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信号不好,2G冲浪简直要了卜萝的小命。
才几个月不来,无线网竟然连不上了。
“wifi......”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打开抽屉,找到写着账号密码的信息登记本。
这里的宽带是办理话费套餐送的,网速也不是很好,以前就有房客抱怨打不了游戏、追不了剧。
连接无线网络还需要时间,卜萝顺手翻阅被外婆折起来的那一页。
密密麻麻,记录的是近期的房客信息。
“201,新,小伙子,短住,3天,垂钓”
“202,旧,小姑娘,长住,2个月,休息”
“203,新,一家四口,短住,半个月,亲子旅行”
......
外婆不会用电脑,开这间民宿二十几年,早已习惯了用纸笔登记房客信息。
201的房客换了又换,但她从来不直接用水笔在名字上划一道痕,而是会另起一页,把所有房客的信息重新誊抄一遍。
她说过,这样方便记忆。
但卜萝知道,这样可以打发无聊的时间。
这些年,房客越来越少,外婆空闲的时间越来越多。
偶尔提笔写字,成了她的乐趣。
卜萝在学校的时候,就收到过外婆寄给她的信。
贴在右上角的邮票,大多是精美而稀有的。
茶湾是个旅游小岛,但没有新资本来开发,很多旅游设施已经老化。
岛上唯一一家美术馆,前几年还要买门票进入,现在不收钱都没几个人去了。
基本就是半荒废的状态。
所以很难想象,竟然有人在这里住两个月。
卜萝盯着“202”三个数字看了好一会儿。
突然被一声推送消息惊到,她对着空调吹的小手臂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她合上本子,放回抽屉。
关上抽屉门前,顿了几秒。
外婆没事的时候喜欢收拾屋子,所以,抽屉里的零碎东西都被装进一个一个大小合适的盒子里,然后在盖子上贴一张标签,记录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卜萝吃完不要的曲奇饼干盒,被擦得干干净净。
又过了好一会儿,外婆才从话题漩涡中抽身。
她推开门的时候,玻璃风铃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刚好耳机里的一首曲子结束,卜萝抬头看向门口。
外婆看了一眼吧台上的冰水,目光迅速瞥向远处,稀松平常道:“水有什么好喝的。”
卜萝循着她的背影,看见外婆走向了那个和她年龄差不多大的冰箱。
冰箱门打开,冷气争先恐后的钻出来。
外婆先是本能的哆嗦了一下,然后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透明保鲜盒。
她微微弓着背,走进了厨房。
厨房不算大,却隔成了中西两边。
虽然西厨那边多数时候都用来堆放蔬菜水果。
但,它还就这么继续存在着。
外婆弄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卜萝摘了耳机,也跟了进去。
*
老人拿出一个干净的白瓷碗,打开保鲜盒,用钢勺盛出一些糖渍绿豆铺在碗底。
接着,打开不锈钢大桶,盛出两大勺厚厚的绿豆沙。
这种桶,在学校里,多是用来盛放蔬菜汤的。
最后,外婆舀入一勺她自己做的椰乳。
“喏,尝尝。”她颤抖地端着碗,看向靠在门边的人。
卜萝提起钢勺,往嘴里送了一口。
冰冰凉凉的绿豆,就着甜甜的豆沙和椰乳,口感丰富,味道清爽。
好喝又消暑。
“是不是比那冰水强很多?”外婆说完,笑着把保鲜盒盖上,放回冰箱。
“顶!”卜萝松开勺子,直接就着碗啊呜啊呜的喝。
喝完外婆自制的绿豆厚椰乳,她带着行李,上了楼。
原先,民宿一共三层,对外可住一共七个房间。
二楼有五个房间,四大一小。
三楼有两个房间,因为是阁楼,所以都比较小。
后来,卜萝高考结束了,那个暑假正式搬过来跟外婆住。
外婆直接把三楼的两个房间撤了,改成了一个带衣帽间和浴缸的套房。
不算大,也谈不上奢华。
但对于卜萝来说,却是她住过,最温馨,最有爱的房间。
推开木门,就有一扇相对较大的斜面窗户,能看见大海和天空。
窗户下面,是个简单的书桌,旁边是书架,上面都是卜萝的书。
小说、漫画、杂志......
