心思在这个小院开始婚姻生活的时候,她也看不出最终拎起炒勺的会是他。
林乔弯了下凤眼,“虽然是个乌龙,但今天在医院看到你,我有一点高兴。”
人在紧急情况下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季铎那么失态,明显比她所以为的还要在乎她。
林乔向来坦然,不会因为那一点芥蒂就假装眼瞎,在医院看到男人那副模样的时候,她的确有些感动。
任何一个姑娘看到一贯冷静自持的人为自己失态成那样,也很难不生出一点感动。
季铎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神色微怔,很快又上前一步,抬手圈住了她。
因为动作有点急,怀抱又太紧,林乔向前跌了半步,发顶甚至撞在了男人的下巴上。
季铎就像无所觉似的,只抬手帮她揉了揉,“那小被是不是能撤了?”
语气很正经,这回发愣的变成了林乔。
她后仰着拉开一点距离,去看男人的表情,“得寸进尺这么快的吗?”
男人神色如常,好像她这话不是在说自己似的,“不撤也行,我尊重你的选择。”
大不了等她睡着了,再把她抱过去是吧?
这男人还真不是被动挨打的类型,稍微抓到一点机会,就想反被动为主动,抢回一点城池。
可他要是只知道卑微讨好,那也不是他了,林乔当初更不可能生出心动来。
有时候就是劲儿一点才有意思,林乔抬手捏捏男人下巴,红唇凑上前,“你想把小被撤了啊?”
眼尾是挑着的,唇与唇之间的距离更是只差一线,呼吸相闻。
季铎垂着的眼眸变深,喉结刚一动,林乔已经一把推开了他,“你想得美。”
感动归感动,问题还是问题。
她转身去开了电饭锅,见里面有饭,赶紧给自己盛了一碗。
再不吃点东西她就要饿死了,晚上得早睡,明天还要陪学生去高考,哪有时间跟他在这儿拉扯?
季铎也没再说什么,拿了围裙,“我再炒两个菜。”
一道菜花,一道青椒炒肉,都是一会儿就能好的快菜,男人已经学会做不少家常菜了。
林乔扒了两口饭才想起来什么,问季铎:“我怎么看你在医院还有点生气?”
“于五今天下午招了。”季铎完全没有掩饰他嗓音中的凛冽,“我怕他们家狗急跳墙,对你下手。”
现在想想,他也是关心则乱。
于家已经折进去一个于五了,现在不想办法捞人,或者把屁股抹干净,是有多蠢,上赶着再给他们送一个把柄?
果然于家最蠢的那个在里面蹲着呢,没在外面。
于家老爷子那边听说他招了,一口气还没缓过来,他又扛不住压力,把是谁帮他伪造成自杀的也交代了。
当然没完全说实话,他还指望着他老爹在外面把他捞出去呢,但还不如直接说实话。
因为他交代出来的是他大哥,于晋的父亲。
于家老爷子听说,当场就气得厥了过去,恨不得自己从来没生过这个儿子。
就没见过把自家人往里面拉的,哪怕说是他,他地位在那,身体又不好,那帮人想审他,还得先掂量掂量。那个蠢货倒好,非说是他大哥,这人一旦进去了,不吐出点什么,还能放出来吗?
