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像在做梦一样
“皇上顾及太后感受,娘娘觉着,太后只是同皇上说了淳嫔与庆妃争执之事么?”昭贵人一直沉默着没说话,听星月说完,又听过郭蓁蓁有些变味的言语,这才斟酌着问了一句。
郭蓁蓁抬眸看她:“太后心里想着的事太多了,能给皇上说的事也太多了,皇上能往恒湖宫去,便是把太后的话听了进去,总会知道说了些什么的。”
“嫔妾以为,太后心中最重之事,应是尚还悬空的继后之位。”昭贵人接着说道,将郭蓁蓁的细微表情都尽数看在眼里,“太后虽看重淳嫔,私心里也想着淳嫔,但嫔妾以为,继后一事上放眼整个后宫,有资格与娘娘相争的人,根本没有。”郭蓁蓁听着这话,眸子里的光亮了两分,显然,她心里面也是认同昭贵人此言的,能看见她嘴角的弧度正不能抑制住的往上扬:“此话是你一家之言,私下在本宫这里说说便罢了,去了外面还这般口无遮拦的胡说,到时候也别怪本宫不护着你。”
心里握着屠刀,表面慈悲面容。
佛口蛇心。
昭贵人垂下眼帘,心内不屑,嘴上却连忙应承下来,继续道:“嫔妾所言乃是后宫众人心里面都清楚的事情,若真是要立楚氏后人为继后,想必后宫中的姐妹们都是不会服气的。”
郭蓁蓁没再纠正昭贵人的话,像是一种默认,也是对太后寄希望于楚妙身上的嘲讽。
他们楚氏早就已经没人了。
何必还要这样苦苦挣扎,闹得反目,若太后能够安下心来扶持自己为继后,以后的日子里,自己自然也会孝敬听从她的话,至少晚年的生活里会平静安康,如今她非得要让后宫大权落在她们楚家人的手里,那么这条路上所要面对的风波,便也只能请太后好生受着了。
“一把年纪了还这样折腾,也不知道太后究竟图的是什么,她都已经是太后了啊。”昭贵人唏嘘一句。
郭蓁蓁这才又瞄她一眼,语调淡然道:“昭贵人,你今日说话,倒是随意鲁莽得很,谨慎细心一直都是本宫最欣赏你的地方,你一向言行得体,本宫才留你在身边伺候着,好生揣着你的好处,别弄丢了,平白伤着自己。”
哪怕是这个时候,郭蓁蓁依旧不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多年的习惯。
这张面具戴在她脸上已经太久了,昭贵人一次一次的试探里,已经摸清楚了郭蓁蓁发怒的点和恢复理智的短暂间隙。
她从不会轻易丢掉自己的谨慎。她的禁区从来只有祁瑛而已。
未免郭蓁蓁疑心,昭贵人每次的试探都非常隐蔽且小心,点到为止即可,她从来都不会轻易冒险,暴露自己,在这里的几年,昭贵人信奉的理念一直是自保为上。
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和计划。
但她首先会活着。
·
昭贵人离开安暇宫之前,郭蓁蓁特意嘱咐她明日一早便到安暇宫来。
她料准了庆妃今晚不会睡好,明日定然会早早到宫里来找自己宣泄怒火和不满。
郭蓁蓁烦她得厉害,那些倒苦水的话她不爱听,但想要操控庆妃,又不得不每次都贴心的宽慰她,没到这个时候昭贵人的作用便体现的淋漓尽致,有昭贵人陪着,郭蓁蓁能够过滤掉大量的废话,昭贵人会精练着重要的事提醒她几句,不必她句句都要去听庆妃讲了。
第二日一早,庆妃果然怒气冲天的便奔向了安暇宫。
饶是昭贵人已经早起了,依旧还是慢了庆妃一步到宫门口。
