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评正在别墅给毛驴喂菠菜,耽搁了大半日功夫,毛驴饿的昂昂叫唤,他只能从冰箱翻出些菜给它填肚子。
闻言头都没抬道:
“那些村民倒也生不出旁的心思,只是瞧着生过孩子的妇人眼热罢了,最多心里小小的盼着她丈夫真没了才好,更方便把她留在村里,和村里的男子成亲。”
思庄对村里光棍儿们想娶媳妇儿的强烈渴望并不意外,毕竟村长已经跟她讲过啦,她在此事上不发表意见,但她不解的是:
“他们为何唯独对月姮阿娘情有独钟?”
林评把菜叶子塞进不锈钢盆里,让毛驴自个儿吃,进厨房泡杯枸杞茶,坐回书桌前的真皮座椅上,打开电脑继续他的拍摄课程,这才没好气道:
“要不然呢?大肚子孕妇和瞧着还没发育,病歪歪的月姮,哪个是好选择?是人都会选择又能干,又生养过,证明生育能力没问题的吧?”
思庄皱眉强调:
“都不是好选择啊,要是真如他们盼望的那样,孟刘女丈夫死了,她可就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你们人类不是最讲究女子贞洁那一套吗?寡妇能是甚好人选?
我看的那些书上都说啦,你们的先贤孔子就要求女性保持贞洁,对外得是贤良淑德的形象,算起来孔子才去世两百年呐,真就对当下社会环境一点儿影响没有?”
林评忽然觉得思庄的教育问题,其实是个非常严肃的大问题,放下茶杯,挺直身板儿,双手十指相交,胳膊搭在座椅扶手上,脸上的表情不再轻松,换上语重心长的语气,准备和她谈心:
“如果你不想读书的话,我不勉强你,但你不能再把那十个T的娱乐小说,当社会常识,这么下去会出问题的!”
“哪里有问题?”
林评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态度和语气和蔼些,像个开明的家长些:
“你要知道,在周之前是没有女子守贞这个观念的,很多部落里,男人找女人,主要靠抢,今天抢到你家,明天抢去他家都很正常。
后来认为抢太过于野蛮和血腥,就有了用彩礼聘,因而产生了相应的杀长子习俗,原因是聘回来的老婆肚子里的第一个孩子不一定是自己的。
总的来说,那时候男女之间与如今相比堪称滥交。到了西周,为了解决以上问题,周公下令男女婚前不能随便发生性关系,至少不能滥交,也就是后人所说的周公之礼。
同时,《周易》中出现了“恒其德,贞,妇人吉,夫子凶”的记载,《易传》也出现了“女人贞,吉,从一而终”的说法,表明女人对一个男人从一而终,大吉大利,而男人对女人从一而终,视为大凶。
但当时只是鼓励,少女在婚前还有相当程度的性自由。等到了春秋时期,宗法制度逐渐产生,男尊女卑思想出现,延续到先秦时期,虽提倡女子守节,但为了提高人口出生率,是非常鼓励寡妇再嫁的,同时对女子改嫁也不排斥。
孔子并没有明确观点表明需要女子守贞,倒是在《论语.学而篇》提到过‘贤贤易色’,倡导重视贤德而非外貌,其他多为后人断章取义罢了,《孟子·离娄上》提过,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说明要求男女授受不亲,只是让保持人与人之间基本的距离感,不能太亲密,更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不救溺水的嫂子,看着她淹死。保持距离其实是非常灵活的一件事。
这个时期,国君娶寡妇,女子三嫁四嫁,都是常事。”
林评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见思庄听的认真,并没有反感,心下松了口气,心说教孩子也不能一味的说教,还得适当鼓励,喝口茶换了更轻松的语气道:
“其实这也怨不得你,你在村里的两年恰好赶上年景不好,外面的女子不愿嫁进来,没见过那种场面罢了。
回头你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啦,百姓又不傻,虽然官方提倡,但民间谁搭理,得没得着实惠心里门儿清。普通人家娶媳妇儿不容易,当然想娶个能生养,能干活儿,身体硬朗的啦!
相对于那些十四五岁,骨盆没发育完全,极大可能难产的少女,其实生过孩子,还坐拥前夫家产,年轻力壮的寡妇在这方面更受欢迎啦。
如果这个寡妇再有几个即将成年的闺女,那简直是捡了大便宜,在家养个三两年就能嫁出去收一笔彩礼,得两门好姻亲,稳赚不赔!”
是了是了,思庄想起来,村子里原本是有三名寡妇的,去岁冬实在熬不住,便带着孩子一起改嫁啦,那夫家来迎亲时她远远地瞧了一眼,确实喜气盈盈,是很乐意的模样。
思庄就纳闷儿:
“那何时开始对女子要求那般严格的?总不能我看的所有娱乐书都在断章取义罢?”