果然于家老大进去没几天,纪检委的人就参与进来了,于家老爷子当天晚上便进了急救室。
人是救回来了,就是半边身子不好使了,话也说不利索,急得在床上干瞪眼。
偏他大儿媳妇还要来医院哭,“他大哥是哪一点对不起他了?他要这么害他,早知道他是这么个白眼狼,当初还不如别……”
话还没说完,就气得于家老爷子把挂着的吊瓶拽了下来,玻璃碎了一地。
眼见他这边是指望不上了,于晋他妈只能又找上宋家,希望宋家看在两家孩子的份儿上,好歹帮一把。
宋静父母嘴上答应着,还好一通安慰,一把人送走就愁上了。
“这可怎么办?早知道于晋这样,于家又出了这种事,还不如当初别换人,就选季泽。”
季泽虽然不在部队里干了,但好歹人活蹦乱跳的,他爸季钧没什么大出息,可也没毛病。只要季家老爷子还在,季铎还在,也愿意罩着他这个唯一的侄子,季泽的日子用脚指头想,都比如今风雨飘摇的于家好过。
可谁又能想到于家看着好好的,家里儿孙又多,明摆着助力也多,竟然一下子就折进去三个。
现在于家老爷子也瘫了,于晋他妈都要求到他们头上,这个亲结得简直血本无归。
“要不我再去找找叶敏淑?”宋母试探着问,“她最近处境挺不好的,我去安慰安慰她,再说她不还有个把柄在咱们这吗……”
“你们就不能消停点吗?”宋父还没说话,宋静已经站了起来。
自从于晋出事,她就变得格外沉默,宋父宋母最近一直在犯愁,也没太多心思关注她。
没想到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是拿话顶他们。
宋母皱了下眉,“什么叫不消停?我们这不都是为你打算吗?”
“为我打算,就是掂量掂量我值多少钱,哪边能给的价高,就卖给哪边?”
宋静想要冷笑,一张嘴眼泪却先掉了下来,“我也是个独立的人,是个大学生,就不能像林乔一样走自己的路?”
那个乡下姑娘刚来燕都的时候明明满身寒酸,可这一年多下来,提建议、拿金奖、破格考上清大研究生,早已活成了她最羡慕的样子。
倒是她,家世、学识好像都不过是她身上一层包装,为的只是能让她卖个更好的价钱。
有时候在学校碰上林乔,看到林乔那一脸自信从容,她都会觉得自惭形秽,有些不敢让林乔看见自己。
宋静抹了把脸上的泪,“你们也不用犯愁了,我已经联系好了南方一所学校。”
“你什么意思?”宋父宋母全都一惊。
宋静话语却冷静下来,“闹成这样,燕都我是肯定没法待了,正好南方缺普通话好的老师。”她笑了笑,“我有个同学就是南方人,跟我一样今年提前毕业,我俩都投了简历过去,那边也同意接收了。”
什么季泽,什么于晋,她今年才二十三岁,为什么要早早用婚姻把自己的一生框起来?
林乔嫁的还是季铎呢,不照样在自己的领域发光发热,活得多姿多彩?
宋静铁了心要走,提前就把自己的户口和介绍信都开好了藏在同学那。宋父宋母百般阻拦,最终还是没能拦住。
火车载着她驶往新生活那天,刚好是顾少平的祭日,林乔第一次陪着季铎来为他这位朋友祭奠。
“杀人逃逸,遮掩罪行,于五那年已经满十六周岁了,一个死刑跑不了。”
顾老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摩挲着墓碑,“于家那老家伙瘫了,可他还有儿孙,总能让他躺在病床上也提心吊胆,没法安生,还有当初欺负你妹妹那些人,爷爷都会帮你妹妹讨回来,你……你就放心吧。”
话说到最后,还是哽咽难言。
苏正倒了一杯酒在墓碑前,“十四年了,这仇兄弟终于帮你报了,你……”抬头用力眨了眨眼,“你这永远十五岁,应该不能喝酒吧?”
季铎向来情绪内敛,倒没表现出什么,只牵着林乔的手,“这是我老婆,乔乔。”
顿一顿,“兄弟里面第一个结婚的,是不是很好看?”
