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老一少两个黑袄猎人,像发现了什么稀罕物似的,战战兢兢走到近前,对着司马灰等人上下打量,然后不住合十念经。
司马灰被看得心里发毛,暗想:这两个猎人笃信佛教,附近又有雪山耸立,是藏民还是尼泊尔人?
那个年老的猎人却会些汉语,通过一番连说带比画,司马灰总算听出一些头绪。原来这两个都是门巴猎人,此处的位置是雅鲁藏布江流域的一条分支,众人虽然没有回到大神农架,但也几乎是在北纬30度地底下转了一圈。
司马灰听文武先生讲过,门域居民,统称“门巴”,意即门地方人。如前藏人称“卫巴”,后藏人称“藏巴”,康区藏民称“康巴”。
“门域”藏语即“门”地区,泛指西藏所属的喜马拉雅山中高山深谷地区,“门”含有低热之地的意思。
门地区地势北高南低,大部为高山窄谷,北部谷底海拔两千米左右,南端河谷海拔在一千米以下。气候与川、贵相仿。高峰上积雪皑皑,漫山遍岭的原始森林里生长着高大的松、杉和青杠。靠近河谷的山坡上是茂密的杂树和竹林。北部深谷产小麦、青稞、荞麦等,一年两熟。南部河谷还产稻米、大豆和桃子、黄瓜、辣椒等瓜果蔬菜。
早年有“门巴忝巴松东”,也就是“门巴三千户”的说法。据藏历铁猴年西藏地方政府错那宗清查门地区的差赋时统计,大小差户有二千六百零七户。到藏历铁龙年一月十四日第十四世达赖喇嘛在布达拉宫举行坐床典礼之前,噶厦为向达赖喇嘛呈献供养,命令错那宗本造了门域户口册。据此户口册记载,门域大小差户共二千二百零六户。根据这些材料估计,全区人口在一万二千到一万五千之间。
门巴有与藏族不同的地方语言,但多数人通藏语。通用藏文,另无文字。生产上比一般藏区更为落后。门域北部勒布一带居民,耕种时二男二女成一组,男人在前边用一种两头削尖的木棒掘地,这东西叫作“粗”,妇女在后边用手把小圆锄翻土,用木棍打碎土块,撒种后再用木棍拨土掩种。一家种地,全村来帮,帮工者称“拉恰”。互相帮工,不要报酬,但主人要以荞麦饼和青稞酒招待。门域全区百姓,都是西藏三大领主的农奴,有些农奴有小块私垦私有土地。农奴内部,也就是门巴内部,阶级分化不明显,贫富相差不多,一般小头人也都参加劳动。
门巴信奉喇嘛教黄教,但衣、食、住等风俗习惯与其他藏区人民不同。南部居民吃稻米,北部吃荞麦饼和炒熟的小麦面。房屋为石片墙、木地板、竹篷顶。地板上用石片砌一火坑,白天在火坑上架火煮饭,晚间围火蜷曲而睡。北部的门巴,男女老幼都穿红氆氇袍,比藏袍短小,男人蓄半长发,不留辫,头戴黄顶红边小帽或黑牛毛毡帽,毡帽用一孔雀翎围扎。从人种血统上看,门巴与一般藏民也略有差异,男人多中等身材,妇女较短小。
文武先生告诉过司马灰,门巴人十分重视狩猎活动,在长期的狩猎中,形成了种种的禁忌习俗,主要是行为禁忌和物禁忌两种。
行为禁忌有十多种,包括猎人在行猎前一天就要克制自己的欲望冲动,禁止性生活。在行猎期间,猎人的妻子不能有外遇。猎人出发行猎时要在自家门口交叉插上几种树枝,以示外人三天之内不得入内。行猎前三天家中不能扫地。为了取悦灶神的欢喜,行猎期间,要特别保持灶台的整洁干净。禁止在家中酿酒,禁止在家中杀牲。在行猎途中禁止他人尾随,禁止与他人争斗,等等。
其次是物禁忌:不论如何,狩猎者不能将野兽头角抛置山野,或者赠送他人,因为门巴人认为野兽头角中存在着神灵,是兽形神的栖身地,不得随意冒犯。猎人要把野兽头角挂在灶壁上,外人不得触摸。猎人的狩猎工具不得借给外人,外人也不得触摸。凡事犯忌的人,都要加倍地杀牲祭祀,并进行忏悔,等等。
司马灰等人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门域”。这地方僻处藏南,周围尽是高山密林,五十年代的时候,曾有部队进来过,这位门巴老猎人当过向导,所以略通一些汉语。年轻的是他儿子,先前看见司马灰等人,还以为是遇到了山鬼,此刻得知这三个人是从深谷里爬出来的,不知是什么缘故,两位门巴猎人都显得极是惊奇,甚至诚惶诚恐,恭恭敬敬地把司马灰等人带到家中。
