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林燕然撵了出来,嘭一声关上大门。
林燕然摸了摸差点被撞上的鼻子,有点莫名其妙:“不借就不借,也没必要骂人吧。”
其实她对这个世界的钱财还没什么概念,十两银子已经够普通的三口之家吃上两年,一百两银子,那是妥妥的富户,柳蓁蓁一个孤孤单单的年轻坤泽,在乡镇行医,又能赚得几个银钱?
林燕然转身去了乡堡。
这是凤凰镇最高的建筑,约莫三层楼高,外面是城墙,里面是住宅,城墙上有墩堡和烽火台。
相当于现代的乡镇府和派出所结合体?
老堡头林大海约莫五十来岁年纪,头发半白,发髻梳的十分潦草,被风一吹,跟鸡窝似地,不过红光满面,身上衣裳也光鲜的很,一看就知道日子过得滋润。
“林叔,我找你有事。”
林大海看见她就开始叹气。
“燕然啊,你爹娘走的早,叔是看着你长大的,而今你娶了妻,便要当起一家之主,可莫再赌钱度日了,输光了家产,你羞不羞?”
林燕然蓦地有点拘谨,这老堡头原来是原身的亲戚?
“你今日来,是不是找叔借钱的?我告诉你,一文钱都没有!”
老头子开始还语重心长,说变脸就变脸,弄得林燕然一脸懵逼。
“没钱,走走走。”
老头子像是撵苍蝇似地,令得林燕然倍加受伤,知道原身恶名远扬,可她没想到已经到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
这么想着,她越发觉得柳蓁蓁是个好人了。
“叔,我不是来借钱,是想请你帮忙找人给我修整房屋。”
林燕然说明来意,又表示可以先支付工钱。
谈妥每人工钱三十文,管一餐饭后,老头子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立刻招呼了七个壮劳力,连他自己也一并加入队伍。
“走吧。”
林燕然一看,好家伙,七个人里面,两个是林大海的儿子,分别叫林山、林峰,一个是林大海的闺女林翠翠,一个是林大海的侄子林江河,还有一个是林大海妻兄弟的女儿陈小花,再一看老头子杵着个拐杖走的十分起劲。
她真想问一句,您老真不是来混工钱的?
来到家里她先进房间和有琴明月说明了情况,省得她担惊受怕,这才出来指挥。
她计划把柴房改造成水房,隔壁的杂物间改造成茅厕,再在院子里重新搭建一处柴房、一处狗窝,还有一处杂物间,另外厨房的灶台要重砌,民以食为天,向来挑剔的她可以容忍土灶台,但是容忍不了连个洗菜盆、切菜台都没有。
来的人里面,除了林大海和林山是低等级乾元,林翠翠和陈小花是女性中庸,其余人都是男性中庸,正值青壮年。
林大海指挥七人分工明确,拆墙、和泥、砌墙、抹灰、烧灶,每人都干得十分卖力,毕竟工钱固定,早点干完早点休息。
中午林燕然去买了二十张油饼,若干肉包子,加上一大盆蛋花汤。
本来她还有点担心伙食简陋,没想到大家都赞不绝口。
林大海吃完,抹了抹嘴,招手林燕然到角落里。
“他们是来给你做工,吃些白面馍馍便算极好了,你买那么多油饼作甚?这是逢年过节才吃的好东西!你个败家女,真正是狗窝存不下隔夜粮!”
林燕然一脸懵逼,看了看老头子油滋滋的嘴,暗道您老可是连吃了三个油饼,怎好意思骂我。
林大海瞪她一眼:“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小时候可没少来我家蹭饭吃,如今我不过吃你几个油饼……”
说着他盯住林燕然手里的红漆食盒,眼睛都直了。
“那是四方客栈的食盒?”
