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四方食事
菜市的确人很多，好在杂而不乱，而且因着现在是冬天，菜的样数并不多。
举目望过去，白白绿绿一片，简直都是白菘，还有一些豆芽和豆腐。宋隐隧叉腰，现在竟然怀念起上一世的生活来了。
刚下过新雪，那些菜还算新鲜，还有推着摊子卖腌菜的。
孙伯善直接带她去了几乎在最里面的屠户的肉摊。
那屠夫确实是个标准意义上的壮汉，见他们来了，眼皮不抬，手上正在分割一块血红的牛肉。
旁边来了个穿着围裙的妇人，看着很和善，“要买点什么？”
宋隐不假思索：“有豕肉卖吗？”
那妇人看她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怪怪的，她还没说话，反而是那个割肉的屠夫抬眼：“你这小女娃，买豕肉作甚？”
在大盈，人们多食牛羊肉，买猪肉的人虽然不是没有，但很少。并不是因为人们不会阉猪，起码宋隐在《礼记》里就已经读到过，阉过后的猪被称之为“豚”。
其实是因为猪是吃粮的动物，不像牛羊是吃草的。现在大盈富裕起来，江南那带鱼米之乡，岁贡颇多，粮食逐渐不算短缺了，食豕肉的才渐渐有了一些。
“当然是做菜。”宋隐乐呵地说，一边指着砧板角落的那一小堆颜色比牛羊肉浅一些的猪肉，凭着自己为数不多的买菜经验，踮起脚来指指其中的一块肋骨，“我要那块。”肉的价格比起白菜来说当然不便宜，但是猪肉对比起牛羊肉来说要还好一些，宋隐接过那块肉，孙伯善就十分自然地付钱，宋隐在旁边看着，这一小块花了他三十文，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孙伯善家其实并不清贫，他好歹也是个在皇家教书的夫子，论品级还能说是八品，比九品芝麻官还大点儿呢，瘦死的骆驼怎么也比马大，不过看着孙母的身体并不好，大概药费是一笔很大的支出了。
他家是在上京城一进的小院，便是来科考的平民举子们怎么都买不起的，孙伯善似乎还是个土生土长的上京人，虽然说的是官话，但个别字眼是能听出来的。
已经日上中天，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走进小院就直奔厨房了。
宋隐将那肉洗了洗，放到锅里加了冷水，这样煮可以去腥。
孙伯善在一边看着，不知道宋隐在搞什么名堂，因而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这孩子一向鬼点子多，这么做，大概是有她的原因吧？
本来说是自己来做的，现在打下手的反而成了自己了。孙伯善一边想着，顺手往灶里面添了些柴火，却见宋隐把那一块肋骨都捞上来，举起了刀，刀刃上的冷光被外面照进来的日光一闪，正好被他看在眼里。
下一秒，就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宋隐手起刀落，叫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敢问谁看到跟自己妹妹年纪一样大的小孩拿菜刀毫不犹豫地剁肉的样子，会觉得放心呢？
孙伯善想说“要不我来吧”，刚冒出两个字来，那边就又是一响。
算了，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没过多久，火已经烧的很旺了，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但宋隐为了做事方便，从刚才起就将披风脱掉了，差不多将肉处理好，回过头来的时候，孙伯善正拿着白菘和一个瓦罐进来。
宋隐看到他清癯的手腕，视线在那里流转了一瞬，却见到他发上的雪粒。
“又下雪了？”
他叹了口气，点点头。果然今岁的灾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度过去的。
宋隐接过来，发现是已经洗好的，却又被他拿走，“我来切。”
“这是腌菜？”宋隐语气带了些开心，家里做的永远比买来的更有味道一些，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嗯”，孙伯善作出骄傲的样子，“我亲手做的。”
做好饭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是纷纷扬扬的了。
孙母就在一旁道，“用过午膳，你去送送小隐回家。”说罢还用拐杖碰了碰他的腿，惹得他失笑：“她哪里用得着送，我看她身手了得，寻常人也打不过她的。”
“臭小子，这说的什么话。”孙母的拐杖眼看就要碰上了，他才又开口：“您不说我也会去的。”
怪不得孙伯善的性格这样开朗，原来母亲也是个可爱的人，宋隐拿起筷子，眉眼弯弯的。
今天的午膳并不是精脍，而是最普通的炖菜。
宋隐夹了一块排骨搁到孙母碗里，将箸递到她手中：“孃孃，尝尝我的手艺？”
孙母也并不推辞，大大方方尝了一口，笑道，“比伯善做的好。”
宋隐也很骄傲地瞥了孙伯善一眼，又突然想起孙母看不到自己的反应，便道“孃孃喜欢就好。”
好在孙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刚好孙母在，问这个他或许也不会不答，于是她歪过头，问：“你到底多大了？”
“十八。”孙伯善放下碗，认真回答她，“你去年来文渊阁的时候，我刚当夫子不久。”
“你还说你二十五，我当初就觉得不对。”宋隐哼了两声，却被孙伯善瞪了一眼，看了看自己的母亲。
“什么？”孙母却是听到了，抬头问。
宋隐和孙伯善异口同声道：“没什么。”
碗中的热气蒸腾，在低空曼舞。两个人十分默契地不再说话，专心用食。
在孙家吃饭的感觉和在林府、在自己家都不太相同，宋隐竟然在这里找到了不那么明显的一丝归属感。四方食事，的确不过一碗人间烟火罢了。
外面雪越下越大，宋隐这才有些惦记起今早收到的那封来自渡州的家书。算算日子，或许父亲母亲也该到了。但愿地处南方的渡州是晴好的天气吧。
她很快将饭吃干净，在等着孙母细嚼慢咽的间隙，看着窗外。
实在是太多雪了。
那边孙母也用完了膳，宋隐刚想起身帮忙收拾碗筷，又被孙伯善按住了：“我来。先送你回去。一会风雪大了，路滑不好走。”
“这话说的对，你赶快去吧。”孙母在后面说着，“小隐，有空可还要再来呀。”
“我会的！”她已经出了小院门，远远地喊：“不必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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