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四野嘈杂
好友白逸明面上辞了官，暗中却是奉了建庆皇帝之命调查建庆初年的大乱。皇帝年岁渐大，疑心也越来越重，过了这么久仍要调查陈年旧事，不过是为了不给自己在位的这些年留沉疴旧疾。
而这件事朝中除了同白逸同去的飞羽卫，还有自己和李翊安作为白逸的好友知道，除此之外无人知晓。
因着这两位老友在朝中任职的缘故，宋有道对于朝中的形势略有了解。现在大盈正值盛世，让老百姓起义造反的可能不大，朝中的肱骨重臣亦是互相牵制着，更何况皇帝并不痴傻，还没有到随便被人蒙蔽双眼的程度。
加之今夜太子身上隐隐约约的异常，那心中的猜测出的那个答案就是八九不离十了，毕竟皇家父子两人之间的嫌隙非一日两日那么简单。
外头风声渐盛，屋内站着的楚慈早就已经草木皆兵，双手紧攥着，不自然的垂在衣侧，半低着头，大概是不敢再直视自己的母亲。倘使哪天后朝的史书工笔有所得知，楚慈弑父的罪名坐实，那免不了要臭名昭著了。
宋有道有意替周云说道说道，虽然不能洗脱全部的冤屈，但起码能让皇后看清自己到底养育出了个什么东西，只是直说是不行的。
还需得用激将法，好吓一吓这位生性怯懦的太子。
眼见着杨皇后还没有让自己离开，宋有道上前一步，弯腰垂首道：“微臣仍有句话说。”
“讲罢。”耳畔传来上面坐着的人的声音，于是宋有道半闭的眼睛睁开，开始说。
“皇上的病或凶险，或并无大碍，微臣有罪，学识短浅，无从可知。如果三日之内醒不了，那么怕是凶多吉少。”
依据从前在古籍上所得的经验，宋有道这些话都是往夸大了说的。
但没有亲眼见到所用的药材是什么，他也不敢妄下结论，好在皇上的脉象还算平稳，宋有道思量着，或许明日早晨就会转醒了。
太子正站在皇后所坐的椅子的旁边，宋有道低着头，看不清两个人的脸，但能看到楚慈的手紧握着，衣角早就被揉皱。
“恕微臣多嘴，这病不知是否有传染的可能，方才微臣看到皇上背部有红疹，倘使这是疫病，大盈…...”
宋有道故意倒吸了一口气，撩起太医的服制，跪了下来，跪下之前的最后一眼落到太子身上，看到他松下去的拳头。
宋有道的头仍旧低着：“大盈现下无人能医。”
“无人能医”自然不是玩笑。即便有见多识广的杏林高手能治得了，大盈国土辽阔，一时半刻也是找不到。
杨皇后在听到此病可能传染的时候，放在桌边的手狠狠抓住了桌子，那桌子上的，她按在桌子上的手借了些力气，转瞬间其上面摆的各样的摆件倾倒了满桌。
顾不上这些杂音，那些价值不菲的摆件还没有来得及滑落到地上，身畔就传来了另一声巨大的声响。
“儿臣知罪、母亲，这，父皇这”楚慈扑通一声跪下来，他的声音早就和被他自己捏得不像样的衣裳一样凌乱不堪。
“父皇他根本不把我当儿子看，我、我…...”
宋有道未曾想太子竟然都不顾忌他还在殿中，直接要将实话和盘托出。
上一次杨皇后给自己的儿子收拾烂摊子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场烈火让年轻的宫妃死无全尸，如今竟然敢把心思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身上。
事已至此，宋有道只能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直着身子跪在地上，低着眼睛，不多看别处一眼。
果然，上方传来了清脆的一声响，是皮肉相触的声音，单从声音大小来讲，杨皇后应当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宋有道的眉毛皱了起来。
杨皇后是妻宁竹的多年好友，听宁竹所言，曾经两人也互相扶持过，但在那些只言片语里来看，杨云英并不像是如此不清醒的人。
直接让太子带着清晰的掌印回东宫、上朝，面见大臣，面对那群被他所看不起的下人吗？
这大抵并不会让他悔过…而是会起反作用吧。
杨皇后在自己印象里一向思虑周全，在自己孩子的事情上怎么就如此糊涂呢。
风声呼啸着，裹挟着太子的嘶吼，拍打在四面宫墙。
宋有道惊而抬眼，看到杨皇后在那一声竭力的嘶吼声中愣住，不知所措。
这是建庆二十一年的春天。
风声鹤唳，四野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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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竹，回渡州去吧。”杨皇后的声音几近于乞求，两日之间她眼下就已经是一片青黑，建庆皇帝还没转醒，此事虽然没有让别人知晓，死了一个周云，底子里仍旧是抹不掉的皇家丑闻。
她对外只能称皇帝感了风寒，一面盼望着皇帝能够快些转醒。太子自从那晚开始一直沉默着不说几句话，从前只是和建庆皇帝嫌隙颇深，如今连同自己的母亲也如此那般了。
宋有道是当晚唯一知道真相的人，而顺理成章地，太子日后，是要做皇帝的。如果他今后继承大业，会容许知道自己当年做过弑父之事真相的人活在世上吗？
杨皇后最终还是决定替他的儿子隐瞒下来。
宋家自从两年前就已经有了回渡州的打算，但宁竹与宋有道，当然也包括宋隐，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而且如此匆忙。
“我知道了。”宁竹久久凝视着这个比自己大了几岁，闺阁时期就一直交好的友人，缓缓吐出这几个字。
当年的敢爱敢恨笑靥如花的少女被偌大的皇宫撕了个粉碎，被自己的孩子亲手“剥了层皮”，变成当年最不齿的模样，留给她的是一滩烂泥。如果她不是皇后，会不会要比现在开心？
宁竹作为庶民进宫，她看着皇后宝座上的夫人，直视她的眼睛，跪下身，行了个叩拜的大礼。
这一回，算是皇后“饶了”他们宋家的命。如果换作他人，怕不是在那天夜里，就和周云一样即刻死了。
人是不能知道太多真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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