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侠儿怀揣着金镒,神色各异地从议事厅内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要安排好身后之事,然后用九死一生的概率,去为自己搏一场滔天富贵。
王芷茵静悄悄地出现在门口,欲言又止。
陈庆还在把玩着一枚金饼子,对着烛台打量它的成色。
“人我都安排好了。”
“是死是活,埋骨他乡亦或是荣华富贵,全看他们的造化。”
他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主动开口。
“陈庆,活着回来的能有多少?”
王芷茵担忧地问道。
“不是说了吗?至多三成。”
“游侠儿多是破落贵族,又或者家中小有产业者。”
“耕田种地,当个黔首百姓他们又不甘心。”
“身无长物,不拿命去拼拿什么?”
陈庆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们选择了自己的人生,无论前方是风霜雪雨,还是光明大道,那都是他们的命。”
“你帮不了他们一辈子的。”
王芷茵黯然点点头:“哦。”
她的心情还是很低落,总觉得自己或许无意间办了一件坏事,害了昔日友朋的性命。
陈庆摇了摇头。
若是人人跟他沾了点关系,都能平白谋一份富贵产业,对别人是不是不太公平?
好歹他还给了游侠儿一个机会。
平民百姓想卖命可都找不到地方。
“殿下明日约了我去皇庄视察春耕,你姐姐也会去。”
“咱们全家也一起吧,就当郊游踏青了。”
陈庆开解道。
“好哇。”
王芷茵总算打起了精神,痛快地答应下来。
——
翌日,天明。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在驽马的嘶鸣声中,浩荡的太子仪仗从宜春宫里出来。
扶苏、陈庆等人锦衣华服,骑着高头大马有说有笑。
女眷乘坐马车,银铃般的欢笑声时不时从车厢里传来,掩不住心中的喜悦。
赵归挎着铁胎强弓,小心翼翼地护佑在侧。
昨夜陈庆召他入府,言道春暖化冻后,匈奴即将开始迁徙,命他率领屠各部青壮去草原上打探情报。
赵归大喜过望。
他做梦都想回到草原上。
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只要今日表现得好,征得太子殿下同意,此事就算成了。
“殿下,大秦真的是风水宝地,人杰地灵。”
“微臣不过小施手段,就让农业科技往前大大迈进了一步。”
“全自动,智能化。”
“不耗油,不耗电。”
“环保节约无污染。”
“微臣真的是个天才!”
“秦墨与我相差远矣。”
陈庆骑在马上,得意洋洋地自卖自夸。
扶苏知道他爱开玩笑,忍俊不禁地说:“父皇让先生统领秦墨工匠,果然是慧眼识才。”
马车上的帘幕突然揭开,太子妃打趣道:“秦墨的工造技艺天下无双,你那么厉害,还能让耕犁自己动起来吗?就像那自走车一样。”
“能!”
陈庆痛快地点头:“说了是全自动,智能化嘛。农具当然自己动的,哪儿还用得着人力手动。”
太子妃回过头去,与女眷叽叽喳喳讨论了一会儿。
相里菱算是权威,眨眼间她脑海中构思了无数种自动化农具的设计。
但怎么想,都达不到陈庆所说的程度。
她摇了摇头,对此持怀疑的态度。
太子妃顿时心中有数,撩开窗帘喊道:“陈庆,咱们打个赌。若是它真有你说得那么厉害,我把太子的赤影输给你。”
“若是你输了怎么办?”
陈庆不由望了扶苏一眼,目光下移打量着他座下神骏的枣红马。
“先生……”
扶苏哭笑不得。
你打赌就打赌,拿我的爱马作赌注干什么?
“宝马配英雄,您赢了赤影就归您。”
他不好拂了太子妃的面子,再加上和陈庆不算外人,大方地答应下来。
“我拿十匹汗血宝马作赌。”
“待李信从西域折返,立即兑现。”
陈庆想了下,给出了自己的赌注。
“你倒是会做生意,怪不得诗曼整日里在父皇、母妃那里讨要好处,原来是你指使的。”
太子妃戏谑了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羞怒交加的嬴诗曼拉了回去。
马车里顿时传来莺莺燕燕的嬉戏打闹声。
“先生,那是……箭楼?”