庆妃昨晚上气得没睡,气得肺疼,心口也像是火在烧,一大早盯着对乌青乌青的眼睛就来了,走路依旧虎虎生风,比昭贵人精神不知道多少倍。
可见人在愤怒到了极点的时候,是根本感觉不到困意的。
“庆妃娘娘。”
庆妃走得太快,下了撵轿便像风一样往里冲,昭贵人追不上,只能小跑两步高喊一声才让庆妃停下脚步回身皱眉看她。
又是这个闷葫芦。
怎么每次来安暇宫都能遇上她?不过也没所谓了,反正她也不怎么说话,有这个人没这个人都没什么区别。
“昭贵人这一大早的,倒是殷勤得很呐。”庆妃站定了,见她急急忙忙快步走上来还喘着气,冷笑着开了口。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看谁都是不大顺眼的,素日里也只是觉得昭贵人太闷没趣,现下便觉得昭贵人讨好贤妃太过,心里不晓得在打什么小算盘。
昭贵人对庆妃是没什么好感的,除了家世比她好之外,属实称得上一无是处,靠着母家在后宫里横冲直撞,竟然也能好生生的走到现在,昭贵人觉得庆妃的运气实在是不错。
或者说,正是因为她一无是处,大家都觉得她没有丝毫的威胁,所以她才能够‘高枕无忧’的在后宫里面活着。
偏偏庆妃自己意识不到这一点,她可能花费一辈子的功夫也不能明白一个道理:威仪和崇敬从来不是靠嗓门大和脾气换来的。
“与娘娘说好了一块儿选新的花帖,嫔妾昨个儿瞧见好的了,便想着一早拿来给娘娘瞧瞧,谁知道这样巧正遇见了庆妃娘娘,庆妃娘娘待会儿也同看,选几个好看的花帖,嫔妾剪来送与娘娘,贴着玩玩。”昭贵人仰脸笑着,一副恭敬模样。
庆妃瞥她一眼,嫌弃的啧了一声:“天呐,本宫这是听到什么了?花帖?得亏是贤妃性情好不忍驳了你,宫墙里头你还这般拿你那小家子做派,可千万别给本宫,那东西给下人房里贴一贴就罢了,你还自己剪来玩儿,你们毓清宫里的人什么毛病?一个茹嫔成日跟个赌棍似的就算了,你看看你。。”说到这儿,庆妃更嫌弃的咂嘴摇了摇头,简直是不能理解一般自顾自往里走,“真是物以类聚。”
昭贵人看着庆妃背影,顺着往更里寝殿的门口望去,星月和招元早已经听见了这边的动静禀告了贤妃,她随意找个借口绊住庆妃而已,倒没把庆妃的话往心里去。
等到昭贵人慢腾腾也走到门口的时候,庆妃在里头已经憋不住开始说起来了:“你瞧见了没!瞧见了没!那个淳嫔,仗着有太后撑腰,年节那晚没得逞的事儿,昨晚上可算是称心如意了!”
贤妃只觉得耳膜嗡嗡响,摆摆手让她坐下:“你慢些说,这般着急上火做什么?”
说罢,眼眸一抬看见昭贵人,又转脸对星月吩咐给昭贵人看座。
“她那么有本事,叫人来打我啊!打回来啊!实在不行把我也禁足了算了!这样她们不就心里舒畅了么!昨晚上淳嫔见着皇上了还不知道怎么个娇滴滴的哭诉法呢,现在阖宫上下算是知道谁是惹不起的主儿了,敬妃还禁着足呢!又来踩我的脸!”庆妃猛灌一口凉茶,险些呛着自己。
郭蓁蓁深吸口气,把身子往后靠了靠,尽量离暴怒的庆妃那个大喇叭远一点:“你早知道她有太后撑腰,何苦要去跟她一般见识?”
庆妃瞪大眼睛:“那是我要跟她一般见识么?你是没瞧见淳嫔那张狂样子,连个近身侍奉的宫人都敢上来顶我的嘴了,迎面遇上她还不行礼,说什么腿伤未好的鬼话!我要不教训了她,往后见着面了,还不得让我给她行礼问安了?!这个妃位坐得窝囊,干脆送给她来坐好了!”
