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君王气
建庆二十年七月末。
晋州暴雨在六月初最终酿成了洪灾，冲垮了锦河的大坝。可连晋州百姓，还没有从冬日茫茫雪灾中恢复生活，安稳日子没有过两个月，就又来了场连绵数日的暴雨。
经此两难，晋州已是伤筋动骨，满目疮痍。哪怕晋州王家出力，可在落到整片晋州大地上时已经被稀释得聊胜于无，亦是救不了全晋州数万百姓的生命。
当日平章政事被太子召来上书房，最终出的主意却是，开洪放水，疏通河道。
锦河河水一向泥沙量极大，再堵下去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但让楚灵没想到的是，那边高彦礼刚出了上书房，太子当即就下了疏通锦河的政令，不曾与其他大臣商议。
如此一来，晋州洪灾或许百年内不会再有，但同样的，百年之内，晋州千亩良田被抬高淤积，百姓的房屋也会毁于一旦。
建庆皇帝却仍在南巡途中，已经二月有余，上京城的信一路快马加鞭，但送到皇帝手中的时候，也已经过了将近月余。但南巡之期已经过半，帝后不日将从渡州回程。晋州洪灾如何处理，其实关乎了在建庆皇帝眼中，太子是否能胜任储君之位。
所以楚慈不得不心急。而他本人却又是几乎没有治国之才的，所以…答案不言自明。
太子此时此刻正坐在朝堂上的龙椅旁边，他代行监国之职责，但是还并未真正的继位，所以还没有资格坐在正坐上。
两月以来他还算是勤奋，虽然做不到像他父皇似的三日一朝甚至年轻时每日上朝，但是五日一朝还算是勉强达到了。
“晋州洪灾如今已经得以治理，此时多亏高大人辅政有功，待父皇回来，本宫自会一一上报。”
金銮殿中回荡着太子的大笑，高彦礼从文官站处迈出来，下跪行礼，除却此之外，几十位官员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少个瞬息，才零零散散有人跪下附和称赞。
“高大人身为平章政事，确实是名副其实。我大盈拥有如此风骨，可定万世之基业呀。”
这声音粗犷豪放，是从林秩远身后传出来的，一听便知道是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郎将。
这位是高彦礼提拔上来的，所以处处维护自己的这个“伯乐”，但若要是随意开口站队，怕不是要被言官叩上个趋炎附势的帽子，若是再严重点，说是党争也不为过。但高彦礼听到夏泽这样说，却开口道：“臣只是给太子殿下提出了诸位同僚都能想到的法子。若说本事，还是远远比不上咱们的大盈之口御史大夫许承锦大人，还有参知政事李大人。”他说完之后，还对着龙椅作了一揖。
那厢话音还没落下，大理寺卿张广兆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被殿中下跪又起身的声音遮住大半，最后的一点尾音却溢了出来，不知周围几人听到。
那人就站在李翊安身后不远处，他用眼角的余光觑了一眼那人。
张广兆，似乎就是晋州人士。倘若没记错，今年也不过而立，还不到四十岁。
早些年时这人似乎还是高彦礼的学生？
他与此人从前没什么往来，办宴应酬的时候也不曾留意到他来。李翊安心中百转千回，想来这人能坐到大理寺卿的位置上，也是费了不少力气。或许今后可以结交一下。
说完了晋州洪灾的大事，底下那群言官就开始叽里咕噜说一些没用的话，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说到底还是一些什么那家儿子行止不端，谁手下的小吏办了些偷鸡摸狗的事，那些所谓的君子总说女人扯头花麻烦得很，李翊安懒懒的想，这群高位的大臣也不过如此。哪怕龙椅没坐着皇帝，但也堵不住他们的嘴。不过李翊安瞧着，这太子听这些的时候反倒是比办正事的时候更津津有味。
李翊安少年时便不是甚么能稳下心来认真听夫子说话的性子，反而成天还没有白逸认真，眼下人至中年本性也是会在细枝末节里显露出来，他左耳进右耳出，本来上朝起得就早，眼下更是昏昏欲睡了。
从前当兵部尚书的时候站得位置还朝后一些，打个呵欠也没人发现，现在成了参知政事，左边高彦礼，斜后面就是大盈“第一”言官许承锦，打个哈欠或许得被这位参的折子淹死。
少年时白逸曾向往在朝堂上舌战群儒的场面，老来那家伙却是得了个虚位快活去了，连朝都不用上，半点没有早年见事义愤填膺的样子。
好不容易捱到下朝，到了自家宅子，却发现自己徒弟正坐在早已经绿叶葱茏，还结了不少青粉果子的桃花树下，手中执一颗黑色棋子，在他走进门的那一刻正好落到棋盘上。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这孩子，也成为执棋之人了。
楚灵指尖黑子落下，待到李翊安走近，才发觉是自己的师父来了。
这孩子见了他先是拱了拱手，然后道：“那件事…...是不是要等皇上回来再办？”
“你当真要这么做？”
李翊安心中一惊，楚灵竟然已经下了决心将那方子交给太子，当然，是在无意之中。也就是说，倘若太子之后与皇帝之间的裂痕更甚，凭他那个心智，怕不是真的会用这方子给老皇帝下药。
楚灵这孩子平时看着沉默，但的确是杀伐果决的性子。这办法是楚灵自己想出来的。但建庆皇帝也是他的父皇，这孩子…...也算是借刀杀人了。
“这是一步好棋。”李翊安看着手下的那平平无奇的石桌上摆着的棋盘，突然说。
或许楚灵是在与自己博弈，而刚刚落下的那一子，也是落下了什么决定吧。
庸人俗人满纸浮情，所谓君子几尺朝堂。
李翊安端详着面前少年尚且稚嫩的眉眼，却好似见到萤火点燃黑暗，又或者是窥见了大盈炽热的，正在鼓动的心脏。
蓦地他心中浮现出一句话，这孩子身上，有君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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