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璟的表情很淡。
在露台的侧上方，有一排很小的柔光灯，落在他的脸上，显得此时此刻的他，格外的平和。
“我从来没有认为吕轻歌死了。”
这句话，叫陆夙州许久都不曾开口。
他侧过身来，撑着栏杆。
是啊。
他回忆起来在两年前的那个时候，所有的证据都摆在面前，告诉所有人吕轻歌死了。
他信了。
他的父母信了。
他的弟弟信了。
甚至是他带回骨灰之后，吕传和吕凤湘都信了。
只有徐璟，没有表态。
他甚至都没有去参加吕轻歌的葬礼。
“斯黛拉……真是轻歌吗？”
“你觉得她是吗？”
徐璟反问道。
陆夙州没有回答。
或许是她离开的时间太久了。
他现在就连吕轻歌的面容，都已经好似漂浮在水面上的那一层轻飘飘的浮萍，风一吹，就都散了。
但是，最初的最初，他是把她的容貌刻在自己的脑海中的。
刚才在看到斯黛拉的那一刻，他完全是处于震惊的状态。
他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了。
那个时刻，他和陆宇轩都认为那就是吕轻歌。
可现在，隔了一个小时后，他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再去回想斯黛拉看他的那种完全陌生的眼神，他就有些……拿不准了。
徐璟从口袋里摸出来一盒香烟来，递给他一支。
“来一支？”
陆夙州接了过来。
徐璟递给他一个打火机，自己则是把香烟放在了耳后，微微眯着眼睛问。
“你觉得呢？她到底是另外一个人，还是被催眠失忆了。”
催眠……
这两个字从徐璟口中一说出来，陆夙州点烟的手一抖。
那打火机上跳跃着的火苗，灼了一下他的手指指腹。
“什么？”
催眠……
这个词，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甚至在两年前，这个词语在他的脑海里盘桓过很久很久，让他最终下定了决心。
他瞳孔微颤的转向徐璟。
“她……被催眠了？”他手指间的香烟烟蒂被攥的皱的掌在掌心中，“她现在失忆，是因为……被催眠了？”
徐璟的表现比陆夙州要平静很多。
他平静地问：“你不是在两年前就做好她失忆的准备了吗？”
陆夙州顿了顿。
是的。
在两年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为了还吕轻歌一个美满没有仇恨的世界。
让她忘记她哥哥的死。
可……
现在她不仅仅被催眠忘记了她哥哥的死，甚至还嫁给了害死她哥哥的仇人。
陆夙州觉得这世界上的所有事，都似是一个圆盘。
每一件事，都是那操盘手任意去转动得到的，所以有一些排列组合，就让人啼笑皆非。
走廊上，传来了陈婉淳的声音。
“璟哥哥，慈善晚宴结束了。”
“好。”
徐璟转身离开。
陆夙州从露台离开。
在离开的时候，很意外，比进来前查的还要严格。
“请出示您的邀请函。”
“这个箱子里是什么东西？能拆开吗？”
就在这段时间内，莫莉夫人已经联系过慈善晚宴的主办方，以以亿为单位的赞助，换取了对会场所有监控录像的独家调取权，以及在离开会场的检查权。
这样的检查，叫不少达官显贵十分不适。
“这是我刚刚拍卖得到的拍品！你这是要搜身吗？到底我还有没有人身权了！”
“我要告你们！”
“我邀请函刚才丢在会场里了，我检查过后进来就给丢了，谁还一直拿着那邀请函啊。”
这样怨声载道的声音，被主办方直接给抛之脑后。
莫莉夫人给出来的条件实在是太过诱人了。
他们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莫莉夫人不仅仅盘查了外出的宾客，甚至，她还叫人将慈善晚宴中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查了一遍。
所有的房间也搜查了一遍。
包括每一个房间的洗手间。
一无所获。
“斯黛拉呢？”莫莉夫人咬着牙问。
费列：“少夫人还没有回来，她说她也是想办法去找小公主了。”
莫莉夫人眯了眯眼。