“你一时痛快了,皇上和太后又没说你不对,又没像罚敬妃那般罚你,你便不要这样生气了。”郭蓁蓁敷衍一句,抬眼瞄昭贵人,身子朝着侧边躺过。
昭贵人清楚郭蓁蓁的意思,她从来是不考虑自己的感受和处境的,这时候自己开口拦了庆妃的话,庆妃的火气。。自然就集中到自己身上来了,她也就不必费那个心思去应付庆妃。
“娘娘,嫔妾昨个儿说的花帖都拿来了,二位娘娘选选花帖换个心情吧。”可是知道又能怎么样呢,昭贵人只能堆起笑脸,拿过轻歌手里的花帖簿,不合时宜的递到了两人中间的矮桌上。
郭蓁蓁慵懒着,作势要伸手来拿,但手上的动作却极慢,倒是庆妃怒上心头,正在泄愤的关头上,一瞧见昭贵人把这东西拿出来摆自己面前就气不打一处来,郭蓁蓁还没碰到个边角,庆妃已经一下子拿过昭贵人的花帖簿,咬着牙狠狠的撕了个稀碎:“淳嫔那小蹄子伙同她那不要命的小宫女听不懂本宫的话,你这耳朵也是被糊住了是么?!也听不明白是么?!本宫方才在外面就跟你说了!别拿这小家子气的破烂玩意儿出来!本宫不要!喜欢剪是么?!本宫都给你撕烂了,看你剪什么!”
红橙蓝绿相间的各色花帖变作四散的碎片,从庆妃的指尖纷飞跌落,整个大殿的地上乱成了一团。
屋子里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只能听见庆妃发泄过后的轻微喘息声。她拿着那花帖簿,像是抓着楚妙的头一般,好似她撕得不是个簿子,而是楚妙那张年轻漂亮的脸蛋。
她这哪里是鲁莽轻狂。
这完全是个蠢顿如猪,连自己情绪都控制不好的野蛮人。
就连郭蓁蓁都看傻了,庆妃平日里做事再如何不动脑子,但是在自己这里,她倒是从没当着自己的面明面上难为明显是自己这边的昭贵人。
现下撒气都撒到昭贵人头上来了,下一次撒泼,是不是就要砸她宫里的东西,撒到她头上来了?!
郭蓁蓁脸色冷下来,身子也撑起来些,不像方才那般懒散了。
她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昭贵人突然站起身来,直挺挺的给庆妃跪下了,以头点地大声道:“嫔妾知错了,求庆妃娘娘开恩,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轻歌一怔,也赶忙跟着跪下来,磕头下去之前,她似乎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衣角走了进来。
庆妃被昭贵人这突如其来的大礼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一下子僵在原地,竟然都忘了自己是该继续发脾气还是去搀扶昭贵人了。
郭蓁蓁眼角一跳,瞬间抬起眼眸看向前方,只见招元正在屏风边同自己打眼色,视线一转,郭蓁蓁便看见了已经大步走进来的长忠。
方才庆妃喊得极大声,门又没关,别说方才就已经走到门口的长忠了,就连长廊对面的小宫女都能听见。
他看一眼跪在一地碎纸屑上没抬起身子来的昭贵人,又看一眼抓着簿子傻了眼的庆妃,突然轻笑起来:“各位主儿。。这是怎么了?”
庆妃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跪着的昭贵人一动未动,像是没听见长忠的话一般。
郭蓁蓁深吸口气,把手递给星月,站起身来,走到昭贵人身边,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地上凉,这样跪着做什么?”
昭贵人顺势顺从的站到绣凳旁,郭蓁蓁看一眼星月,星月躬身退下,片刻便有小宫女上前来收拾,连带庆妃手上的簿子也一并拿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等到一切都收拾妥当了,郭蓁蓁才笑着问长忠:“长忠公公怎么亲自过来了?”
贤妃摆明了不想多说刚才的事,长忠自然也不会多嘴过问:“奴才奉皇上之命前来传旨。。”
听到这儿,庆妃突然身子僵了一下,下意识的以为是昨晚上楚妙吹了枕边风,所以这一大早的,祁瑛就来兴师问罪了。
不过长忠下一句,就让庆妃松了口气:“请贤妃娘娘接旨。”
她?
