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中转了一圈儿,嬴异人看到了村子里细小却不容忽视的改变,很眼馋林评的才华和能力,于是捏捏被粪肥熏的有些刺痛的鼻子,离开前再次试探道:
“若我有机会归秦,先生可愿随我同往?”
林评并未给嬴异人肯定的答复:
“我向来随心所欲惯了,在野之人,懒散度日,受不得拘束,若有机会入秦游历一番也就是了。”
至于在秦一展抱负,没那个想法。
常伴君王侧,动不动就被株连,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当真不是他想要的。
嬴异人听出了其中的拒绝之意,不死心,又转了话题道:
“先生今年双十了罢?月姮恰逢豆蔻,听闻先生与月姮一见如故,今日一见,果然相处融洽,不如咱们两好合为一好?”
林评的脸瞬间冷了下来,棋子在棋盘上咕噜噜滚动,语气也凉的冒冰碴子:
“在我这里,月姮是月姮,其他人是其他人,二者并不相干,望公子明白!”
不要想着借月姮的身份和他捆绑,在他身上谋求利益。竟还想让他们做夫妻,那只能说打错了算盘!直说了吧,谋不到!他林评只认月姮这个阿妹,至于其他人,管你是谁,能好好相处就处,处不来滚蛋!
嬴异人没想到林评会突然翻脸,双方最后堪称不欢而散。
他离开前,林评直言:
“若月姮只是你嬴异人的女儿,你想用她联姻,用她换取利益,我管不着,谁都管不着!
可说句不客气的,她早就不只是你嬴异人的女儿,她还是我阿妹,没有我,你今日只能去坟头看她!她是我辛辛苦苦,四处托人求医问药,养出了筋骨和血肉,养出了精气和魂魄的孩子。你想利用她做甚,得先问问我这个兄长同不同意!”
嬴异人离开时面色复杂极了,但算不上难看,甚至还认认真真给林评行了礼。
不过他的心绪应该并不平静,走的匆忙,连怀孕的赵姬都没顾得上去瞧,只留下一把镶嵌宝石的精美匕首,作为补给月姮的生辰礼。
可等思庄和月姮归家时,林评并未将此前发生之事告知她们。
只是指着桌案上的黑漆匣子,好似一切如常,道:
“瞧瞧你阿父给你准备的生辰礼。”
思庄好奇的拿在手里把玩,朝背后一甩,匕首便稳稳地扎在院中桃树上,她满意颔首:
“算他有心,这匕首不错!”
对于被思庄夸赞过的匕首,月姮眼底并无多少感动,动作上却很郑重的将之挂在腰间,嘴上甚至甜甜道:
“去岁新春,我偶然间提起想要一把匕首,没成想阿父竟然还记得,并为我寻了来。回头等家中麦子收了,我亲手磨一袋面粉送去,也好让阿父知晓我做女儿的心意。”
思庄虽然不理解月姮对嬴异人的感情,但总归是心疼她身体的,主动道:
“到时候我帮阿姊磨罢!”
月姮说的定然不是村口那需要两个壮年劳力同时使劲儿,才能推动的大石磨盘。而是林评前几日送来的,孟刘女和赵姬也能推动的小磨盘。
那玩意儿虽然小,省力气,但也慢啊。
思庄都不敢想,月姮那蚊子哼哼的劲儿,磨一袋面粉,不得三五个月?咯吱咯吱的声响她听了都能烦死!
于是语气坚定道:
“我帮你磨!”
月姮眼底眉梢都染上了笑意,感动的拉着思庄的手去看她做了一半的鞋子。
林评瞧的摇头,小机器人就是小机器人,容易被人表现出来的表象迷惑。
月姮行事面面俱到,不叫人挑出丝毫瑕疵。被她真心对待之人,必然会处处妥帖周到,哪里会做这种耗时耗力不讨巧的事情,给嬴异人一袋面粉,嬴异人会和面还是咋的?
终究是父女间感情不够深刻,流于表面了些,却也不能说当真毫无感情,但和孟刘女又无法比。
思及此,林评眉梢轻抬,觉得养个妹妹,终究和逗小机器人是完全不同的乐趣。
“瞧天色,马上就该下雨了,我有事外出一趟,就不留下帮你们搬家啦,叫村长带人过来帮你们罢。”
月姮抬头,日头高悬,她和思庄刚回来,热的口干舌燥,空气里连半丝风也没,这就要下雨了?
不过兄长说下,那就会下,于是从厨房端了一笸箩蒸饼出来,欢喜道:
“下雨大家都在家猫着,正好能帮忙搬家,我这就去请村长他们过来!”
于是重新回家的林评,还是看着月姮深一脚浅一脚举着笸箩到了村长家,将蒸饼给大伙儿分一分,又热热闹闹带着七八个村民到家后,才开始下雨。
月姮捂着胸口激动道:
“运气真好,没被淋湿!”