猎户们还都保持着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方式,这老猎人家里还有个姑娘,把那苞谷酿的酒和鹿肉都用铜盆盛了,放在火上煨着,请司马灰三人围火炉坐下,不住地敬酒敬肉。
司马灰等人莫名其妙:常闻山里的猎人热情好客,听说过没见过,今天见着了算是真服了,素不相识就这么款待,既然是入乡随俗,我们也就别见外了。当下甩开腮帮子,吃到尽饱而止,在他们口中,连那普通不过的苞谷酒,也都如同甘露一般。
门巴老猎人能讲的汉语有限,说半天司马灰才能听明白一两句,但掌握了要领,也就不难理解对方要表达的内容了。
通过交谈得知,雅鲁藏布江流域穿过的峡谷分支众多,周围全是雪山冰川和原始森林,就是司马灰等人爬出来的那条深谷,自古都是人所不至,据说那里面是圣域秘境,只有经过大时轮金刚经灌顶并修行十世的至祥之人,才有机缘进出,故此对三人极为恭敬,以汉扎西相称,甚至没想过要问这三个人是从哪儿来的。
司马灰也对门巴猎人感激不已,他在地底下捡了几块照明用的萤石,都掏出来送给这户猎人,换了三套衣服和鞋帽。这片大峡谷地区交通闭塞,当地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是自给自足吃喝不愁,物品尤其匮乏,衣服帽子大多是用兽皮制成,一时也凑不齐全,好在那萤石珍贵,就找别家猎户换了几件。
司马灰三人在地底走了几个月,虽然服食云芝之后能够增益气血,但地下环境毕竟恶劣,有时闷热潮湿,有时阴冷酷寒,又是缺食少药,所以身上爬满了蚂蟥和虱子,后背和脚上长了成片的湿疹,溃烂化脓,脓血与衣服粘在了一处,一揭就下来一大片,根本换不了衣服。
门巴老猎人让女儿用藏药给司马灰等人治伤,调养了十几天,才得以治愈。
三个人千恩万谢,想要告辞离去时,那门巴老猎人却摇头摆手,表示:“你们谁也走不了。”
司马灰感到十分诧异,仔细一问才知道,现在已是封山季节,要想翻山越岭走出去,必须经过几条冰川和泥石流多发的地带,沿途山深林密、悬崖陡峭,而且不通道路,想走也只能等到开春之后。
司马灰等人只好捺住性子,在门巴猎人的木屋中养伤,有时也帮忙到附近的山沟子里打猎,条件虽然简朴,却是有生以来难得的安稳日子,身体和精神都逐渐复原。
这天晚上,远处大江奔流之声隐隐传来,高思扬说到出山之后的事,问司马灰和罗大舌头作何打算。
司马灰觉得最为难的就是这件事了,他自己和罗大舌头倒还好说,高思扬则是在三支两军行动中到了大神农架林区,奉命与二学生和民兵虎子,一同到主峰瞭望塔维修防火无线电,被迫加入了考古队深入地底。她虽然是活着回来了,但通信组的其余两个人都已死亡,高思扬的档案可能早就被记上了“失踪”两字,毕竟是部队上在籍的军人,要解释失踪这么久都做什么去了也不是太容易的事。要说在大神农架林区走迷路了,怎么时隔半年又冒出来了?尤其是中间这段时间如何查证?如果通信组其余两名成员死了,那么尸体在哪儿?想把这些话都说圆了,只怕不是高思扬力所能及。
高思扬不止一次想过这件事,事到临头还没什么好办法,不免急得掉下眼泪。
罗大舌头见状,就出馊主意说:“我看这户门巴猎人倒也朴实善良,深山里与外界不通,你不如留在这给人家当媳妇算了。”
司马灰告诉高思扬,不让她提起考古队的事,绝不是出于私心,大伙儿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的事,国家和人民还欠考古队好几个月野外津贴和工资没给呢!不过此事毕竟牵扯太深,谁也不清楚哪里还躲着“绿色坟墓”的成员,一旦被人知道这支考古队里还有人活着,这条命很可能就保不住了。所以从今往后,必须隐姓埋名,有什么事至少等风声过了,或是确认绝对安全之后,才能再作考虑。
高思扬也懂得厉害,不过她不愿意永远留在山里,打定主意抹去眼泪,对司马灰说:“我记得你当初说过——解开‘绿色坟墓’之谜,并不意味着结束,甚至不会是结束的开始,至多是开始的结束。”
司马灰感觉不妙:“好像……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句,怎么讲?”
