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姨娘说什么也不撒手。
裴国公一怒,登时抬脚一踹。
可怜林姨娘,心窝子上狠狠挨了一下子,连叫都不曾叫一声,整个人便仰面朝天的仰倒下去,一张脸儿煞白煞白的,嘴唇微张,是个要说未说的状态。
裴国公这一脚,把林姨娘还没来得及喊出口的话,全都堵住了。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裴国公居然踹了她!破天荒头一遭!这诺大的裴国公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林姨娘最受裴国公的宠爱?就连国公夫人齐氏都忌惮她几分?
可是如今,这备受宠爱的林姨娘,居然被踹了。
两边的下人们全都噤若寒蝉,他们比林姨娘还要心惊胆战,裴国公气成了这个样子,等下会不会直接将他们灭口啊?毕竟,二小姐在大小姐被册封为月妃的第二天,就暴毙身亡……
裴国公没理会这些人,只是抬脚往屋子里走,服侍裴心燕的丫鬟婆子们从院子里一直跪到了门口台阶,全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主要是被裴国公雷厉风行的样子吓的。
林姨娘仰面朝天的倒在地上,直挺挺如一具尸体,半天都不动弹一下,她先是被女儿之死刺激的几乎发狂,后被裴国公狠狠一踹,疼痛加悲伤,整个人都呆掉了。
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同时还有一种沉闷的,略带诡异的味道,一点都不好闻,裴国公在门口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停下脚步。
“来人。”他喊道:“进去一个人看一看,情况到底怎样。”
听闻此言,院子里乌压压跪着的一片奴仆,纷纷将脑袋垂的更低,没人敢上前——笑话,二小姐死了也是二小姐,他们进去了,万一被老爷杀人灭口怎么办?
“饭桶!一群饭桶!这么多人照看一个二小姐,居然还让她死了!”裴国公气不打一处来,三步两步走到门边,对着一个下人屁.股狠狠一踹:“你!进去看一看!”
“国公爷……”那下人吓的浑身瑟瑟发抖,但在裴国公的目光注视下,只得走上前去。那颤颤巍巍的步伐,就好似上刑场一样。
院子入口,裴玥带着人出现了。
她先是看到满院子跪着的人,以及直挺挺跪在当院中间的林姨娘,再然后,看到了她父亲裴国公气急败坏的模样。
原来裴心燕是真的死了……
可是,到底是谁害了她?目的是什么?
裴玥发现自己想不明白,她左脸上还是火辣辣的,心中不由的有些怨恨裴国公,但是,当她看到林姨娘时,这愤恨就变成了愉悦。
裴心燕死了,林姨娘一个人在裴国公府孤掌难鸣,再加上自己入宫做了月妃,这下子,再也不会有人跟娘亲作对了!
裴玥在门口站了片刻,并没有进去。
上房门口,裴国公终于抬脚往屋子里走,外间的一切都很整齐,看不出什么异样来,茶几上摆着已经凉掉的早膳,靠窗的大案上,还摆着一副未写完的字,笔架上的毛笔已经干掉。
看样子,在昨晚之前,这里一切都还好好的。
变故就在夜里发生。
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让裴心燕就这么死了?死在宫中传下圣旨,册立裴玥为月妃的第二天。
裴国公多聪明的人,立刻从中察觉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可是,他想不透,到底是谁想做下这等事。
“老爷,二小姐就在里面……”下人小心翼翼上前。
裴国公放下心中疑惑,抬脚就往屋子里走去,他走的太快了,以至于连犹豫的时间都么有,直到床铺上七窍流血,面目狰狞的人出现在面前,他啊的发出了一声尖叫。
这叫声里充满了惊恐。
裴国公这一辈子没见过死人,纵然这些年他手底下死过不少的人,但都杀人不见血,唯有今天,死状如此凄惨的裴心燕,给了他心上重重一击。
“老爷!”
裴国公身体摇摇晃晃几欲摔倒,一旁下人眼疾手快的将他扶助了,满脸都是担忧。
“我不碍事……”
裴国公深吸一口气,缓缓支撑起身子,再看了一眼床上可怖的画面,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将面前这一具狰狞的尸体,跟他天真烂漫,又美丽妖娆的小女儿联系在一起。
他再也呆不下去,跌跌撞撞的走出门来。
院子里,裴国公已有几分清醒,沉声吩咐道:“二小姐死的蹊跷,传我口令,封锁全府上下,任何人都不得出入!即刻调查可疑人等!”