听费列这样说，她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今天的这一切，实在是有些巧合。
从陆夙州的出现，到电梯的故障，再到混乱到无暇去顾忌到希贝。
这是一场预谋。
莫莉夫人这样想着，整个人都快要燃烧起来了。
“斯黛拉她怎么敢？难道她知道了？”
费列：“少夫人只是表现出来对小公主的担心，她不像是事先知情的。”
“她不知情，那如果加上一个徐璟呢？”莫莉夫人问。
斯黛拉和徐璟单独接触过。
而且还是那么长时间。
着在莫莉夫人的心里，始终是画上了一个问号。
不可能。
难道是催眠的效果不好吗？
莫莉夫人立即说：“去把摩勒医生给我叫来。”
十分钟后，摩勒医生从安德烈的房间内走了出来。
“莫莉夫人，您找我有事？”
“斯黛拉的催眠，你之前说过，能保持至少十年。”
摩勒就是当时催眠斯黛拉的那个医生。
他是精神科催眠的大师级人物，一直以来是安德烈的专属私人医生，所以，这件事情上，莫莉夫人也是十分相信他的专业能力的。
摩勒医生：“是的。”
莫莉夫人：“那现在她像是想起来了。”
摩勒直接否认了莫莉夫人的话。
“不可能的。”
莫莉夫人：“你怎么判断的？”
“我可以从眼神，表情和形体动作上判断出来，”摩勒看莫莉夫人依旧眉头紧锁，他说，“如果夫人觉得仍然是担忧的话，那我我可以对少夫人进行催眠干预，听一听她的真实想法，如果真像是您所说，我可以对她补充催眠。”
莫莉夫人这样听着，才算是放下了心来。
“少夫人回来了吗？”
她转身问费列。
费列：“没有，但是……刚才发现她在会场外面，和陆夙州见面了。”
莫莉夫人的面色比刚才更加铁青了。
……
斯黛拉既然是想到了陆夙州。
她的性格，本身并不是激进的性子。
她喜欢在做事情前，先把可能的后果预想一遍，甚至是条分缕析，分析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可是现在她的女儿生死不明，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只要是能帮助她找到她的女儿，她可以不管不顾。
现在在会场门口人来人往。
斯黛拉直到现在自己出去，一定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到时候女儿失踪的消息，就瞒不住了。
赵玉津便从车内出来，帮她在出口处等着陆夙州。
“陆大少。”
陆夙州听见声音，回身，看见了站在那边的赵玉津。
“你是……”
他想起来了，这就是当初吕轻歌的同学，也是和吕轻歌一起出现在律所的实习律师赵玉津。
赵玉津笑着说：“斯黛拉小姐想要请你说几句话。”
陆夙州的目光盯着他。
“你是什么时候和她联系上的？”
赵玉津：“半年前吧。”
陆夙州：“她是不是吕轻歌？”
赵玉津：“就连陆大少都无法肯定的事，我和她曾经的交情，也就局限于同事之间的帮助。”
这话说的分明。
言下之意，赵玉津并不是因为确定斯黛拉就是吕轻歌才接近她的。
陆夙州：“你帮她，总要有点原因的。”
赵玉津点了点头。
“是的，她能带给我利益，本质上就是利益交换吧，而且，她和吕轻歌长得像，这让我有亲切感，就会想要多帮帮她吧。”
这话说的中规中矩，没有任何越轨。
说话间，陆夙州已经随着赵玉津走到了车旁边。
透过深黑色的车膜，能看到坐在后座上的身影，只有一个浅浅的轮廓。
赵玉津说：“陆大少，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也不管她到底是吕轻歌还是斯黛拉，她都是完完全全站在面前的人，不是吗？没必要非要纠结她到底是谁。顺其自然就好。”
陆夙州顿住了。
他忽然就想起了刚才徐璟的话。
两年前……他本来不就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做好准备，让吕轻歌忘记他。
也做好了和吕轻歌重新认识的打算。
他觉得，和吕轻歌再重新认识一次，他也会和她重新成为男女朋友。
