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深处传来的通信在发出“A……A……D”代码后,就此中断了联络。玉飞燕奇道:“那是……什么意思?AAD是谁?”司马灰说:“可能是个加密的呼叫代号或暗语,军队里才会用,咱们不可能知道。”阿脆竭力搜索着脑中记忆:“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段代码,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片深邃幽暗的地下洞窟里,空气湿度很高,到处都是模糊朦胧,地形特殊,完全与外界隔绝,根本无从推测这段电波来自何处。因为失踪在野人山巨型裂谷中的人员实在是太多了,有可能是某支探险队的幸存者,也有可能是那个幽灵般的绿色坟墓。一时间谁也吃不准是吉是凶,但都觉得这事来得邪性,可能有诈,不敢轻信,而且也难解其意:“在蛇里?难不成是被蟒蛇吞了的死者,在跟咱们联络?”
司马灰说这事有点邪门,应该正常使用的仪器全部失灵,本不该接到电波的战术无线电台却意外收到通信信号,会不会和野人山里出现的浓雾有关?指北针的方位完全混乱,咱们也没办法按照通信里提供的方位去察看究竟。
众人正在商议对策,一旁哨戒的罗大舌头忽然发现,在远处的漆黑中,亮起一盏忽明忽暗的灯光,他赶紧提醒司马灰等人注意。司马灰凝目一望,不是鬼火,似乎是什么人用手遮挡信号灯,发出的灯光通信,待要仔细辨别,那信号灯闪烁的光亮却已消失不见了。
罗大舌头却不在乎,他自打进山以来,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愤然说:“妈了个巴子的,是哪个鳖犊子在那儿作怪?老子非看看你是人是鬼不可。”说着话端起大口径猎枪,循着发出灯光通信方向往前搜寻。司马灰也招呼阿脆和玉飞燕,让她们随后跟上,要看看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人壮着胆子,布成散兵线,呈扇形往前搜索,然而四周都是一片漆黑,眼看山重水复,也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阿脆低声问司马灰,一直躲在暗处窥视众人的绿色坟墓,也不知道是人是鬼,抑或是什么怪物,可自从地震炸弹被引爆之后,它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刚才的通信和信号灯都来得好生诡异,会不会是它发出的?
司马灰也认为在蚊式特种运输机里的时候,绿色坟墓应该就隐藏在探险队的几个幸存者当中,因为当时情况十分特殊,机舱内犹如一间密室,若非近在咫尺,绝不可能对机舱里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如果刚才的信号与之有关,那就绝不可信,多半是要将见过黄金蜘蛛城的幸存者引入死路灭口。而且司马灰还推测,现在这个幽灵般的尾随者,肯定还躲在某个死角里,只不过一直找不到机会,还没办法将它揪出来。
阿脆反复琢磨着司马灰的话:“你先前也曾说过,人的心理上存在着死角,那是个什么样的盲区呢?”
司马灰说既然是心理上的死角,就是以正常思路绝难想象的范畴,所以咱们现在胡猜乱想也没任何意义。
阿脆若有所悟,大概隐藏在探险队幸存者当中的绿色坟墓有些非常手段,才会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出没无形,未必真是幽灵。
这时走在最前边搜索的罗大舌头,发现身边的藤类残骸里,似乎藏有什么东西。那些密密层层的地下植物,规模之巨,形态之异,早已经远远超出了任何辞书中的定义,可称世间罕有,地面凹凸起伏的古树根脉,犹如月球表面一样的荒凉和贫瘠,绝无生机可言。然而几株老树之间,趴卧着黑漆漆一件物事,体积很大,看起来与周围的环境极不相称,也不像是倒伏的古树躯干。罗大舌头举着猎枪一戳,铿锵有声,如触铁皮,他大为奇怪:“沉埋地下千百年的原始森林中,怎会凭空冒出这么个东西?”急忙回头招呼其余三人跟上来看个究竟。
司马灰闻讯立刻向前紧赶了几步,他提着的探照灯光束在跑动中一晃,就见罗大舌头身旁的树丛里蹲着个黑影,那黑影脑袋上戴着个美式M1钢盔,正从地下挣扎着爬起身来,钢盔下似乎是张极其苍白的脸孔。
司马灰无意中看这一眼,顿觉阴风彻骨,着实吃了一惊,他跑得又快,收脚不住,险些撞在树上。他可是从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南下从戎以来,日复一日在深山老林里行军作战,要是胆子稍微小点,神经也早该崩溃了,但一个人的胆量再怎么大,总会有些弱点存在,此时他一看那顶M1钢盔,真就觉得从骨子里边犯怵。
原来缅北局势非常复杂,在非军控地区,各种武装团伙占据的地盘犬牙交错,这里面有几支队伍,是在解放战争时期,从中国境内溃逃到缅甸的国民党部队,缅共人民军称其为蒋残匪。这些人格外抱团,又擅长钻山越岭,而且都是老兵油子,作战经验非常丰富,枪头子极准,对外软硬不吃,甭管你是缅共人民军还是政府军,谁从他的跟前过就打谁,平时盘踞在深山里自给自足,偶尔也当雇佣军捞些外快,一躲就是二十来年,形成了一股很特殊的武装力量。
