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哑口无言,他自然明白王爷的良苦用心,这般做小伏低也不过是为了能早日回到北疆,不至于让戍边将士的命运被朝廷一句话断定。
老朱虔诚地拱了拱手,“王爷定能如愿以偿。”
“听王爷和管家方才所言,想必那佛像定然体积庞大沉重无比吧?”
兰初尧突然出声,不紧不慢道:“王爷一向爱民如子,如此大费周折动用兵力运送至宝,恐怕也不是王爷本意吧?”
姬鹤川不置可否,似乎在等着他后面的话。
兰初尧继续道:“王爷方才也说过,皇上身为一国之君什么稀罕物没见过……这礼不一定要送得贵重,只要能得皇上欢心便可不是么?”
既然钱用了也是白用,倒不如留待日后,何必便宜了小人。
老朱觉得颇有道理,询问道:“那兰公子的意思是……”
“王爷多年来驻军北疆,黄沙戈壁极寒冻土,贺礼稍微次些倒没什么,胜在心意。”
姬鹤川若有所思,好奇道:“那依尧尧之见,如何能体现出本王的心意呢?”
兰初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像极了酝酿着鬼点子的小孩儿,他清了清嗓,“那我可说了啊。”
姬鹤川明眸温柔:“但说无妨。”
兰初尧便当真道:“贺礼嘛,挑个寻常的便可。当今皇上最好面子,从前需要王爷您当先锋为他守江山,而今却忌惮王爷功高盖主得民心,只要王爷您……咳咳,伺机在群臣面前放低姿态,厚颜拍拍皇上的马屁,准保皇上龙颜大悦,哪还想得起您送了什么贺礼啊!”
“只要您马屁拍得到位,皇上高兴了,下面的大臣定然也挑不出错不是。”
“兰公子,您这……”老朱似乎被兰初尧这番惊世骇俗的话震惊到了,忙拉着他小声道:“哎呦,当今皇上……就算真是这样,您也不能明晃晃说出来啊!”
“放心,出了楚王府我一定就不这么说了。”兰初尧笑了笑,自然是知道楚王府安全,才会这般畅所欲言。
姬鹤川觉得兰初尧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了,从前一向谨小慎微的一个人,怎么这会儿倒像释放了天性一般,说出的话还挺有意思的。
姬鹤川含笑看向兰初尧,“那尧尧觉得我应该如何……嗯,拍马屁,才能拍到点子上?”
“那王爷可算是问对人了!”兰初尧眉尾轻挑,满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气,他拜托老朱道:“劳烦上笔墨。”
老朱即刻着人准备了齐全。
兰初尧挽袖提笔,狼毫沾墨行云流水,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洋洋洒洒便是一首绝佳的七律,字字隽逸力透纸背。
老朱叹为观止:“小人眼拙,此前竟未看出兰公子竟有这般好文采。”
说完便告退,将空间彻底留给了两人。
姬鹤川神色间皆是欣赏与骄傲,他的尧尧明年若能参加科举,定能一举及第,只可惜……
姬鹤川走近细细品读,揶揄道:“从前只知尧尧饱读圣贤书,不料还有这般‘奇门巧技’。”
兰初尧一首七律文采卓绝,极尽讨好逢迎之态,道尽皇上登记以来的丰功伟绩,却并不盲目媚俗。
直将当今皇上吹捧得犹如天上旭日之阳,又似巍峨不可攀登的巨峰……而楚王不过萤烛之光,永世不可能与其争辉。
这诗若是由姬鹤川亲口当着群臣的面念出来,好面子的皇上定会被夸得通体舒畅,什么毛病也没有了。
虽然姬鹤川或许会因此被笑话,但总归好过被人算计最终丢了性命。
兰初尧自小在夹缝中生存,自然而然便练就了一手溜须拍马的本领,区区一首诗不过冰山一角罢了。
“读书人的事儿,王爷不知道的多着呢。”
兰初尧微微扬着下巴,看起来颇有两分得意,继而又偏头看向姬鹤川,担心道:“只是若真让王爷当众将此诗献给皇上,的确折辱了王爷……但此举确实能大大降低皇上对王爷的戒心,况且朝中也还有少许为王爷发声的大臣,如此皇上未免寒了老将的心,也不好铁了心裁撤北疆兵力。”
姬鹤川紧紧盯着兰初尧,双眸深不见底。
兰初尧小心观察着姬鹤川的神色,犹豫道:“若是王爷觉得不妥……”
“并无不妥,比起苦苦驻守北疆的将士们,我的这点委屈不算什么。”姬鹤川打断他,轻声道:“只是尧尧的这些想法,有些出人意料。”
姬鹤川突然有一种很荒唐的感觉,兰初尧似乎比他想象中的更了解自己。
“我出人意料的地方还多着呢,王爷日后且等着吧。”兰初尧调皮地笑了笑,顺手撩了下鬓发,却将指尖不小心沾上的墨蹭到了脸上。
“好,我等着。”看着他白净的小脸被蹭成了小花猫,姬鹤川有些忍俊不禁,却暂时不准备提醒他。