四方客栈是凤凰镇东头唯一一家客栈兼食肆。
林燕然点头:“对啊。”
林大海看她的眼神立刻热络起来,“燕然,叔就知道你孝顺,你这食盒是不是给叔准备的饭菜?快拿来吧,叔还吃得下。”
林燕然赶紧捂住食盒:“林叔,这是我给我娘子准备的。”
她提着食盒就往屋内跑,气得林大海在背后跳脚,戳她脊梁骨:“你个不孝女,娶了媳妇忘了叔!你小时候可没少吃你婶子做的肉馍馍——”
有琴明月从窗缝看见这一幕,眸光微凝。
这个人渣特意去食肆给自己买了吃食?
她记得,前世林燕然吃喝嫖赌,将家中钱财搜刮干净,每次都是醉醺醺归家,好的时候记得带些剩菜剩饭,其余时候就任由自己自生自灭,若非她想办法变卖了唯一的首饰,可能活不到死卫找来。
如今为了保命,倒是舍得下血本。
林燕然提着食盒进来房间,一边往外摆饭菜,一边说道。
“你饿了吧,今日修葺房屋,没法给你做饭,我在外面买了些吃食。”
有琴明月端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本书。
林燕然看了眼封面,秋谷堂手扎,医书,专门讲草药的,想必是找柳蓁蓁借的。
她被拘束在这一方农家小院,没有任何娱乐,原身又是个粗俗不堪的猎户,她便只能找柳蓁蓁借医书打发时间。
林燕然暗中记下此事,帮她盛好一碗米饭,又将两碟菜推到她那边。
“吃吧。”
有琴明月对她厌憎之至,便连她的讨好也觉得碍眼,冷冷道:“你且出去,我自会吃。”
林燕然站起来,走到她身旁。
她比有琴明月高出半个头,身形高挑矫健,骤然往面前一站,立刻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那些曾被她拳打脚踢的屈辱记忆瞬间复活,有琴明月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站起来。
可是她脚踝有伤,这一动作太过激烈,身形猛地摇晃了一下,朝后倒去。
凌空的身体带来了巨大的恐惧感,倒向后方的瞬间,视野里涌入林燕然焦急的脸庞,接着一条手臂从天而降,将她紧紧揽住了。
她不由自主往前冲去,一下子趴进了林燕然的怀里。
两人都呆了一呆。
有琴明月先反应过来,苍白的脸色生出愠怒。
“放开!”
林燕然没有马上松手,而是扶着她的腰身,令她站稳后,才轻轻松手,她声音也刻意放轻:“你太瘦弱了,好好吃饭,可以吗?”
她说话的时候,直视着有琴明月的眼睛,神情异样认真,以至于她这句话也显得特别有说服力。
有琴明月怔住。
眼前这双眼睛,清澈、明亮,干净的像是一汪湖水,以前林燕然流露出来的淫邪、不怀好意、恶毒、怨恨,全都消失不见了,她甚至从这样温和的目光中感受到了珍视。
心里情不自禁又一次涌出疑虑。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林燕然吗?
她垂下眼帘,敛去所有情绪。
林燕然将筷子递到她手边,声音温隽:“这是食肆大厨新创的招牌菜,你试试,也许会喜欢。”
方才为了炒出这两个菜,她和四方客栈的东家理论了半天,最后多支付了十文,才闯入后厨,亲自“教导”了大厨一番。
有琴明月沉默着接下筷子,在桌边坐了下来。
林燕然飞快地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又夹了一些菜,临走前,她看见有琴明月仍是没动筷,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
“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恨我。”
说完她端着碗回到了自己的偏厢房,一边吃一边研究起来柳蓁蓁那颗清凉丸。
有琴明月盯着她离开后仍在飘荡的门帘,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她了解以前的林燕然,那是个十成十的人渣、畜生,满脑子淫邪和恶毒,没有一点做人的底线,即便她真的重生后伪装,她觉得也不可能做到如此完美。
现在的林燕然,完全像是换了个人。
“吃饱了,才有力气恨我。”
不管怎样,这个人渣说得对,自己尽快好起来,才有精力去改变一切。
她端起碗,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旋即,她阴郁的眸色,亮了一瞬瞬,今日的菜肴,确实很见火候,酸爽脆嫩,很是开胃。
她不知不觉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饭。
林燕然迅速干完饭,依依不舍地收起那颗清凉丸,拎着药罐来到院子,如今厨房的灶台还是湿的,她便在院角生了个红泥小火炉。
“燕然,你这是做什呢?”
