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青山迢迢
那一纸契约递到阿雅手里的那一刻，原本啜泣着的她的声音变为了哭声，一边呜咽着，老爷夫人小姐乱叫了一通，可即使如此，也不能带她走。
他们既不是权贵，也不是士族，身上连一官半职都没有，遑论不知被多少人盯上了，怎么能连累到无辜之人呢。
宁竹缄默着，径自离开了院子，走向屋里，宋有道长叹了口气，也跟着离开了。
剩下的几个下人面面相觑着，膳房的陈伯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银票，最终走到了宋隐身旁。
“小姐，我在宋府做了十年的厨子，如今一别，应当是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这银票，还是赠于小姐你了罢。你年纪还小，今后的日子还不知如何，老陈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这些就当作是我们夫妻二人给小姐添置的嫁妆了。”
在大盈人的眼中，女子出嫁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这也是当了一辈子厨子没读过书的陈伯，认知范围里最好的祝福。虽然宋隐没有出嫁生子的打算，但这个时候，这句话也并非重点了。
宋隐推回去，却是对他行了个礼。
没有对下人行礼的规矩，陈伯吓得不轻，赶忙将她虚扶起来。
“如今宋家艰难，这些权当作微薄的谢礼，请您务必收下。如今大盈还算是国富民安，陈伯一身的好手艺，不妨去翠微楼或者安乐楼试一试？听闻那里正在招厨子呢。”
宋隐如今还算了解赵翠儿，按着陈伯的手艺，与安乐楼的调性倒是很符合。
陈伯听到“翠微楼”、“安乐楼”怔了一下，小声言道：“那样的地方，我这…”
宋隐稍微弯腰行了一揖：“还请陈伯去安乐楼试上一试。”
“你这孩子，唉…”陈伯见她已经起了身，退回到方才站的位置，应当是同意了，最后摆了摆手回了膳房，大抵是收拾东西去了。
“门庭冷清的也不止你一家。走罢，吃点东西要紧。”宋隐对着从刚才起就呆呆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周乐说，扬了扬下巴，朝厅里去。
宋隐知道这样说话太冷漠，但现在要紧的并不是安慰周乐，而是让他清醒起来，将周家的担子担起。
那人终于迈出了今夜自己行走的第一步，再落座的时候，面前的桌上已经摆好了晚膳。
周云像是好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宋家今日的饭食清淡，他一开始吃得很慢很慢，像是连怎么进食都忘了，后来才恢复过来，饭后对着宁竹与宋有道连声道谢。
“敢问宋伯伯，可知道大盈如今哪里征兵吗？”几个人正坐着喝茶，说是喝茶，但更多的像是静坐着，周围已经没有候着的人服侍着，宋隐刚去洗完了碗回来，就听到了周乐的这么一句话。
这人虽然平常看上去没心没肺的，但并不傻。
“我母亲从前让我好好读书，我只是应付着做，如今再发奋图强怕是已经晚了，家里如今的情形已经不容许我再读书，所以从军是最好的选择。”
“听闻镇西军在招兵，但那是林秩远大将军的兵，入军的要求并不低，训练极其严苛艰苦，还有半月的时间，周乐，你确定么？”这话是母亲宁竹说的。
这句话的语气显露出严肃，即便她是江南的女子，该正色的时候也能镇得住，但周乐并没有被吓住，他原本半垂的头甚至抬了起来。
“我有准备。我不为别的，母亲年纪大了，还要我养活。”周乐眼睛里还泛着血丝，他直视着面前的人，坚定道。
“好孩子。那就去吧。”宁竹将茶移到周乐面前，点了点头。
宋隐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表情的周乐，但这种方式的成长，对普通人来说还是太残忍了些。如果周太医没有出事的话，周乐大概会接手自己父亲的体钵，在上京城做个乐呵的郎中吧，但是经此惊变，的确是不可能了。
她想到前几日林怀笙的确说过镇西军招兵一事，听闻是皇帝几月前就批下的命令，开了春才开始正式招兵。
周乐如果不惧怕行伍艰苦，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她忽然眉头微蹙，当时林怀笙说的时候她惦记着自己父亲的事，并未对这句话多想，可现在仔细一想，既然镇西军招兵，是不是意味着林秩远又要回焕州了？
建庆皇帝起码今日还昏迷着，按着这几年皇帝的心思越来越重，忌惮林家的功业，让林秩远回到偏远的焕州戈壁里去，也不是不可能，但也有西疆羌族蠢蠢欲动的可能。
如果是前者，那么也就是意味着，林怀笙、林怀祺，整个林家就又要回到渡州了。
自己家被革职，马上就要去渡州，林家去远在西北的焕州，一时间好像也说不清哪个更惨了。
宋隐不禁叹了口气，回过神来的时候周乐已经不见踪影，父亲也不在屋子中了。
想了这么多，但该做的事情实在还有太多。
她没有多少行李，渡州宋隐没有去过，但听闻冬天很短，所以不用带什么厚重的衣服，这些就送给阿雅罢。
除了冬日的那些厚衣裳，宋隐的衣服就没有很多件了，不过她也不打算带，只一件在路上换洗的也就罢了。
这么多的书籍，的确有些舍不得。
明日去找一下孙伯善罢，看看他还在不在，他虽是不在国子学教书了，但应该还在准备入工部，本就是上京城人，他母亲眼睛不好，家应该是不会随意搬的。
还有九裳得去一趟，要和赵翠儿作别，衣裳分利的事也冗需处理。
找人把这些书都搬到他家，那人应该会欣然接受。顺带就当作是告别了。想到这里心情算是好了一些，就告诉孙伯善说让他暂时管着，毕竟自己还会回来，还要考科举不是？
楚晚珀和云景澈那边就算了，一则她不太清楚云景澈的行踪，二则自己以后要以男子的身份入仕，还是离这些皇家人远一些罢。
即使这两个人抛却皇室的身份，都不是拘泥小节的性子。可惜其次的，自己不应该被这些绊住。
宋隐只觉得过去这么多年的情绪都没有波动得像现在这样，起伏不定，但手背上却传来了温热柔软的触感。
“小隐，青山迢迢，你年纪还小，不会被困在渡州的。”
是宁竹的声音，她将手覆在了宋隐的手上，温和的眸子看着自己的女儿，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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