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四十二章 旧忆
其实宋隐想了很多事。
比如林家三个人，特别是她的最好的、来到大盈之后的第一个朋友，林怀祺过得如何。
来了大盈将近十七年，宋隐其实并没有怀念太多上一辈子的现代生活，但是也正是这种想念的催化之下，她才觉得书信在距离面前有多么多么的无力。
宋隐甚至都不知道，如果真的到一张精心挑选的信纸落笔，那么那封信该寄向何方。
大盈的疆土实在不算小了，建庆皇帝从前只是看上去温和，而他的野心其实并不比大盈的开国皇帝要小。
不停地牵制大臣，不停地用飞羽卫降下他的警告，不停地筑牢他的龙椅。
但是，建庆皇帝毕竟已经不再是壮年了。
宋隐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忽然很想看一看天，但是那方天被小亭子的顶部遮了个严严实实，所以宋隐看不到，只看到灰蒙蒙的石灰抹好的一个圆。
一个几近于完满的圆圈的形状。
她忽然笑了，她又想起孙伯善，想着如果孙伯善在这里的话，会不会对这个圆润无比的形状进行大肆地一番赞叹，那个人要是论在现代，可是标准意义上的工科生。
宋隐还想起，那年的上元节，自己，林家的两个孩子，还有云景澈和楚晚珀——那个大盈的第一公主，一同偷偷溜到瓦舍去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名伶，名叫“秦秀英”的。
那一年上元节的那天晚上宋隐还偶然看到了楚晚珀在见到秦秀英之后神色的不对劲，要怎么形容？就好像忽然闯入了，窥见了小姑娘心事的一角，哪怕这件事如果想要达成完满的结局的话，渺茫到困难到几乎不可能。
想起自己和那个传奇一样的女商人赵翠儿谈生意，最后赚得盆满体钵，到现在也没有花完那些银票。
真是奇怪了，明明都没有喝酒，为什么却像是喝醉了似的，神思乱飞，想了这么多，现在都不知道游荡到何处去了。
宋隐嘲笑般地笑了笑自己。
眼下的情景忽然让她觉得无比迷蒙，自己竟然已经身处考院中了，还是用男子的身份。
其实宋隐对此只觉得无奈。
明明是想给大盈的女性撕开一道口子，明明她知道“大盈”这个词只是时代的禁锢，却也只能以扮成男性的方式来做，做这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可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可并不觉得这是百分之百的佳肴。
所以宋隐其实有一种无奈中酿成的平静，既然是自己决定去做的，那就也要作好成为殉道者的准备。
反正自己本来就无牵无挂的，更何况自己想去做。
那就不用想这么多了。
宋隐本来在石凳上坐得还算端正，到了此时此刻就直接将身子倚到后面去了，不自觉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也不错，这种有长远的计划，但是又是走一步看一步的风景的状态。
宋隐觉得有些清爽的夜风拂到面颊上，所以不自觉闭上了眼睛，想着且让清风吹过去好了。
“在想什么？”
宋隐忽然觉得自己被春夜凉风吹得变冷的手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碰了一下，这种触感有点陌生，她恍然间抬了头，看到剑眉星目的半张脸，然后那人见宋隐抬起头了，就将原本靠得不算近的脸远离了很多，退到正常的人们对话的距离上。
是王宁钰，带着一个小小的暖炉。
宋隐差一点就要发自内心地笑出声来，好吧，她承认自己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不清醒，因为她想到，或许从前，王宁钰家里的那些所谓的下人也是这么来对待王宁钰这个世家大族的少爷的。
既视感很强。宋隐笑着点了点头。
“你笑什么？”王宁钰歪了歪脑袋，放下手炉之后，很自然地坐到了宋隐的身旁。
这次倒是不再用什么“宋公子”来称呼宋隐了，只用了个“你”字，反而让宋隐觉得和这人相处的时候变得生动了很多。
又或许是今晚想得太多了，所以平时绷紧的心绪都跟着放松了不少，宋隐笑出声来，不管刚才王宁钰问出来的那句“为什么笑”，脸上的笑意反而是更深。
王宁钰先是有点疑惑地看了她两眼，最后也没有多问，宋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好像看到身边的这个人跟着笑了笑。
不过王宁钰的确也不是那种吝啬笑容的人。
远处还有扎堆在一起的学子们，嘈杂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最后落到宋隐耳畔的时候，已经化成模模糊糊的，和周围夜色里的模糊的树影混在了一起。
宋隐总有种感觉，大概这一晚就是风起云涌之前的平静的前夜——为数不多的，又或者是最后的。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所以能笑的时候就要笑出来。
远处的嘈杂声渐盛，方才还像是远方的海浪一样隐隐约约听不清楚，现在却即使在不经意间也能捕捉到几个字眼。
声音有一点熟悉。宋隐听到“去”，“穷酸”几个字眼的时候眉毛不由得紧皱起来，况且这声音有点熟悉。
好吧，这个难得宁静的晚上还是被打乱了。
王宁钰转过头来和宋隐对视了一下，然后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无奈的表情。
“还去看看吗？”宋隐淡淡道。
若是按着几年前宋隐的性格，她是一定会过去看看的，但是现在…...说实在的，好像已经失掉那种热情了。
但是她知道，王宁钰一定会想要过去。
所以虽然表面上淡淡的，但是察觉到自己内心的倾向。
还好，还没有完全麻木。她自认为已经很多年没有如同年幼时那般，能有一股冲劲，天不怕地不怕的，最后好像也真的能把那些事都解决。
宋隐瞧了一眼今夜的月亮，轻轻呼出一口气的时候，看到王宁钰已经起身了。
她跟着王宁钰，朝着那边走。
还没等走到那里，就看到一堆举子围在小花园旁边，粗略地估计一下，大概有一少半的考院里的人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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