缅共人民军里的中国人很多,绝大部分都是从云南过来的知青,普遍没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有专业军事背景的人不多,主要是通过以老带新,一般只要能学会使用轻武器射击和拉弦扔手榴弹,就可以拿起武器上战场了。好在政府军部队的战斗力也始终强不到哪儿去,兄弟们凭着一腔血勇,倒也能跟对方打个势均力敌。如果是新入伍的运气不好,刚和敌人交火就撞在枪口上死了,也没什么好说了,而那些个命大没死的人,则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仗打多了经验也就增多了。
别看司马灰还很年轻,他在缅甸打了好几年仗,也算是个老兵了,只听炮弹破空的声音,就知道会不会落在自己头上,再比如说在丛林里遇到伏击了,打了半天也许都看不到敌人的影子,但一听对方手中武器的射击声,大致上就能判断出遇上了哪股武装:政府军的枪好,炮也好,打起来都是盲目地扫射,没什么准头,战斗力也不强;而蒋残匪人数不多,基本上没有炮,枪支也普遍是老式的,射击方式多是运用点射,尤其擅长躲在暗处打冷枪,而且效率奇高,只要是对方枪声一响,自己这边肯定会被撂倒一个。
那时候兄弟们很纳闷:“想当年百万雄师过大江,兵锋过处,所向披靡,打起国民党部队来就跟秋风扫落叶似的,敌人好像根本不堪一击,怎么这伙残兵败将到了缅甸竟变得这么厉害了?”这个问题他们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但吃亏吃多了,也能丰富作战经验,最后终于总结出一条经验:“不撞见蒋残匪也就罢了,撞上了必会死伤惨重,半点便宜也捞不着,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那真是打骨子里边怵上了。
在司马灰的印象中,至今还活跃在缅甸的各方武装人员,几乎没人佩戴真正的美式M1钢盔,这种头盔近年来只有蒋残匪还戴着,不过也很少有货真价实的,大多是仿美国造的中正式,样子差不多,猛地一看,很难区分。
所以司马灰第一反应就以为是:“怕什么来什么,在野人山里遇着蒋残匪了。”他不由分说,趁着前扑之势,抡起猎刀就劈,正剁在那黑影的脖子上,可刀锋所及,却似斩到了一根藤萝,而那顶钢盔也随即滚落在地。
司马灰定睛一看,见枯树躯干上隆起一团形似绒藜的白色植物,模样奇形怪状,恰好长在那顶美式M1钢盔底下,司马灰看得分明,暗道一声惭愧,竟被这东西唬个半死。
这时阿脆和玉飞燕都从后边跟了上来,二人将司马灰从地上拽起来,并捡起那顶钢盔看了看,同样备感诧异:“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司马灰接过来一看:“不是中正式,这可是真正的M1。”司马灰想起阿脆头上伤势不轻,在完全封闭的空间里,这顶钢盔依然簇新,没有半点锈迹,就掸去里面的泥土,擦干净给她扣在了脑袋上。
阿脆见着美军的M1钢盔,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她立刻翻出Karaweik祖父留下的日记本,对司马灰指着其中一行道:“战术无线电台通信中出现的暗语AAD,是第六独立作战工程团的通信代号!”
司马灰一看果然如此,然而更令人吃惊的事还在后边,罗大舌头让众人看他在树丛里发现的东西,那竟是一辆自重三四吨、载重量在六七吨的美国道奇式十轱辘大卡车。这种美国产的老式军用运输卡车,在缅甸山区比较常见,当年经史迪威公路沿线,有很多车辆或是翻落进山谷绝壑,或是被地雷火炮炸毁,至今也无法统计出准确的损失数字。
让司马灰等人感到万难理解的并不是这辆卡车,如果以古占人建造四百万宝塔之城的年代推算,这片地下森林少说也有上千年不见天日了,怎么会冒出来一辆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老式卡车?
众人掰着手指算了算,现在是1974年夏季,盟军在缅甸进行大规模作战,则是1941年以后的事,这当中的时间,不过是短短三十几年。当然很可能在这三十多年中,曾有人机缘巧合,闯进过野人山巨型裂谷,如果把思路放宽点,倒也可以理解。
可是这片地下森林中的参天老树,大都异常高耸粗硕,枝干起伏虬结,蜿蜒绵亘,枯木间藤蔓密布,天罗地网一般地笼罩在周围。人在其中走动都感觉无比吃力,几乎是寸步难行,更别说将一辆全重近十吨的大型卡车开进来了。
众人随即发现,这辆道奇式卡车后面数米远的地方,还停着另外一辆道奇卡车,沿途找过去,丛林残骸中的十轱辘美国造竟是一辆接着一辆,不见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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