高思扬说:“那好,今后你们俩去哪儿我去哪儿,直到一切结束为止。”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面面相觑,心想:我们弟兄还不知道能去哪儿呢。
当时是施行供给制,如果没有身份或是户口,根本没地方去找饭碗,连乡下都无法容身。三个人想活下去,除了东躲西藏,还得找地方混口饭吃,能到哪儿去呢?况且眼下是身无分文,想投亲靠友也是不成,只觉这天地虽大,竟没有容身之所。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请那位门巴猎人,开山后带着司马灰等人,翻山越岭走百十里路到县城,拿从地下带出的矿石和皮货换了点儿钱,当成路费,辗转取道返回长沙,暂时在黑屋落脚,想接着吃铁道。可躲了一阵儿,生计却不好做,又觉得没有身份不是长久之计,主要是不忍心让高思扬跟着受这份儿罪。司马灰知道考古队的刘坏水有很多关系,只好带着罗大舌头和高思扬前往北京。
一行三人辗转回到北京,一路上罗大舌头和高思扬都有些莫名的兴奋,接连几个月在不见天日的地底行进,人不人鬼不鬼的与世隔绝,好容易逃出生天,又在门巴猎人家中住了许久,整日里虽是悠闲,却也憋闷得很。
罗大舌头说:“咱们这几个月过得太苦了,好不容易到了北京,怎么不得下趟馆子?”
司马灰说:“穷的都快光腚了,拿什么下馆子?”
罗大舌头说:“这可是你老巢啊!混口饭吃还难得住你不成?”
司马灰一想,还是先得去找刘坏水。他嘱咐罗大舌头和高思扬谨言慎行,北京城这个地方藏龙卧虎,不显山、不露水的能人多了去了,千万别无谓地生出事端来。
当时已是盛夏,正值酷暑,司马灰为了避人耳目,先是一个人找上门去,并将那柄楚幽王古剑送与刘坏水,说明当前处境,让他帮忙给想想办法。
刘坏水听闻胜香邻不幸殒命的消息,也着实伤感了一阵儿,他承诺愿意帮忙,却又说如今想安身立命混口饭吃可不容易,然后问司马灰:“八老爷是金点真传,这相物之道里也有相剑之法,您给长长眼,看看此剑有何来历?”