“是!老爷!”
众人纷纷退下。
裴国公忽然又道:“等等!”
众人全停了下来。
裴国公看着这一双双望向自己的目光,不由的心痛如刀割,作为一个父亲,他当然知道这个时候应当查明真相,为女儿报仇,但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不得不顾虑重重。
裴玥再过三个月就要进宫了,这个时候,裴家上下不能出一点状况!裴心燕是被人毒杀的这件事,更不能泄露出去,若是被人怀疑到裴玥的身上,就糟糕了……
“二小姐是身体有恙,搬到城郊庄子上修养去的……”裴国公硬下心肠,一字一句道:“你们记好了,若是谁敢说出一个死字,那就别怪我对他不客气!”
这个不客气,可不是打骂几下那么简单。
意味着,死。
“是,老爷……”
众人低着头,全都瑟瑟发抖。
裴国公缓缓的注视了一下四周,随即抬脚走了出去,原本他打算再进去看一眼裴心燕的,可是那具尸体实在太恐怖了,恐怖到他一想起来,就觉得恶心。
裴府的办事效率还是很快的,几乎只是半天时间,裴二小姐生病,搬到庄子上休养的消息,就传遍了全京城。
而裴心燕之死,却悄无声息的被隐瞒了下来。
至于她的尸首,裴国公左思右想了一天,终于在傍晚时分,叫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进来,将裴心燕的尸首装在棺材里,趁着夜深,打算抬出府去在城郊随便找个地方一埋。
既然不肯泄露消息,那墓碑上,自然不会有裴二小姐的字样,裴心燕也没资格进裴家的祖坟。
乾清宫。
才刚刚不过戌时三刻,除了正殿,其余寝殿的灯全都熄灭,萧长凌亲自照看着三个孩子歇息了,才又回到正殿内,埋头开始处理朝政。
刚坐下不久,外头便有一人悄无声息的走进来,低头向萧长凌扣头:“微臣参见陛下!”
“情况怎么样了?”
萧长凌抬眸看了一眼来人,手中笔耕不停。
“果然如陛下所料,裴国公怕影响到裴玥进宫,隐瞒了裴心燕死的消息,今夜,正打算悄悄运出府去,找个地方埋掉。”
萧长凌听了这话,面上顿时出现一抹嘲讽:“朕本以为裴国公会对他这位女儿有几分真心的疼爱,不料在多的亲情,都会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陛下,如今是不是要揭发裴国公?”
萧长凌听了这话,点点头道:“具体的事情,朕已经安排好了,如今没你什么事了,回去继续在裴国公府上盯着吧!”
“是,陛下!”
……
子时一刻。
一辆乌漆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从寂静无人的长街上驶过,直奔城门方向。
半个时辰后,正在打着瞌睡的守门小将,便被一阵嘈杂声吵醒了,一睁开眼,他便看见面前站了一个方面大耳,穿着体体面面的男子,大概四十上下,此时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你是……”小将迷迷糊糊的看了那人一眼。
那方脸男子笑着看了他一眼:“我是裴国公府的管家,姓丁,我们二小姐在庄子上生了疾病,耽搁不得,这不,侯爷找了最好的大夫,连夜过去给二小姐医治,还望将军行个方便。”
说罢,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放在了小将手里。
小将双眼霎时一亮。
京城里达官贵人多,夜里出门的也不少,但出手如此阔绰之人,他还是第一次碰到,难道今夜里,他要发财了?
“好说!好说!将军不敢当!”小将谦虚的摇摇头,连忙笑道:“既是裴国公府的马车,小的自然不敢阻拦,这位管家稍等,我这就去开城门。”
小将说着,连忙要喝着人,将城门打开。
丁管家看着他动作,眼中露出一丝喜悦。
“吱呀……”
伴随着沉重的吱呀声,两扇高大的城门缓缓打开,夜色中,城内的光亮透出去很远,可外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谢了!”
丁管家道了声谢,翻身上了马车。
守门小将摸着手里沉甸甸的荷包,笑眯眯的目送他们离开。夜风吹来,空气中隐隐有血腥气飘散开去。
小将嗅了嗅鼻子,面露疑惑,却未放在心上。
却在此时,那辆刚刚经过城门的马车,发出了卡擦一声,随即一阵倾斜摇晃,被迫停了下来。
随即,像是瘫了架似的,歪向一旁,车里的人随时都会摔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
小将连忙走上前来查看,可刚走近,一把闪亮的长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与此同时,一具夹带着浓浓血腥气的女尸从马车上滚了下来,那七窍流血的样子,正好和小将打了个照面。
小将啊的尖叫一声,满目骇然,几欲昏厥。
“丁管家,这是……”
牙齿不停的上下打架,小将吓的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丁管家的目光里露出一丝杀意。
可正当他准备一剑结果了面前这察觉秘密真相的小将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从城外回来了,听那嘈杂的声音,人数还不少。
丁管家面色一变!
