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紫藤萝
楚灵垂了垂眸，抬手，抚下肩旁的几瓣紫藤萝花。
抬手时袖口的绣花磨到手腕内侧的伤口，布料和未愈合的伤疤摩擦出微弱的刺痛。
他就缓缓垂下手，没多在意。
临近正午，有日光从紫藤花的罅隙中透下来，零零散散的碎光和着飘落的花瓣，有些刺眼。
外面的孩子许是下了课，跑出来扎堆，吵吵闹闹的，笑着跳着，看园中的鱼和花。
这个小亭静立在北隅，因为背着阳光，鲜有人来，自文渊阁开国不久后建立，距今已是年代久远，大约也是年久失修，有些破败。
被紫藤花覆满了，已经看不到亭子原本的模样，或许人们也怕它金玉其外，也就没人会进到里面来。
那些人就只是在外面看那层淡紫色酿成的幕，与之相反的昏暗亭内，向来都是无人在意的。
宋隐走后，楚灵还是在那里待了很久。
脑海里偶尔闪回一些画面，譬如油头粉面的嫖客，行事浪荡却被奉为风流的纨绔子弟，夜里女子的哭声和嚎叫、寂寂冬夜的大雪，还有被母亲元姬抽打出来的，自己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伤口。
那些都是汀兰轩的旧事了。
此刻阳光穿过紫色的幕渗透进来，楚灵不太适应的眯眯眼睛，下巴上还存留着方才被那个古怪的女子捏过的温凉触感。
不过奇异的，那个感觉并不让他生厌，即便在汀兰轩时，常常看到男人那么对里面的妓子。
或许是，她看向他的那双眼睛太澄澈，他在幽深的那一双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穿着粉色的衣服，面色惨白，在自己看来有些滑稽。
但是回想起那人做出夸张的模样吓唬他时，倒是也觉得生动得很，而且她似乎并不介意被他看出来自己是装的。
是很有趣的人呢，在汀兰轩，是见不到这样的人的。
中午不回去的话，大概母亲又会变成那个样子吧，他想到元姬有些撕心裂肺的模样，心下一惊，不赶快回去的话，就又糟糕了。
元姬被封做了元美人，对她这个不明不白的出身来说，已是恩准，也或许只是因为生下来了楚灵。
总之她所期待的那个男人一直没有来看她。或许建庆帝若是再心狠手辣一些，她就要死在汀兰轩，进宫的就只会有楚灵了。
这还要谢谢那个楚慈。若非他除夕夜当着众大臣发疯，让众人知道元姬还活着，不然也不会有这样母子建在的好结果。
楚灵在国子学后院的小门中出去，想到这里，讽刺的笑了笑。
元姬和楚灵被安排在了离皇帝的养宁殿很远的地方，被称为秀安宫的地方，但这里离这国子学并不太远，只是道路复杂，左拐右拐，一不小心就会迷路，毕竟国子学所处之地虽然是皇宫内里，但不是出在后宫里。
楚灵盯着自己的脚尖，觉得这样安排的人或许是揣测了圣意，又或者只是随便指了个地方把他们撂进去。
秀安宫的主位是德妃，据宫里的织巧姑姑说，她从建庆皇帝东宫起便做了太子才人，年岁比杨皇后没小多少，到现在的建庆十九年，也已经近乎不惑之年。
德妃姓李，是当时一个御史台言官的女儿。织巧姑姑告诉楚灵，那言官没事找事，操心起当时皇帝的家事来，说东宫没有妃嫔，子嗣难免单薄，三番五次的上折子要求充盈东宫后院，最后建庆皇帝的父亲忍无可忍，将那个言官的女儿，也就是现在的李德妃，嫁到东宫去了，不过只当了才人，杨皇后则是建庆皇帝登基后才入宫成为皇后的。
建庆皇帝的父亲活得久，生了十几个皇子公主，建庆皇帝本也不是太子，是后来老皇帝临了才当上的，不过那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要是在宫里说，怕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建庆登基后，李氏便被封为德妃，但她似乎无意插足帝后的感情。自请住去了离养宁殿最远的秀安宫。
宫里四四方方的天没有什么花样，所以她就深居简出，后来便在秀安宫潜心向佛，多数时候称病不外出，也不知道是真的病了，还是借口。不过也没人去追求这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久而久之宫里都要忘了她这号人。皇帝早年太后在世时，尚且还例行公事，每三件年举行一次选秀，从一众贵女里挑一两个倒霉蛋进宫，不过他年纪大了之后，宫里的选秀也都停了，最后几批进宫的秀女，甚至都没见过李德妃长什么样子。
所以，那些后宫女子们的争风吃醋几乎是不存在的，除了杨皇后，所有人都被一视同仁的忽视着。闹不出人命，更没有腥风血雨，但对于她们来说，深宫难捱。
德妃吃斋念佛，可与元姬这个来历不明的青楼女子不同，她身处高位，该给她的宫妃份例一样也不能少，只不过她不怎么用罢了。
这些都是织巧姑姑告诉楚灵的，有时候这个在宫里呆了许多许多年的老宫女，会将德妃没用过的饭菜端去秀安宫的偏殿，给元美人和楚灵做些添补。
许是织巧在宫中太久，宫里又没什么生气，觉得楚灵这一个小孩颇为可爱，所以对他多加照顾；又或者看元美人可怜…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正午宫道上人少，此处又偏僻，连地锦都爬满了整面的红墙，无人打扫。楚灵不用刻意去躲人，轻叹一口气，放快了脚步赶回秀安宫。
未值盛夏，虽日光灿灿，但好在风中还有凉意。
大概这个夏天能好熬些，无论如何也比在汀兰轩里好上许多。
楚灵拐进一个偏僻的角门后，有条不紊地将身上穿的这粉色衣裳换下来，穿上自己原本的靛蓝色小裳，叠放整齐，布靴踏过石质地板，扬起粒粒尘土在门缝里透进来的光下闪烁。
他不回头，走出去。
秀安宫的大门紧闭着，在墙内的一株海棠树的掩映下，夏日潮生，琉璃瓦泛出绿叶的光辉。
楚灵有些迟疑着推开朱门，向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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