“王爷若是信得过我,确认了贺礼可不要让外人知道了,此事可大可小,万不能被有心人拿住了做文章。”
兰初尧对姬鹤川的坏心思浑然未觉,继续道:“若王爷信得过,我有办法得到三皇子那边的消息,王爷可游说朝中老将,反将他一军……”
朝中尚有两位德高望重的武将,身为三朝元老曾看着姬鹤川步步长大,又同着戎装,对姬鹤川颇有几分惜才的意思。是朝堂上为数不多会替姬鹤川说话的人,这都是兰初尧上辈子待在王府多年的经验。
姬鹤川看着侃侃而谈的兰初尧,欣赏之余还有些捉摸不透,兰初尧而今心思玲珑,似乎比自己印象中更加稳重了些。
姬鹤川暂时想不通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但兰初尧能够放下戒备,甚至为了自己出谋划策,帮着自己对付姬文轩,这已经是他从前不敢奢求的美梦了。
两人就着方才的糕点与茶攀谈着,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天色渐晚,老朱去而复返,道晚膳已经备好请两人前往用膳。
兰初尧便高高兴兴地跟在姬鹤川的后面,却发现老朱以及随从的小丫鬟,看自己的眼神都躲躲闪闪的有些奇怪。
兰初尧不免好奇,拉住老朱:“朱叔,你们怎么了?”
老朱忍笑道:“兰公子,你的脸……”
脸?
我的脸怎么了?!
兰初尧忙走到围栏边,对着湖水照了照,水面平静,可以清楚看到他的脸被墨渍糊得不像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方才与姬鹤川聊了许久,岂非全被看到了?那姬鹤川为什么不提醒一下,莫非他就是故意的!
兰初尧脸颊一下就不好意思的红透了,他忙快步走到姬鹤川身边缩着,小奶猫似的气鼓鼓地瞪着姬鹤川,小声嘟囔:“王爷坏,王爷最讨厌了。”
姬鹤川被他瞪得心都要化了,忙哄道:“我知道错了,我给尧尧赔不是,尧尧可不要讨厌我了可好?”
继而从丫鬟手中接过丝帕,捧着兰初尧的脸颊小心擦拭着,白皙细腻的皮肤又软又嫩,比想象中更好捏,真可爱!
“府中膳房不知道你的口味,便多做了几样给你尝尝。”
“若你有什么爱吃的,可以告诉老朱,下回来时可以为你准备上……”
若是还有下回的话,姬鹤川在心里默默补充,不过他隐有预感,兰初尧今后或许会成为楚王府的常客。
“有劳王爷和朱叔费心了,我不挑食。”
兰初尧在兰府缺衣少食的,哪里打过这么富裕的仗,直把小肚子吃圆溜了才放下筷子。只是这些饭菜的滋味,似乎与上一世不同了,是自己的错觉吗?
看着他心满意足地拍着小肚子,姬鹤川唇角也不自觉多了几分暖意,“尧尧今日看起来似乎很高兴。”
兰初尧想了想,道:“本来近来都不太高兴,不过今日见到了王爷便特别开心。”
兰初尧笑容明媚,自那日将他带回王府之后,他的一举一动都变得格外坦率主动,让姬鹤川有些猝不及防。
姬鹤川故作不经意地将头侧过去,掩唇问道:“那你近来为何不太高兴?”
姬鹤川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认真的样子仿佛将兰初尧不高兴这件事,当成了一个重中之重的要事来询问。
兰初尧原本已经对兰家的不公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但被姬鹤川这么一问,就像一个被欺负的小孩儿,终于找到了大人可以述说委屈一般,鼻子忍不住泛酸。
“我不知道……”
兰初尧一扫方才轻快的模样,只觉得胸口闷闷的难受得不行,就连声音也变得低哑了不少:“他们都觉得我碍眼,都不喜欢我……没有人能容得下我……”
“尧尧不要胡说,这世上定然还有许多喜欢你的人,只是你暂时不知道罢了。”
兰初尧抬起头,伸手抹了抹眼眶,试图将眼泪憋回去。
他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没有双亲之爱,但一想到父亲看向他时,那满是厌恶和失望的眼神,还是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姬鹤川,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呢?”
“其实他们说得也没错,我本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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