那倒也没有,林评如实道:
“再过几十年吧,等嬴政一统六国,称赞丈夫死后并未改嫁,而是继承了丈夫的家业并将生意做大做强的巴蜀之地寡妇青,是难得的贞妇,且为其专门修建怀清台以表嘉奖,同时下令禁止寡妇改嫁时,对女子便有了明确的贞洁要求。”
“合着真正的始作俑者还没出生?”
“算算时间,也就这两年的事儿吧。”
思庄觉得人类可真有意思,这么想也对林评这么说,林评却道:
“有意思的地方还多着呐,女子守贞,背后牵扯的社会问题,你慢慢品吧。”
死读书也没意思,不就是不爱读书嘛,自个儿在生活中慢慢悟到的,也是智慧和经验。
思庄见他轻轻揭过,并没有逼着她继续读书的意思,语气快活的问他:
“我要的毛驴呢?”
林评瞅了一眼吃的嘴角泛绿沫的家伙,不确定的问她:
“这可是一整头,确定投递过去不会变成几十头,挤破你的小院子?”
思庄很肯定,催促道:
“不会,活物只能一比一投递,要不然就乱套啦,你快点儿,我瞧着二鱼他们甚至连铁锄头都没有,用木头做的锄头翻地,手指甲都掉啦!”
林评一拍脑袋,真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活物投送要是能按比例翻倍,多过去几个人不成一支军队啦?
打开升降台,等玻璃展柜缓缓降下,直到与地面齐平,才牵着傻乎乎睁着两大眼珠子卖萌的毛驴往里面走。
“得亏是个傻的,要不然我还去学训驴咋的?”
林评吐槽一句,忽然想起来:
“连驴都卖了换粮食了,难道村民还能留着没用的犁下崽儿?”
为防止思庄再提要求,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赶忙道:
“我这边的工艺投递过去,叫有心人看了,你们会被人给盯上的。小心为上,你打发人去城里买,我想办法给你弄点钱过去都行。”
反正那边的货币体系正乱,各国都在铸钱,每一任王上位也会铸钱,倒是很容易造假。
没想到思庄拒绝了,她的理由让人无法反驳:
“你说过,上赶着不是买卖,白送到他们手里的,他们就不珍惜啦,所以当务之急是想个让他们能挣钱的办法。赵家给我的钱是有数的,我不可能永远养着他们。”
林评忽然有种崽儿一夜之间成长懂事的欣慰感,他教她:
“这事急不来,他们没有全然信服你,把你当绝对的主家服从时,不要试图做他们的主,出现问题让他们自己先想办法,实在想不出法子,即将绝望时,你再以救世主的模样出场,事半功倍!”
“就像这回一样?”
是的,就像这回一样,这是驭人的法子,也是愚人的法子。世上百分之九十八的人适合这一套。剩下那百分之二,是对方身份地位比你高许多,你无法隔空驾驭。
于是,思庄便不再着急。
她院子里多出一头毛驴,村民都认为是她兄长送来的。她不开口,村民也不好提。
月姮每日牵着去外头溜达,皮光水滑的样子,不知惹得多少人眼红。
一日两日,直到第五日,村长终于按捺不住,上门和她商量:
“能否借您家的毛驴给村民们翻地播种,我们按天算,每天给您一斤粗粮,等秋收后一并结算,毛驴的粮草我们自个儿想办法。”
思庄幽幽瞧了他一眼,没说话。
边上的月姮就先开口啦:
“阿爷,您这事儿办的可不地道,我听闻此前全村都欠了女娘不少粮食,我算过啦,等秋收后还了女娘,再交赋税,你们过冬都不够,到时候指定得再从女娘这里借。您说说,您这借了又借,何时能还清呐?”
村长老脸一红,虽黑黝黝的脸上不太能看出来,但吭哧吭哧半天讲不出话,为难的很:
“不瞒女娘,这几日我们又和以前的亲朋走动起来,都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就是穷怕啦,听闻咱这边儿能缓过来,倒是愿意伸出援手帮一把,这家给点儿,那家借点儿,勉强能度日。
再上门说说好话,借人家的犁使使也无碍,不过是农闲时去帮人家免费盖盖房子,修修屋顶罢了,出把子力气,顺手的活儿。”
月姮轻笑:
“合着方方面面都算计好啦,来这儿要挟女娘来啦?”
村长连连摆手:
“可不敢,可不敢!并非要挟,是请求,还请女娘再怜惜我等一次,我等定结草衔环,永世不忘您和郎君的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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