郭蓁蓁愣住,一时没明白过来这一连串的事情跟自己能有什么干系,她要接什么旨?
不过心中狐疑归心中狐疑,郭蓁蓁还是立刻反应过来,跪下身:“臣妾接旨。”
长忠将怀里揣着的圣旨掏出来展开,一字一句的有力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贤妃郭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克娴内则,敬慎居心,久侍宫闱,性资敏慧,率礼不越。着即册封为贤贵妃,钦此!”
星月跪在郭蓁蓁身后,惊得一双眼睛瞪圆,好歹是忍住了抬头的动作。
郭蓁蓁在听到‘册封为贤贵妃’这一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彻底的呆住了。
高高悬挂在天上的甜饼,突然精准的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她被砸的目眩神晕,一时根本回不过神来。
还是昭贵人轻轻扯了扯郭蓁蓁的衣袖,提醒她谢恩,郭蓁蓁才难掩激动之色,胸腔里翻涌的惊喜才渐渐冲上心头。
她居高双手,要亲眼看着长忠把册封的圣旨放到自己的手心里。
她接下来的,不仅仅是圣旨而已。
这是她这么多年的血泪,这是她期盼已久的肯定,这是。。祁瑛对她的信任和倚重。
当朝第一个贵妃。
是她郭蓁蓁。
贵妃,皇贵妃,皇后。
她要一个一个位置的爬上去。
付出了那么多,祁瑛终究还是把她的好全都看在了眼里。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祁瑛心里其实是明白的。
他明白,只有如此完美的自己,才是那个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人?
“臣妾。。叩谢皇恩!”
郭蓁蓁握紧了手中的圣旨,她眼眶有些泛红,开口说话的声音都不可避免的带上了哽咽。
长忠依旧笑着,说话客客气气的弯下腰:“娘娘这些年的勤勉付出,皇上自然都是看在眼里的,自古往今来,这好事儿都是成双成对的讨个喜庆,没道理到了娘娘这儿落个单孤零零的,奴才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皇上还说了,娘娘身为当朝第一个贵妃,特赐娘娘协理六宫大权,往后后宫宫闱的安宁,皇上便放心交给娘娘了。”
原本能有贵妃之位,已经是天大的惊喜了。
长忠说完祁瑛赐她协理六宫之权时,郭蓁蓁的心脏像是突然被击中了一般。
欢喜,欢喜得发疼。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滚下,她睁着双眼,直愣愣的盯着长忠,睫毛微颤,像是透过长忠,看到了金池殿的那个身影,听到了他亲口对自己说这番话的模样。
她突然就觉得有些窒息。
有些。。心疼自己。
她盼了太久,盼了太久太久了,只等着祁瑛能回过头来,看一眼自己,看一看她究竟用了多大的劲,才能追逐他的脚步。
长忠深深看她一眼,轻声道:“娘娘,这是大喜事,娘娘怎么落泪了?”
郭蓁蓁长舒出一口气,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在这一刻释然的笑了。
她抬起手袖,将眼泪擦干净,放任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灿烂,越来越肆意:“是,是好事,本宫是。。太高兴了。”
“册封典礼已经备着了,娘娘陪在皇上和先皇后身边那么久,有今天这一日,都是应当的。”长忠说罢,略一行礼,“奴才便不打扰娘娘了,皇上那边还等着奴才回去复命呢。”
提到姜婉的时候,郭蓁蓁的眉毛不自然的挑了一下。
他后退两步准备转身离开,郭蓁蓁却突然伸手,拽住了长忠的手臂:“长忠公公!”
长忠侧回脸来:“贤贵妃娘娘?”
这称呼。。
郭蓁蓁睫毛飞快的颤抖张合,急切的追问了一句:“皇上。。真的封本宫为贵妃?”
像是做梦一样。
长忠垂下眼帘,笑得格外和缓:“是,圣旨已宣,君无戏言,今日起,您便是贵妃娘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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