扶苏无意间目光一瞥,突然望见空旷的田野里矗立着四四方方的木质塔楼,高三丈不止,格外突兀醒目。
“错。”
“那叫一体化智能监控系统。”
陈庆说了个玄奥、高大上的名词。
扶苏不明所以,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大秦真正的首富,非始皇帝莫属。
陈庆管理的内务府不是一般的有钱,有时候甚至会给他一种错觉,怎么造都不可能造得完。
皇家田庄拥有的土地高达三百多万亩,加起来跟一座县城差不多大。
其中大部分都在渭河两岸,全部是上好的水浇地。
阡陌连片已经不足以形容皇庄的盛景,打马飞奔也要跑个小半天。
大队人马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了皇家田庄的外围。
扶苏先前所见的箭楼,就矗立在百步之外。
田边的大树下,两名黔首打扮的人坐在地堰上,悠然地说笑闲谈。
直到发现太子仪仗后,他们才匆匆地朝这边小跑而来。
“那是……”
扶苏先顶着箭楼看了会儿,发现上面有一名持弩的兵丁。
再往田里看去,三个明显不是秦人打扮的农夫正在耕田。
两名青壮顶替了牛马的位置,一人扶着犁把。
他们步履沉重,脚下的镣铐随着走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匈奴?”
扶苏从脏污板结,团成一块的头发认出了农夫的身份。
“这就是微臣的全自动耕田农具。”
“稍加调教,就干得有模有样。”
“微臣没说谎吧?”
陈庆笑着指点着犁田的匈奴。
一行人勃然变色。
女眷们刚从马车上下来,还未来得及欣赏春光美景,就听到了陈庆冰冷无情的话语,心中不由发紧。
赵归的脸色最为难看。
他之前还奇怪,陈庆怎么无缘无故叫他充任护卫,原来是杀鸡骇猴之举!
“先生……”
扶苏嘴唇嗫嚅着,有些话说出来怕陈庆伤心,但不说又憋得难受。
“殿下呀!”
陈庆知道大舅哥犯什么毛病。
“前些时日,乌氏倮把欠下的牲畜送抵咸阳。”
“微臣知道春耕在即,把牛马都发付给各地官府,供百姓租借使用。”
“畜生多使些力气,大秦子民就能得一分安闲。”
“此非善政乎?”
扶苏的脸色好看了些许:“原来如此。”
“而今有渭河铁砂供给,矿山上用不了那么多人。”
“皇庄中牛马不敷使用,微臣就擅作主张,把他们调来耕田。”
“效果好得出乎意料。”
陈庆指着辽阔的田野:“那些民夫不光要耕种自家田地,还要服朝廷的徭役,耕种皇田、官田,何其艰辛?”
“殿下是想让匈奴来当这牛马,还是让仰慕爱戴您,给官府纳税纳粮的大秦子民来当牛做马?”
充任监工的民夫此时也到了近前。
“小民参见诸位大人。”
两人慌忙跪在地上作揖。
扶苏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他们,心肠渐渐硬了下来。
陈庆抬了抬手:“起来吧。”
他问了下皇庄春耕的情况,民夫自然对新式‘农具’赞不绝口,一直夸耀皇家体恤民情,功德无量。
毕竟在这里省了力气,他们回去可以更加卖力地耕种自家土地。
陈庆把人打发走,意味深长地对扶苏说:“殿下,你当匈奴真的不会耕田吗?”
“有句俗语: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
“匈奴放牧牲畜为生,一场白灾下来,立刻倾家荡产。”
“所以后来他们也学会了种地。”
“只不过嘛……”
“他们是掳掠了华夏子民,在草原上给他们耕种粮食,以备灾年。”
“那么多人呀,日日夜夜为奴为婢,忍受着匈奴惨无人道的凌虐,还要给他们种地、放牧。”
“殿下还觉得他们可怜吗?”
扶苏不禁动容。
陈庆所说的,一定是后世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匈奴与大秦就像水与火,根本不可调和。
“本宫受教了。”
扶苏郑重地拱手作揖。
赵归作为草原上的射雕手,耳聪目明远超常人。
陈庆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被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霎时间,赵归心中五味杂陈。
他看着田地里拉犁耕种的匈奴人,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由来已久的想法。
若是匈奴强大了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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