但他还来不及做什么,马蹄声就已到了跟前,浩浩荡荡,果然至少有二三十人,为首的一个年轻公子,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穿着一身蓝色锦袍,头戴金冠,一张脸儒雅秀气,浑身都是富贵之气。
那人正是定国公世子陆少琦,身后跟着好几个年龄相仿的公子哥儿,今日他们出城打猎去了,路上耽搁,回来就晚了。
不料,竟看到了这样一幕。
堂堂皇城根下,守门将领居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人刀挟?这是什么情况?
“你是什么人?!”陆少琦看到丁管家架在小将脖子上的长剑,立刻开口喝问。而他身后已经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呀!快看,那有一具尸体……”
陆少琦当即低头,当他看到地上那一具七窍流血的女尸时,也吓的不轻——若非他年少老成,早已跟身后那些公子哥儿一样尖叫起来了。
“这尸首是怎么一回事?谁杀的她?”陆少琦沉声问。
丁管家阴沉着脸没有开口,一旁的小将颤颤巍巍道:“这……我不知道啊!”
“我怎么看那人的衣裳,还有样子,都很像裴国公府的二小姐裴心燕啊!我前儿还见她来着……”却在此时,陆少琦身后一个少年满是惊讶的开口。
裴国公府的裴心燕?
陆少琦目光顿时一冷!
最近他的妹妹陆雪琴被当今陛下选为皇后,尽管陆家上下都知道陛下这么做,只是为了与裴太后作对,但陆家别无选择。
为人臣子,自然要替君分忧。
陆家跟裴家,早就势如水火。
如今裴心燕居然死了,裴家一点没有声张,这事儿透着古怪!
“不对啊?裴心燕不是生了病,去庄子上养病去了么?这个怎么可能是她……”这时,另一个公子哥儿开口。
陆少琦微微眯了眯眼,随即看向丁管家:“刀挟守门将士,可是死罪!你是不是要我们将你扭送京兆衙门啊?”
丁管家面沉如水,内心里焦急无比,却是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今日碰上陆少琦,真是冤家路窄啊!
“他,他是裴国公府的丁管家……”被刀挟的小将低低开口,叫破了丁管家的身份。
丁管家怒了,这次再没有犹豫,握着剑的手狠狠一用力!
可却在此时,半空中有一物迅速飞来,正敲在他的刀背上。
丁管家只觉得虎口一麻,紧跟着,他便不由自主的松了手。
陆少琦身边已经有人飞快出手,将小将拉走。
“来人,把这犯上作乱的人抓起来!连同那具尸体,一齐送到京兆衙门去!”陆少琦沉声开口。
丁管家见势不妙,转身便要逃跑,可他才走一步,便被陆少琦的人抓了个正着。
“陆公子,小的劝您还是袖手旁观比较好……”没有了退路,丁管家面上露出一丝狰狞。
“呦!搁这儿威胁我哪!”陆少琦闻言哈哈一笑,目光却很冷:“就是你主子裴国公今日在此,小爷我也不惧他!带走!连夜就进宫,我倒要看看,到了御前,你是不是还是这么嘴硬!”