司马灰知道万物皆有相,相物里确实有相剑一说,古代帝王得到名剑,不识其中典故,都要请相剑师来看一看。所谓相剑,即通过观察剑的器形、纹理、颜色、光泽、铭文、装饰等,来鉴别剑器的优劣和名剑的真伪。战国社会上专门有一类术士以此为务,被称为“相剑者”。《吕氏春秋》里记载:“使人大迷惑者……患剑似吴干者。”可见,即使是相剑术士,对于一般铜剑之貌似名剑也很头痛,要予以鉴别,就必须精通铸剑之术,能够识别优劣。故相剑术又以铸剑术为基础。所谓相剑者曰:“白所以为坚也,黄所以为牣(韧)也,黄白杂则坚且牣,良剑也。”这句话大概出自相剑术士的相剑经,它就是以铸剑术为依据,结合铜剑的形貌特征和流传使用情况等,即今之所谓掌故,这样才能够最终鉴别名剑的真伪。春秋战国时有个叫薛烛的人,平生阅剑无数,最善于相剑,就好比给人看相,不管哪柄剑,在他手中端详一遍,就能判明此剑的名称、优劣,并历数其特征、来历和流传始末,更可说出此剑吉凶命运。比如一看鱼肠剑,就相出此剑逆理不顺,是臣弑君子杀父的不祥之器。只是这门古法失传已久,刘坏水一个打小鼓的,哪里懂得此道,也不知这楚国古剑有什么稀罕,所以要让司马灰给说说。
司马灰看出这层意思,自然专拣好处去说,声称是楚幽王镇国重器。据《东周列国志》记载:楚昭王卧于宫中,既醒,见枕畔有寒光,视之,得一宝剑。及旦,召相剑者风胡子入宫,以剑示之。风胡子观剑大惊曰:“君王何从得此?”昭王曰:“寡人卧觉,得之于枕畔,不知此剑何名?”风胡子曰:“此名‘湛卢’之剑,乃吴中剑师欧冶子所铸,昔越王铸名剑五口,吴王寿梦闻而求之,越王乃献其三,曰‘鱼肠’,‘磐郢’,‘湛卢’。‘鱼肠’以刺王僚,‘磐郢’以送亡女,惟‘湛卢’之剑在焉。臣闻此剑乃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出之有神,服之有威,然人君行逆理之事,其剑即出。此剑所在之国,其国祚必绵远昌炽,今吴王弑王僚自立,又坑杀万人,以葬其女,吴人非怨,故‘湛卢’之剑,去无道而就有道也!”昭王大悦,即佩于身,以为至宝,宣示国人,以为天瑞。阖闾失剑,使人访寻之,有人报:“此剑归于楚国。”阖闾怒曰:“此必楚王赂吾左右而盗吾剑也!”杀左右数十人。自此之后,这柄湛卢剑便为楚国历代国君当作庇护国家兴亡的神物了。
至传于楚幽王时,其引数万人为女陪葬,引无数冤魂前来索命,楚幽王便将此剑与装有宝骸的铜盒一起放入地下,震住阴山。这宝贝埋于地下两千多年未曾出世,虽倾城之金,也不足换此一物。
刘坏水听罢不以为然,他说湛卢神剑只是传说,古人记载颇多虚妄,且无法证明此剑既是古籍中所载的湛卢剑,何况这成色也差了点……
司马灰没好气了,皱眉道:“你不知道这柄古剑的来历,说明你还是眼皮子浅,到了你们这打小鼓的嘴里,天底下就没一件好东西了,哪怕把北京城那座前门楼子给你,你都敢说那是拿纸壳子糊的。你愿意要就要,不愿意要我带回去就是。”
刘坏水赶忙赔笑道:“别别别,您多担待,我要是能说出半个好字,可也吃不上打鼓收货这碗饭了。没办法,祖师爷就是这么传下来的不是?”说罢将楚国古剑藏到了床底下,然后又为难了一番,才说这事他办不了,打小鼓的在旧社会混到头也就是个开当铺,能有多大本事?不像宋选农一拍板就能把司马灰等人招进考古队,他刘坏水办不到。可有别人能办,他可以给牵个线,至于成与不成,还需要看司马灰自己去说。
转过天来,司马灰等人按照刘坏水的指点,找到城郊一座“化人房”,那是民间避讳禁忌使用的俗称,实际上就是火葬场,东城死了人都往这儿送,地方非常僻静,荒草生得半人多高,找到地方天都黑了。当天晚上闷热无雨,阴云密布,并无星斗,空气里没有一丝风,到处没有灯光,四下之声让人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只有那化人房里的烧尸工守夜。
罗大舌头心里犯着嘀咕,边走边对司马灰说:“那姓刘的蒙事不成?让咱找个火葬场烧死人的临时工,你还真就信了,平时耳根子也没这么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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