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愈发烦闷。
他现在迫切需要一人倾述。
偏偏这个人还不好找，或者说根本没有。
皇后不行，在立储这事儿上面，她一定选择老大朱高炽。
道衍和金忠他们同样如此。
而丘福、朱能这些老兄弟又是支持老二的。
所以环顾自己四周，永乐帝悲哀地发现，他连一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陡然间，朱棣脑海中浮现出了一道面容，顿时就有了主意。
不一会儿，朱高希看着闷头喝酒的朱棣，满脸都是茫然之色。
“干爹，你这是咋了？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吗？”
朱棣点了点头，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脱口而出。
“爔儿，你觉得陛下三子如何？”
听到这话，朱高爔顿时明白了。
原来干爹也在为皇帝立储的事情发愁。
好像他这位成国公，确实支持二皇子朱高煦。
这可不行啊！
于是朱高希斟酌了一番措辞。
“据我所知，大皇子宅心仁厚，待人友善，并且饱读诗书学识渊博，是位明君种子。”
“而二皇子朱高煦虽然骁勇善战军功赫赫，但他自幼长于行伍，常年厮杀征战，所以脾气暴虐、荒淫无道，视人命如草芥，这种人要是坐上了龙椅，将会是所有人的灾难！”
“至于三皇子朱高燧，那就是更加不堪了，文不如他大哥，武不如他二哥，只会仗着陛下对他的宠爱，暗地里耍些小聪明，难成大器！”
朱高希听后眼睛一亮，暗自点了点头。
朱棣听后有些不悦，老二老三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评价就是事实。
老大朱高炽是个仁厚的实诚人。
老二朱高煦是个暴虐的臭丘八！
老三朱高燧是个奸诈的真小人！
朱高希抿了口茶水。
“大皇子与二皇子相比，具有的最大优势，那就是他嫡长子的身份！”
朱高希展开了分析，将利弊一一道出。
“自古以来，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贤，所以这嫡长子身份，将会是大皇子最大的优势，文官缙绅只要有一点常识，全都会拼死支持大皇子入主东宫，因为支持大皇子上位，乃是在维护嫡长子制度，维护宗法伦理制度！”
这一点，朱棣自然也明白。
文臣缙绅之所以支持老大，主要还是嫡长子的身份摆在这里。
“其二，大皇子曾经是燕世子，而且他这个燕世子，乃是太祖高皇帝亲自册封，所以大皇子入主东宫符合礼制，哪怕是咱们皇帝陛下都阻止不得，这是他的第二个优势！”
这一点，朱棣也捏着鼻子认了。
燕世子这身份，确实是太祖皇帝给的，他这个永乐皇帝可是不好改动。
“其三，大皇子为人仁厚，待人友善，并且学识渊博，符合文官缙绅的君王理想型，所以那些文官缙绅会不遗余力地支持他入主东宫，这是大皇子的第三个优势！”
“相比于大皇子，二皇子可谓是不得人心，除了军方勋贵因为利益选择支持他外，朝堂之上鲜少有支持者！”
话听到这儿，朱棣也有些怅然。
老大仁厚，老二暴虐，得这又比下去了。
“但是，二皇子具有一个，大皇子难以媲美的优势！”
此话一出，朱棣顿时来了兴趣。
“爔儿，二皇子能有什么优势？”
“那就是……皇帝陛下的偏爱！”
朱高希沉声吐出了这句话。
“试想一下，为何陛下迟迟不召这两位皇子入京？”
“按照正常流程，燕王即位称帝，燕世子自然顺势晋升为当朝太子！”
“然而，陛下却将此事给压了下来，整整两年都快过去了，他都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朱棣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却难以发声。
“陛下这是在给二皇子机会啊！”
“咱们这位陛下，真正属意的储君，一直都是二皇子！”
朱棣:“？？？”
是吗？
我怎么不知道？
你放你大爷的狗臭屁！
朱高希的声音不大。
却是犹如平地惊雷，炸响在朱棣耳畔！
朱棣很是想要出言反驳，为老大朱高炽发声！
然而结合自己这一年的所作所为，朱棣却顿时怔住了！
从表面上看，他为了给二皇子机会，硬生生地将大皇子留在北平，不允许他入京觐见！
因为大皇子一旦入京，按照宗法礼制，朝臣就会请求皇帝册立太子！
而大皇子身为曾经的燕世子，无疑是太子的唯一人选！
而东宫既立，二皇子与三皇子就会被册封为藩王，立京前去封地就藩！
那么，二皇子就彻底没有机会了啊！
所以永乐帝命大皇子镇守北平。