丁管家气的面色铁青,却莫可奈何。
陆少琦一挥手,便有几个人冲上前来,将丁管家捆绑了,他仍旧不认命,在那里不住的叫嚷:“这件事与你们陆家并无关系!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们凭什么插手……”
“这话说的不对。”
陆少琦闻言顿时一挑眉头:“我妹妹日后是中宫皇后,而你们裴大小姐被册封为月妃,从这方面来说,大家都是亲戚,你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裴二小姐死了,被你这个国公府的管家亲自运送出府,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勾当,阴谋,我就更不能不管了。”
“陆少,刚刚这个奴才说,他是奉裴国公的命令将裴二小姐的尸首运送出京,八成这位二小姐的死……”陆少琦身边一个公子哥儿闲闲插嘴。
“这件事情跟侯爷没有关系!你们莫要瞎猜!”丁管家有些急了,当即开口。
但陆少琦只是嘲讽的看了他一眼,便让人押着他返回京城,裴心燕的尸首也被抬到马车上,调转方向,去往京城。
丁管家无论如何挣扎,都改变不了命运。
……
战场的狼烟一连弥漫几个月,丝毫没有消退的趋势。
西北军这边,因为换了萧长凌做皇帝,军需物资一直都提前送达,这也给了定北侯等人一些定心丸,一定要将这场仗打赢。
也并非单单为了营救沈沉鱼。
定北侯自己心中,也憋着一口气。
而在前两日的战役之中,两方死伤惨重的情况终于有所扭转——西北军大败狄三王子亲自率领的狄部军队,取得了一个大大的胜利。
呼延寒在战场上,被一柄长刀刺中了胳膊,当天是被人抬回去的——只差一点点,他就被西北军活捉了。
回到草原,处理好胳膊上的伤,呼延寒第一时间就派人把沈沉鱼抓了来。
“你们干什么?”沈沉鱼被两名壮汉控制着走进帐篷里,第一眼就看见了呼延寒,面色顿时一变。她知道,这是找她算账来了。
“你们下去吧!”呼延寒阴沉着脸,走上前两步,亲自出手,点了沈沉鱼的穴道,使得她不能动弹,紧跟着,便打发其他人退下。
“三王子,你好好享用……”几个下人面露暧昧之色,随即退下。
帐篷里,只剩下了沈沉鱼与呼延寒两个人。
呼延寒这下没有任何顾虑,他抱着那条受伤的胳膊,走到沈沉鱼面前站定,用完好的那只手挑起了沈沉鱼的下巴:“你可知道本王子胳膊上的伤,是谁伤的?全拜你那好夫婿,大周的皇帝所赐!”
“是么?那真是太可惜了,只是伤了胳膊,若是伤在脑袋上,让人一命呜呼多好!”沈沉鱼浑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就是嘴巴,听了这话,她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
呼延寒没料到都到了这个时候,沈沉鱼还如此嘴硬!没有一丝向自己低头的意思!
“你就这么盼着本王子死?可惜,我命大,谁都杀不了我!”
呼延寒冷冷一笑,猛然低头,朝着沈沉鱼的嘴唇吻去!
他肖想面前这个女人很久了,但一直没动手,只是想要营造出一种两情相悦的氛围来,大周人不一直都喜欢玩这一套吗?据说沈沉鱼的夫君,也是以强硬的手段得到她的……
得不到她的心,那要了她的人也不错……
沈沉鱼被点了穴,浑身都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呼延寒的嘴唇凑了上来,她的目光里露出一抹绝望。
牙齿,也放在了舌头上……
纵然死,她也不愿意被面前这个禽兽侮辱!
忽然,“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飞过,沈沉鱼听到面前的呼延寒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声。
随即,萧长卿大步从外头奔了进来,出手如风,迅速替沈沉鱼解开了她身上的穴道,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跑。
沈沉鱼有些蒙圈,半天没反应过来,出门的时候,她呆呆的看向帐篷内,却见呼延寒目光僵直的站在屋子里。
“快走!”
耳边是萧长卿低低的催促声,沈沉鱼没有迟疑,当下加快了脚步。
两个人一路奔出老远,最后沈沉鱼实在累的不行,才停了下来,她靠在一颗干枯的老树上,不停的喘气,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这么做,岂不是得罪了呼延寒?日后他岂会放过你……”
最最重要的是,这可是胡人的地盘!
“沉鱼,你是在担心我么?”
萧长卿没有她那么累,之所以停下来,完全是为了照顾沈沉鱼,听了这话,他眼睛一亮。
沈沉鱼闻言冷哼一声,语气淡漠:“那又怎样?就算是阿桑,她对我好,我都能为她拼命,更何况这一次是你救了我。”
“我且当做这是你在关心我。”
萧长卿笑盈盈的道:“从前那些事情,可以过去了么?”
沈沉鱼微微色变。
萧长卿的话,让她想起了她们这么多年以来的纠葛,以及爱恨交织,最终却烟消云散的爱情。对于萧长卿,她确实是不爱了,但想忘记也没那么容易。
“当然,人是要想前看的。”
沈沉鱼淡淡道。
萧长卿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说出那句盘踞在心中许久的心声。
你的未来,可不可以有我?
诚然,人要向前看,可他不愿意存在过去的回忆里。他要在沈沉鱼日后的时间里,占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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