“煎药。”
“你娘子生病了?”
立刻有两个男性中庸凑在一起指指点点。
“听说是燕然打的,别看她长得眉清目秀,打起女人来,那叫一个心狠手辣。”
“是啊,我也听说了,她把她娘子腿都打折了。”
“怪不得这半天了,都没见她娘子露面。”
正在干活的林翠翠和陈小花看了眼林燕然,明显地缩了缩脖子,然后飞快地远离了她几步。
林燕然:“……”大兄弟,传播谣言不好吧?
林山正在打水,他是乾元,干活挑挑拣拣,其他人也不敢说什么。
这时丢下水桶凑到林燕然旁边,挤眉弄眼地问道:“燕然,听说你娘子长得如花似玉,啥时候带出来我们见见?”
林燕然横了他一眼:“那你的娘子给我见见?”
林山面色讪讪,但是他脸皮厚,依旧赖在火炉子旁边,闻着药味居然舔起了嘴唇,冲林燕然道:“燕然,你还有剩馍吗?我饿了,烤几个吃呗。”
林燕然冷哼,今日所有人都干活卖力,便连林大海一把年纪也没闲着,就这个男乾元出工不出力,她直接喊林大海:“林叔,我们可是说好了,没说要我还管二顿饭,堂哥这是怎么回事,中午明明吃了三张大油饼!”
林大海走来踹了林山一脚,林山也不怕,磨磨蹭蹭回去水井旁打水。
林大海瞅了林燕然一眼,“啧啧,你个泼皮居然煎起药来,转性了,会疼人了。”
林燕然翻了个白眼,您老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话。
等药一煎好,她赶紧提着药罐往屋内走,只是越走越心虚,来到堂屋她倒出药液,暗自给自己鼓气。
“林燕然,那些事又不是你做的,你怕什么?行得正坐得稳!”
她端着药碗走进房间,一抬头便撞上有琴明月那双犀利无双的墨眸。
心里顿时一咯噔,跟做了亏心事似地,移开了视线。
药碗放在桌上,热气腾腾,明显不能马上下口,她又折身去取了方才扇火的蒲扇,轻轻扇起来。
房间一时无声,只有蒲扇一下一下的摇动声。
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还有淡而好闻的幽香,是有琴明月身上的味道。
林燕然眼睛盯着那碗药,余光却在偷偷打量有琴明月,她端坐桌边,只梳了最简单的椎髻,剩余墨发如瀑披满肩头,露出纤长软白的颈项,一手把书,一手轻捏着书页的边角,姿态十分优雅。
林燕然没开口打扰。
能这样安静相处,已算是不错。
约莫一盏茶后,她试了试碗肚,已经不烫了,便将药碗端到有琴明月面前:“喝药吧。”
有琴明月瞥了眼:“放着。”
林燕然道:“得趁热喝,这样药效好。”
她站在她面前,大有她不喝便不走的架势,有琴明月眸光倏沉,这个人渣真是得寸进尺,又开始露出本性了!
林燕然忙道:“你喝了,我有礼物给你。”
说着便往外走,有琴明月烦不胜烦,等她一出去,便捏住鼻子,端起碗,闭着眼睛往嘴里咽。
那双如仙如画的黛眉紧紧皱起,浑似喝毒药似地。
喝完了才想起来自己一时昏了头,竟然忘了试毒。
一时之间,心底的恨意绵绵翻涌,又添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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