所以永乐帝命二皇子戍守边疆！
他做这一切，就是拖延大皇子入主东宫，在给二皇子争取时间！
不只是朱高爔这么想，恐怕天下人都是这么想的！
想到这里，朱棣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了起来。
他分明不是这意思！
“啧啧，其实皇帝陛下现在很犹豫。”
朱高希突然轻笑道:“他既想册封二皇子，却又不敢册封二皇子，因为嫡长制度一旦打破，那么乐子就大了！”
“干爹知道李唐旧事吗？”
李唐旧事？！
朱棣闻言瞳孔一缩，眼睛死死地盯着朱高希。
李唐旧事！
李唐旧事是什么？
从唐太宗李世民开始，就坏了嫡长子继承制度，诸子夺嫡互相残杀，偌大一个李唐王朝，宫变与政变始终未绝，生生葬送了锦绣盛唐的国运气数！
换句话说，太子都应该是嫡长子朱高炽，而不是嫡次子朱高煦！
朱高熙想上位可以，得等朱高炽死了，等朱高炽儿子死光了，他才有资格！
不遵嫡长子继承制，那李唐的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
规矩就是规矩，否则要来有何用？
要是大家都不遵守这规矩，这朝廷这天下还不彻底乱了套了？
哪怕你是皇帝，哪怕你属意二皇子朱高煦，也要守规矩办事！
你想让二皇子朱高煦入主东宫成为储君，可以啊没问题啊，那大明就走李唐的后路呗，这有什么吗？
大不了老朱家的子孙后人以此为先例，往后历代皇室都上演一番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的好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你可以一意孤行，你可以刚愎自用！
但既然你这个皇帝都不守规矩，那你就别指望自己的子孙后人守规矩！
今儿个是次子上位，明儿个就可能是三子逆袭，后面可能就是九子夺嫡厮杀不休，反正这个先河一开，大明王朝将永无宁日！
这不是在危言耸听，而是真真正正的事实！
朱棣脸色愈发苍白，甚至看不到丝毫血色！
李唐旧事，这对任何一个王朝而言，那都是不折不扣的噩梦！
从唐太宗李世民的玄武宫变，到女帝武则天的神龙政变，再到李隆基的唐隆政变与先天政变……一场场血腥政变爆发，偌大一个宫城沦为处刑台！
整个李唐皇室乱成了一锅粥，为了争夺龙椅皇位，可谓是男女老少齐上阵，你方唱罢我登场，脑浆子都快要打出来了！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李世民破坏了嫡长子继承制度，给后世子孙开了一个坏头。
既然你李世民都可以靠着武力夺权上位做皇帝，那为什么我们就不可以呢？
所以李唐王朝的噩梦开始了。
仅仅只是李世民他自己，就遭受了命运的反噬。
嫡长子李承乾谋反，后被圈禁而死。
三儿子李恪谋反，被直接缢杀。
五儿子李祐谋反，赐死于内侍省。
八儿子李贞谋反，兵败自杀。
十儿子李慎谋反，惨被流放。
……
李世民十四个儿子，三个儿子早夭，八个儿子谋反，唯独只有三个儿子寿终正寝。
试问帝王这么一琢磨之下，他会不会感到害怕？
不怕才是怪事！
更别说朱棣了！
他朱棣现在跟李世民一个性质，做了跟李世民一样的烂事。
起兵造反篡夺江山，夺了上任皇帝钦定继承人的江山，破坏了嫡长子继承制度，跟李世民那场玄武宫变真没啥区别！
那也就意味着，朱棣如果不想办法补救，大明王朝还真有可能会走上李唐王朝的老路。
比如，他要是真敢让朱高煦上位，祸根也会就此埋下，最终酝酿成滔天苦果，大明也会走上李唐的老路！
朱高希叹了口气，道:“嫡长制度传承上千年，并非没有道理。”
“干爹当警醒陛下，李唐先例摆在眼前，万万不可重蹈覆辙啊！”
“再者一代雄主之后，最好的继承者是仁主，守成即可不必拓土，否则百姓子民也吃不消的！”
朱棣闻言一怔，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这次是真的明白了。”
雄主之后需要仁主，罢兵息民，与民更始，如才能开创出盛世。
而不是一代代的雄主，一次次地发起战事，一次次地对外拓土，否则国力大损只会崩溃。
隋朝二世而亡，就是最鲜明的例子！
老二朱高煦骁勇善战，这是他的长处优势，也是他的劣势！
一旦他做了太子，一旦他即位称帝，只怕会效仿自己，开疆拓土，征战不休！
那大明不但会步李唐后尘，还会重蹈隋朝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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