当着她的面,他最多说一句不丑,当着自己发小,他倒是能说出来好看了。
林乔忍不住看了男人一眼,苏正听了,眼里也流露出嫌弃。
季铎倒是神色如常,“人也很聪明,不仅拿了发明创造展览会的金奖,还破格上了清大的研究生。”
“他这是平时说不出口,来这夸他老婆来了?”苏正小声跟顾老嘀咕。
顾老却是明白的,“他啊,这是想让少平知道他过得很好,有很好的爱人,不用担心。”
年少情谊最深厚,两个孩子背了这么多年,如今真相大白,也该卸卸担子了。
何况小铎这媳妇也确实不错,如果他不是命不好,怕连累了别人,都想认她当个干孙女了。
从墓园出来,林乔才发现吉普车后座上多了个牛皮纸袋子。
她以为是男人要用的什么文件,拿起来转手递给了季铎,季铎却当着她的面把纸袋子打开。
“是我小时候的一些照片,”季铎说,“刚才没什么事,让小方去老宅取的。”
“你小时候?”这个林乔还真有点好奇。
之前她手里有一张照片,一直以为是这男人的,没想到竟然是季泽的,难怪后来照片被他找借口拿走了。
没想到东西往下一倒,先掉出来个扎冲天啾点小红点的小姑娘。
“这是谁啊?”跟原身小时候那张照片太像了,林乔忍不住捡了起来。
话落,才发现季铎脸色有些不对,直接从她手里把照片拿走,“咱妈装错了。”
林乔又不傻,哪能反应不过来,“这该不会是你吧?”
季铎没说话,但没说话就是默认,林乔忍不住笑起来,“还真是你啊,再给我看看。”
她扒拉住男人的手,没办法,季铎只能又把照片拿了出来。
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点相像的,就是人当时比较小,还没有后来的严肃模样。
不过扎冲天啾的也只有这一张,其他的就比较正常了,只是表情也都不怎么严肃,有开怀大笑的,也有眉眼飞扬的。
“你小时候不这样吗?”林乔忍不住拿起一张放在男人脸边对比。
“不这样,”季铎任由她比,“顾老不是跟你说了?我小时候是大院一霸。”
“还真是啊?”林乔有些想象不出来。
季铎就找了一张照片给她,大概十二三岁,端枪瞄准的。
林乔不禁压低了声音,“真家伙?”
季铎点头,“我从十二岁以后,就没打歪过。”
男人说这话时轻描淡写,但那么小就敢摸真家伙,他小时候胆子还真不小,也真够淘气。
‘’那你后来怎么……林乔话问到一半,自己也意识过来了。
能让一个性格飞扬霸道的人变成如今这稳重自持的模样,只有人生的变故。
从高处摔下来,跟着父母一起下放,又目睹朋友不明不白的死……
季铎是个责任心很重又长情的人,怕是早把顾家的一切当成了自己的责任。
果然季铎又抽出几张合照,里面有他,有苏正,还有个陌生的少年。
“十四年了。”男人指腹摩挲了下那张熟悉的笑脸。
以前他背着顾老和少珍少平,以后他这肩上,只背国家和她。
林乔一抬眼,就对上男人专注望着自己的视线。
季铎将所有她看过的照片都装进袋子里,递给她,“以后由你来保管。”
也不知道托付的是照片,还是他以后的人生。
林乔觉得有点沉手,但犹豫了下,还是没有推回去,“那我暂时帮你保管着。”
“嗯。”男人一直静静注视着她,抬手摸了摸她鬓边。
晚上放被的时候,他只放了一床大的,放完看看林乔。
林乔不说话,只是挑眉。
他就又把小被放了回去,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林乔正式去清大报到,被导师带着介绍给副手和几个准备下学期考他研究生的大四学生。
几人还以为她是大三的学妹,被张教授看中提前带着的,没想到她年龄最小,却比他们几个都高一届。
张昌宁这人生活上有些迷糊,做科研却很认真,几乎没给人寒暄的时间,就忙起了正事。
另一边,季铎早上刚到达军营,就被顶头上司找了过去。
丁旅长比梁旅长还要大几岁,川字纹和法令纹都很深,和季铎一样是个表情严肃不爱说废话的,见了他直接开门见山,“前线那边又要轮换了,你该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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