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万籁俱静。
一阵连续不断的敲门声搅扰了茶楼伙计的美梦。
他骂骂咧咧的披上棉袍,用手背揉着惺忪的睡眼朝门外喝道:“谁呀?”
“是我。”
嵇尧满怀心事地站在大门外,好似丢了魂儿一样。
“哎呦,少东家您可算回来了。”
“再晚个一时三刻,老爷都打算派人出城找你啦。”
“少东家,您这是……”
伙计上上下下打量着嵇尧,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孽障!”
“你还知道回来!”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老东家气急败坏地冲出屋子,冲着不成器的儿子破口大骂。
“爹。”
嵇尧干笑了两声:“我记得咱家有几枚汉国钱币,您放哪儿去了?”
老东家神情一滞:“你要汉国钱币干嘛?”
嵇尧沉声道:“咱们家可能遇上大事儿了,我想拿钱币上的头像对比一下。”
“如果容貌相差仿佛,那就证明我猜对了。”
老东家更显疑惑:“什么大事?”
“你这孩子前言不搭后语,说话神神叨叨的,到底想干什么?”
嵇尧固执地说:“爹,您先别管我想干嘛,把汉国钱给我看一眼就明白了。”
对方越是如此,老东家越是心惊。
掌柜披着狼皮袄站在自家屋内听了一会儿,快步走出来凑在他耳边:“东家,您觉得少爷像不像……”
老东家提心吊胆地吸了口气:“像什么?”
掌柜压低声音,语气渗人地说:“撞邪啦!”
老东家顿时后背发凉。
嵇尧牵了店里的骡子不声不响地出门,半夜三更才回到家中,而且言行举止也跟平日大相径庭……
“爹,我没撞邪。”
“今日的所见所闻,说出来吓死你们!”
嵇尧的脸色变换不停,似乎仍旧沉浸在之前的情绪中难以自拔。
老东家顿时心凉了半截,偏过头去与掌柜嘀嘀咕咕了几句,突然冲伙计喝道:“快关上大门,把少东家绑起来!”
掌柜冲着自家婆娘喊道:“别看热闹啦,少爷撞邪了!取糯米和香灰过来,再找条鞭子!”
嵇尧大惊失色,跌跌撞撞往后退了两步:“你们想干什么?”
“我没撞邪!”
“爹,我有天大的事要跟你们说!”
老东家紧张又心疼:“尧儿你别害怕,爹马上就替你驱除邪祟!”
伙计蹑手蹑脚绕到嵇尧身后,趁其不备猛地窜上前箍住他的脖颈:“早就看你不对劲了!邪祟休想害我家少爷!”
“呃,放……放我。”
夜深人静,茶楼的后院内鸡飞狗跳。
嵇尧被捆在院子又是鞭打又是撒小米,最后还硬灌了一肚子香灰水,无论他如何解释家人都充耳不闻。
“爹,你再打一下,我就告诉我娘,她那枝金钗是被你偷去平账了。”
“金掌柜,前年茶楼里客人落下一件貂皮帽子,后来怎么找都找不到。我好像在哪儿看见过,觉得有些眼熟呢。”
“还有你,小五。”
话音未落,伙计激动地大喊:“少爷回来了!邪祟跑啦!”
老东家面露喜色:“我儿回来了,回来就好。”
掌柜讪讪地发笑:“给少东家松绑,快快快。”
嵇尧狼狈地拍打着洒落在衣袍上的小米和香灰水,顾不得继续纠结此事:“爹,汉国钱币在哪儿?”
老东家刚放下的心立时又提了起来:“儿啊,你别吓我。”
嵇尧一本正经地说:“爹,我跟你说正事呢。”
“把正堂的油灯点亮,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经过一番折腾,嵇家的男女老少齐聚于堂屋内。
在明亮的灯火照耀下,聚精会神地盯着桌上的两枚钱币。
“金掌柜,你还记得雷老先生等的那位故友长什么模样吗?”
“与钱币上的头像有几分相似?”
嵇尧反复端详过无数次后,终于验证了心中的猜想。
人世间最荒诞、最离奇、最不可思议的事被他给遇上了!
“少东家慎言。”
“这可比不得呀!”
金掌柜连连摆手,连钱币都不肯接。
“让你看你就看。”
“在场的又没有外人,咱们戏说闲谈,能有多大的罪过?”
嵇尧固执地把金币塞到了他的手里。
“那我就看看。”
金掌柜侧着头,认真地打量着金灿灿的钱币上精美的头像。
“嘿,少东家好眼力。”
“你们别说,还真有几分像。”
“不过太上皇的面相更加威严肃穆,雷老先生的故友脸型消瘦狭长些,缺了股帝王风范。”
金掌柜饶有兴致地点评道。
嵇尧拿回钱币递给父亲观看,没好气地说:“那是因为太上皇老了,也退位了。平心而论,二人至少有五六分像吧?”
“你们再看这个。”
他拿起另一枚汉国钱币,失神地打量着上面栩栩如生的人物肖像。
“少东家,你该不会想说汉国皇帝长得像雷老先生吧?”
金掌柜一边端详一边与记忆中的音容对比,默默点头:“确实像,这个起码有七八成像。”
老东家漫不经心地放下钱币:“世上相似之人数不胜数,二位老者与秦、汉两国太上皇面容相近,也不是什么怪事。”
“你大晚上撞了邪似的,就是因为这个?”
嵇尧不禁拔高了音量:“爹,世上哪来如此多的巧合凑在一起!”
“雷老先生和他的故友不光与两国太上皇容貌相像,年纪也差不多。”
“更重要的是……我亲耳听到他们一口一个‘朕’。”
“雷老先生是‘朕’,他的故友也是‘朕’。”
“天地广大,敢以‘朕’自称者又有几个?”
堂屋内的众人脸色大变,齐齐倒吸凉气。
老东家惊愕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嵇尧神色复杂地笑道:“我时常在茶楼里耍宝逗趣,打听过不少咸阳旧事。”
“雷老先生称呼他的故友为殿下……”
“有没有一种可能,殿下是太上皇登基前的称谓?”
“雷老先生戏言我为好大孙,他的故友怫然不悦。”
“有没有一种可能,二人之间有姻亲关系,太上皇的同胞姐妹嫁给了雷老先生。”
“把这一切综合起来……”
“雷老先生大概就是昔年血洗咸阳,远赴海外的雷侯!”
“他口中的殿下,正是当今太上皇!”
刹那间,堂屋内落针可闻。
在场之人全都被这个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震惊当场,怔怔得无法回神。
嵇尧看到他们的表现,悠悠地叹了口气。
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也不敢信呐!
秦、汉两国的水师舰队大动干戈,即将大打出手的时候,两国的太上皇竟然在代县的一间小茶楼里同桌共饮,有说有笑。
你们这样做,对得起枕戈待旦的两国官兵吗?
对得起担惊受怕的平民百姓吗?
对得起砸下全部身家囤积物资的商贾吗?
“两位老人家活得可真通透呀!”
“全天下都被你们给耍了!”
“哈哈哈,哈哈哈。”
嵇尧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拍打着桌子恣意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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