那个时候，即便是中间隔着一个徐璟，她的那种自信他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
陆夙州忽然扯了扯嘴角。
到底是他的大局观不够了。
陆夙州打开了车门，俯身弯腰进入。
斯黛拉坐在另外一边。
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陆夙州：“你好，我叫陆夙州。”
斯黛拉有些异样，现在这个人，跟刚才在走廊上拦住他的男人，好像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
“陆先生，你冷静下来了。”
陆夙州失笑：“抱歉。”
他侧头看着斯黛拉。
即便是借着从车外闪过的夜灯，也能看得到女人的侧颜。
比起来两年前，她变了。
她身上多了些成熟的女人味，不像如同那般青涩。
他有些失神。
斯黛拉：“陆先生，我想问你，你是如何发现我又找到这次慈善晚宴现场的呢？”
陆夙州回了神。
“是我的一个相……”
他及时的停住了。
相亲对象么？
现在说出来，倒成了调侃。
不过也没必要遮掩。
“我在华国的一个相亲对象，说起来见过你，然后另外一个朋友提了一句。”
“你的这位相亲对象，还有你的这个朋友，叫什么方便透露吗？”
“相亲对象是魏素，朋友是叫宋清。”
其实说来，魏素是第一次见面，他和宋清也并不算是朋友，只能算是认识而已。
他尝试解释了一下这种关系。
斯黛拉皱了皱眉。
“你和宋清不是直接朋友？那是通过谁认识的？”
“她是宋韫的堂妹，宋韫是诚宇的合伙人之一，宋清和徐璟的关系一直很好。”
诚宇律所。
听到这个律所的名字的时候，斯黛拉其实脑海中，就已经跳过一个念头了。
随即，似是为了肯定她的想法，陆夙州又说出来了徐璟的名字。
斯黛拉那强制叫自己平静下来，如同是一潭死水的脑子里，抛掷进一个大石头。
轰的一下。
炸开了一团水花。
徐璟。
她刚才怎么没有想到呢？
是徐璟授意和他关系好的朋友来找陆夙州，把这个陆夙州从未关心过的M国的消息透给他，就偏偏选择在慈善晚宴的这个时间制造一场混乱。
斯黛拉想起来在慈善会场中，徐璟看她的眼神。
徐璟来参加慈善晚宴，其实也是因为这个？
他把她的女儿给掳走，又是因为什么？
陆夙州看着斯黛拉的面色不太好。
“你……没事吧？”
斯黛拉摇了摇头。
“我没事，多谢你了，陆先生。”
陆夙州：“你……需要我帮忙的话，就告诉我，这是我的手机号码。”
他没有给他名片。
他觉得再这样的一个慈善晚宴上，她一定是收到了不少的名片。
名片显得太过官方，他想要和她拉近距离。
“谢谢。”
斯黛拉现在明显是心不在焉，就顺手收下了这个名片。
陆夙州下了车。
他拿出手机来，才发现弟弟陆宇轩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
“喂。”
陆宇轩：“哥，你人呢？你去哪儿了？”
他刚才经过检查到外面后，才发现哥哥找不到了，给陆夙州打电话，也不接，他还又去跑到会场里面又找了一遍。
陆夙州：“我在……会场西北角，这边有一家咖啡厅。”
陆宇轩看见了哥哥。
“哥！”
他开车。
“上车。”
陆夙州打开车门。
他转头又朝着那辆依旧停在原地的车望了一眼，挥了挥手。
陆宇轩的驾照是去年夏天拿到的。
仅仅一年时间，他已经俨然成为了一个老司机。
还去参加过赛车的公路弯道赛。
他顺着大哥的目光朝着那辆并不起眼的车辆看了一眼。
“看什么？”
陆夙州收回目光。
“斯黛拉。”
陆宇轩顿了顿。
他吐槽道：“明明就是轻歌姐。”
陆夙州：“你从哪里看出她是的，她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陆宇轩：“我知道她是谁不就得了么。”
陆夙州失笑着摇头。
陆宇轩看了他一眼：“笑什么？”
陆夙州降下车窗。
“笑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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