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天地昭昭
“皇上不妨看看这是何物？”楚慈一个冷笑，对着皇帝说道。
高彦礼抬头微微一瞥，看到那是个皇帝的香囊。于是他躬着礼起身，低首对着皇帝道：“太子这许是去查那旧事了。皇上息怒。”
众人自那楚慈进门起便闻到浓烈的香气，衣服皱乱，心中大多都不言自明，知晓这是汀兰轩特有的安神香。他们又哪里不知道太子的德行，多半是去汀兰轩花天酒地，这才误了除夕夜宴的时辰。
“父皇可是将一女子落在…”楚慈扬声说着，他话音未落，一旁穿了深绯色官服的许乘锦亦起身，对皇帝行了个礼，匆匆又转身对着诸位大臣抱拳道：“今日宴会至此，众位同僚怕是都累了，这便回罢！”
地下伏着的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请旨告退，就算是给自己一百个脑袋，也万不敢听皇室的秘辛的。
楚慈却又冷笑一声，注视着从前他连看也不敢看的父皇。
众官员出了殿门，相视无言。深冬寒风刺骨，与清宁殿内几乎是两个世界。眼下在殿前并非说话的地方，今日除夕气氛不对，来年朝中怕是要波云诡谲了。平日里总是争口舌之快的官吏也不再言语，唯恐自己走的比别人慢了，心里的念头大都相似，便是明年要有得忙了。
出了皇城门，高彦礼打发走了前来搭腔的几个官员，对着路过的许乘锦不动声色的颔首。
片刻后，李翊安从后面跟上来，高彦礼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李大人好算计。我是否该谢你一谢？”他笑得似真似假，叫人摸不清头脑。于是李翊安也报以同样的微笑。
不多时，偌大的殿内就只剩下了杨皇后，建庆皇帝与楚慈三人。
楚慈从鼻腔里哼一声，唯恐自己的父亲听不到。他用一种轻慢的语气开口：“这青楼的女子如何会有父皇的香囊？大盈上下皆知你与我母皇伉俪情深，如今想来，便都是您的伪装，一副令人作呕的面具了？”
众大臣不在，皇帝亦不用压抑自己的情绪，然而为人父的架子仍在。此刻他胸腔里发出一种低吟，瞪大了双眼，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杨皇后本来扶着建庆皇帝的手臂，虽太子言多已失，但却有继续多言数穷之意，此刻若是不打，或许会受到皇帝更重的责罚。她攥了攥本就发皱的绫罗华服，从阶上下来快步走向太子，尚未来得及摘下自己金镶琉璃的护甲，抬手狠狠打了楚慈一个耳光。楚慈未曾料想年过不惑的女子有如此大的气力，只觉得脸霎时间偏到一旁，头冠落地，此刻才看见满殿的狼藉。杨皇后的那双手刚刚落下，太子的脸便起了几道明显的血印。他惊诧的自己的母亲，但很快又冷笑起来。
楚慈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看着他的父皇。“那汀兰轩等着您的，可还是个貌美的胡姬呢。我瞧着她年过双十，怕不是连孩子都有了。”
“查，给我去汀兰轩查！”他打碎了案上最后一个茶杯，也用尽了最后的精神气，几乎是跌坐回了龙椅上。
“本是热热闹闹的除夕家宴倒是不欢而散了，真不知那太子如何想的，不过我父亲回来的早，我倒是挺高兴的，终于不用我和哥哥孤零零的守岁啦。”
林怀祺话音刚落，两根手指就迫不及待的捻起眼前盘子里的小点心，放到嘴里，却又想起什么来，附到宋隐耳旁，“那你可知那夜众大臣走后发生了什么？”
宋隐顺顺她的脊背，怕她一边吃东西一边讲话噎着，递了个疑惑的眼神。林怀祺接住那眼神，咽下嘴里的食物，笑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宋隐一脸无语，林怀祺看到她这副模样，拍拍她的肩道：“我父亲都走了，哪里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呀。”
“不过今日外头人烟嘈杂，听说是有个小皇子进宫了。估摸着，是皇帝无意中留在外面的孩子吧。听说长在青楼，有点可怜呢。那除夕夜里，大约太子与圣上吵得就是这件事咯。”
宋隐点点头，不再做声。青楼出身的皇子进宫，何必办得如此大张旗鼓呢？她想着，怕是得有哪个愚蠢的大臣挨罚了，又或者，有人诚心想要这孩子被皇帝所不待见，故意强调出他的出身，要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吧。
“宋小姐可是有心事？”书房的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声响，然后迈进一个青年。
钱易推门而入，放下手里的宣纸，对着宋隐笑道。
宋隐摇了摇头，刚想开口，又被林怀祺抢了话茬：“你这钱易，平时我走神，倒也不见你关心我。”
钱易虚点了点林怀祺的额头，笑道：“你脑子里不是吃就是睡，哪里还有什么心事呢。”
林怀祺哼了一声，双手抱胸坐下来，“温书吧，不想理你们俩了。”
钱易阖门之前又不忘调笑似的唠叨一句，“林小姐，过了正月，你可就要去国子学上学了。虽有小隐做你的伴读，可国子学的夫子可要比家里请来的严格百倍，可千万认真温书，莫在上京城的公子闺秀前丢了脸呀。”
“知道啦”。林怀祺刻意学着钱易的腔调，拉长了声音对着他说。眼见着钱易离开了，宋隐便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了《史记》中的一本，对着林怀祺，用下颌轻点手里的书道，“今日读这本。”
林怀祺的撅起嘴，恨恨道：“就依你。”
园里落花寂寂无声，书房充斥了些许让人昏昏欲睡的暖意，静默在无尽的延伸着。外面天空开始落雪，雪光从云母制成的窗里映进来，四下寂静无声，两个人围坐在案前，光线隐绰，白日如夜。偌大的室内只余这一隅的明亮。
宋隐点点手下的书卷，开口道：“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
她的声音带着八岁孩子特有的稚嫩，然而此刻话语如若念给自己听的耳语，却也重重的落在这暮冬带来的沉静雪地上。于是天见其明，地见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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