什么都有。
用她自己的话讲,这些是她从那个家逃出来时,能带走的唯一东西。
“我会定期打扫,给你开窗通风透气,其余时间,都是锁着的,没人进来。”外婆说着,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嗯。”卜萝应声。
接着,就把箱子背包放地上。
外婆笑道:“好好检查检查,有没有东西被我扔了。”
卜萝坐在床沿,两脚抻直,蹬掉了鞋子。
倒下去之前,她说:“你不会。”
*
卜萝这一觉,睡到了晚饭时间。
她冲了个澡,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关门下楼。
走到二楼的时候,她看见有些房间门是开着的。
其中,就有那个“202”。
楼下有声音,听起来乱哄哄的。
卜萝虽然好奇“202”究竟住着什么样的人,但还是就看了一眼,便下楼帮忙去了。
这个点,不少人吃饭,一楼餐厅,大大小小八张桌子,都坐满了。
茶湾的旅游业虽然不怎么样,但是来这里垂钓的人还真不少。
岛上也有其他民宿,但外婆的民宿周围,是垂钓的最佳地点。
所以,这些吃饭的人里头,一大半都是慕名前来钓鱼的。
外婆烧菜,卜萝负责端上桌。
卜萝不在这儿,这活儿要么外婆自己做,要么那个面熟的奶奶来帮忙。
面熟奶奶家是卖水产的,外婆民宿的鱼虾基本都从她家拿。
忙到八点多,才闲下来。
在临近吧台的位置,卜萝蔫了吧唧地坐下来,习惯性地趴在桌子上等待投喂。
在外婆把菜端上来之前,她鲤鱼打挺一般直起身子。
简单的两菜一汤,刚好够她们两个吃完。
这时,楼梯上面传来脚步声。
坚定,从容,步速很缓,不急不忙,给人一种心安的沉静。
饭菜送进嘴里,卜萝忘记了咀嚼。
整个人,全身的细胞瞬间安静下来,等待那个脚步声的主人。
好一会儿,人才从楼梯口出现。
是下午看见的那个女人。
那个高高瘦瘦,穿长款蓝丝绒连衣裙的女人。
裙子还是那条裙子,鞋子也还是那双鞋子。
一如初见时那样......
卜萝第一次见到她,是去年寒假。
也是茶湾民宿。
隆冬露天的阳台上,白色软椅里卧着一个女人。
她光着脚,她露着肩,她左侧锁骨下方有一只黑色的蝴蝶纹身。
一袭深蓝色的抹胸连衣裙,丝绒质地,矜贵优雅。
玲珑身段呼之欲出,修长双腿自然交叠,丰韵紧致,又欲又色。
寒风拨弄她的头发,每一根都撩在卜萝的心上。
“花放在卧室,走的时候记得锁门。”她说话的时候,手里夹着细细的女士烟。
声线清冷,眸色薄凉。
她又跟手机里的人说:“我休息好就回去。”
今晚的她,把头发绑了一个低丸子,松松散散的固定在后脑勺和脖子的中间地带。
门口的风吹过,那丸子头就像是要散开来似的。
女人露在外面的肌肤,是典型的冷白皮,没有营养感。
白的反光,白的像瓷器。
风里,柔软的悬浮着和餐厅格格不入的味道。
是她的香水。
味道和下午闻到的差不多,但明显浓郁了一些。
应该是下午出去晃悠,海风把味道冲淡了。
现在又要出去,于是补喷了一点。
卜萝对香水没有研究,只觉得好闻。
当然,她的认知虽然简单粗暴,但好不好闻和喜不喜欢不划等号。
她没注意到的是,自己的脖子几乎呈一百八十度扭转。
“她怎么又出去了?”卜萝嘀咕。
外婆喝了一口汤,抬头也看向女人的背影:“你认识她?”
卜萝的目光依旧锁定在门口。
“不认识啊。”她回答。
女人朝外面张望了几秒,才推门出去。
“嗯,不认识那你盯着人家看做什么?”外婆又问。
卜萝转过头来,转猛了,脖子上一阵酸痛。
她紧了紧眉心,提高了嗓子:“我哪有!”
外婆笑笑:“吃菜吃菜。”
说完,她起身,刚走出两步,转头又说:“吃完了,把碗筷拿厨房来,我先烧热水,过会儿再洗碗。”
“烧水?”卜萝的眼睛里流露出清澈的不解。
外婆补充道:“嗯,晚点儿,你帮我把水拎到房客们的门口,敲门跟他们说一声。”
卜萝加快速度,把碗里外婆留给她的菜吃了个干净。
红烧鱼,外婆永远只吃那鱼尾巴。
“阿婆,”她问,“太阳能,坏了?”
外婆点点头:“老毛病了,也不确定坏不坏,反正暂时没有热水,有个过来钓鱼的小伙子,说晚点回来帮我看看。”
“哦。”卜萝把碗筷收拾了放在厨房。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给全洗了。
“辛苦你了。”外婆戴上她的老花眼镜说,“还有这些水壶。”
说完,老人就走进吧台,坐在位子上清点账目,手写明天的菜单。
卜萝一趟一趟地去二楼送水。
对老人家来说,这些水壶是有点沉的。
但对于她这个经常锻炼的人来说,完全小菜一碟。
来到“202”的门口时,卜萝放下水壶。
虽然知道里面没人,但她还是敲了两下。
“咔哒”一声,门被推开了。
她惊了一下,立刻收回敲门的手。
住这个房间的人,不锁门也就算了,竟然没有关门!
既然已经打开了,卜萝索性把两瓶水拎了进去。
窗户和门同时打开,穿堂风热烈地掀开桌上的书页。
卜萝不是故意走过去的,但看见了封面上的《蓝丝绒》三个字时,她整个人就不受控制了。
她走过去两步,看着掀开的书页,书里那些温暖字句就立刻浮现眼前。
风声,书页声,让她忽略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请问,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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