思庄朝天空位置瞧了一眼,忽然就学会了一个“眼角抽搐”的表情。
本也没多少东西,小半个时辰,不仅搬得妥妥当当,还给规整的利利索索。
等人终于走完,月姮才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濛濛细雨,问阿娘:
“可是阿父来说了甚么,怎的您与主母脸色都这般难看?”
孟刘女将听到的大致说了。
月姮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慌张,她问阿娘:
“您怕死吗?”
当然怕,可怕又有何用?她问:
“怕死,就可以不死吗?”
当然不!
“所以,为什么要怕呢?”
怕死难道需要理由吗?孟刘女不解:
“就因为这样,便能生出不怕死的勇气?”
月姮却道:
“这种事何需勇气?甚至都不需要坦然,既然无力改变,就该过好当下,想那么多作甚?”
孟刘女被如此安慰,心道惭愧,她还没有孩子看的开。一想也是,自从跟在公子身边以来,在邯郸城的每一天,都在与死亡擦肩而过。公子活着一日,她便过一日。若公子没了,留给她的结局只有死亡。
这是从她成为嬴异人的妾时便已经注定的事实,她面对死亡并不麻木,可她也无力抵抗,只能顺从。
她握着月姮的手问:
“你呢,月姮,你怕吗?”
月姮其实是很坦然的。
她自小便有不足之症,能病歪歪活到今日,虽然有很大原因是阿娘这几年费了好些心思,家中许多钱财都用来给她治病养身体,可她超乎常人的意志力也起了决定性作用。
她至今清楚记得每一个被病痛折磨的日日夜夜是如何熬过来的,要邯郸城的医家来讲,月姮如今还能活着喘气儿,已然是个奇迹,可见她硬是一次又一次从死门关闯过来。
病弱的身体磨练了她非常人的意志。
其实月姮才是真正不怕死,又敢和命运抗争的硬骨头。
可惜时人都被她那副弱不禁风的外表给欺骗啦。
就连孟刘女也没看透这点,她像是下了甚么决心一般,压低声音道:
“日后你好生与思庄相处,阿娘瞧着林先生是个疼妹妹的,你待思庄好,他定然会待你好,将来万一有那么一天,希望他能帮你一把。”
月姮摇头,事情不是这般算的,可到底该从哪头开始算,她却没有对阿娘说。
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没有那份心意,即便她说了阿娘做出来的也只是流于表面,反倒不美。她道:
“日后夜里女儿陪思庄一道儿睡,若是阿兄留宿的话再回来。”
孟刘女便欣慰的点头,心头的阴霾好似都被眼前的雨水冲刷干净了一般。
另一头,邯郸城里,赵括家。
赵括正在和父母一起品尝毛遂从思庄家带回来的蜜汁鸡。马服君赵奢喜甜食,多用了两口,不耐烦听儿子那些发癔症的话,都听了多少遍,耳朵要起茧子了!
可耐不住赵括趴在他耳边说:
“阿父,阿娘,你们相信我,思庄那兄长可能真的不是人,儿子发誓,那日的拨霞供锅子,就是嗖一下,凭空出现在思庄手里。
还有还有,真的有甚么东西在暗处推了我一下,可我查看过了,四周并无异样。据儿子所知,当今天下还没有高手能做到那种程度!”
说着还要扒拉衣裳。
马服君夫人一看他又要给他们展示肩膀上那不知从哪儿蹭来的淤青,觉得她再不想办法解决,这傻小子能惦记一辈子,于是道:
“好啦好啦,我们知道了。这样吧,那拨霞供当真美味,回头你将锅子给廉上卿送去一个,叫他品鉴品鉴。改日咱们再约着廉上卿一道儿上思庄家瞧瞧,思庄能逗你玩耍,还能对阿娘和廉上卿耍乐?到时候不就清楚了吗?”
赵括一想也是,正想说到时候多带几个剑术大家,不管对方是人是鬼,都得现出原形!
结果被留下一起用饭的毛遂,终于忍无可忍,来了一句:
“家主容禀,那林郎君或许有甚么奇异之处,却是个实打实的人,且是个不世出的高手,待之定然得客气守礼,万不可草率将人得罪狠了!”
马服君好奇,知道毛遂不是个会夸夸其谈之人,追问:
“先生为何如此说?”
毛遂:“概因吾今早亲眼所见,林郎君正在家中指导思庄女娘剑术,就连吾带回来的蜜汁鸡,也是在林郎君的指导下,月姮女娘亲手所做。
吾瞧的真真切切,林郎君在日头底下活动自如,影子凝实,与吾说了好一会儿话,神色轻松,是人无疑。”
马服君夫人追问:
“先生觉得此人如何?”
“封神俊秀,一表人才,深不可测。”
赵括听得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嚷嚷道:
“不可能!我亲眼所见怎会有假!”
然而在场三人都觉得赵括被人家给耍了,应该是甚么高明的障眼法,但敢耍赵括的,整个赵国也不多,这便当真叫马服君生出了好奇之心,于是拍板道:
“速速令人将锅子给廉上卿送去,问他想不想见一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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