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香自己并不聪明,也不出彩,因为倪家还想培养出一个太后,所以只对家族中出挑的女孩子重点培养,像她这样平凡的女孩,连她的父母都不重视。
可惜这些年过去了,倪家硬是没有一个女孩子能进宫,哪怕是做宫女都没有。
圣上这些年选秀次数寥寥,而且基本上只在功勋家族选择,倪家宫中无人,朝中无官,早年因为太后娘娘得到的荣光已经随着先帝走了十几年。若不是大部分人还不知道太后娘娘跟娘家感情淡薄,年年都有不菲的孝敬,倪家早就无法维持往日的排场了。
倪家家长的见识就不怎么样,家里的女人们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受重视的含香,更是如此。
她进宫前,家里人让她适当的时候听碧云的安排,她便什么事情都找碧云,什么都听她的。
当下便下了狠心要把经文抄好。
碧云松了口气,这含香小姐哪里都蠢笨,只一样好,听话!
接着碧云就犯了愁,这太后娘娘是怎么了?说嫌冷清要找个贵女来太后殿陪伴的也是她,就算因为疼爱福禄长公主才把清河县主弄进宫来,这不娘家也送了含香小姐进来,每日嘘寒问暖,伺候殷勤,怎么也不行了?
娘娘到底嫌不嫌冷清?
碧云最近时常走神,她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以前她总是很容易就能猜到太后娘娘的心意,这才从众多宫女中脱颖而出成为了第一女官。
她愁她的,垂柳也在愁。
她在看着太后娘娘和含香小姐发愁,垂柳在看着她发愁。
垂柳难以理解,从前顶顶聪明的碧云怎么会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而不自知?熟知宫中的生存法则就是你不能背叛主子,更不能替主子做主。否则,你就会失了主子的倚重和信任,彻底消失在主子的脑海中,或许,更消失在世上。
从前亲密无间的两姐妹,如今为了一个有了私心而渐行渐远。
苗氏压根儿不管这些,她正在福禄长公主府上做客。
福禄长公主自打江云雁进宫后,便隔三差五的把苗氏请到府上来,入宫的日子更是如此,两人通常都是一道入宫,进了太后殿请安后,福禄长公主跟太后说说话,苗氏就去储芳阁见见江云雁。因为有福禄长公主这个看起来很强硬的后台,苗氏这次在京中的生活倒是惬意许多。
听闻苗氏进了京,张夫人打听到这次她没带着江云灵进京这才松了口气,话说前次她请江云灵时那场闹剧让她在京城官太太圈子里很久都抬不起头来。她暂时还没有做好心理建设,再次面对江云灵。
苗氏其实也很忙,苗夫人自打从济城回来后,精神一直不太好,病榻上缠绵了几个月,苗氏回京后才勉强打起精神来,所以苗氏一有空就去陪伴母亲。
苗夫人真正好起来是在十月初,从清河府传来了消息,说苗五爷的妻子张氏有了身孕。这个消息让苗老爷高兴了一阵子,夫妻同心,即便不是自己亲生的,苗夫人也高兴了起来。
苗氏当真松了口气。
刚刚送走了外祖父,她实在不能接受再送走至亲的痛苦了。
想起了外祖父的嘱托,苗氏决定慢慢打探吧。
江海中的信件捎来,提起了那个登门拜访的荣二。苗氏得知是山寨的山贼金盆洗手,倒是挺诧异的,不过对江海中的处置很是赞赏。另外江海中提到了俞靖南曾提出辞去差事,江海中亲自找到俞靖南,跟他掏心挖肺的喝了顿酒,告诉他让他在铺子里继续做下去,他即便初入铺子是江河中的面子,可是他又不是只拿银子不做事的,经过铺子的掌柜和总管们的推荐,俞靖南还是很能干的。
“你且安心做你的差事,其他的不用理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愿意,可是既然发生了就只能面对了不是?母亲并没有发话把二弟逐出家门,兴许还抱着让他回来的念头,越在这个时候,我们作为家人越要稳住,给他一些时间,让这件事情慢慢过去,好吗?”
江海中与其说是劝说俞靖南,还不如说在一遍遍的说服自己。
俞靖南为了江海中把自己也归在了家人行列中感慨不已,想想自己若是撤出去了,如今找个差事倒是不难了,可是当初堂妹和江河中夫妻帮助自己的恩情却无以为报了。还不如在铺子里好好当差,一旦二房有个风吹草动,自己还能提前知晓,帮衬一二。
“对了,俞老弟,”江海中难得遇到一个不会跟自己说江河中坏话的人,很是喝了个痛快,便也醉熏熏的称呼他老弟,“听说侄子的学堂还没有找到合适的?”
俞靖南点点头:“租的房子周围就没个好些的学堂,还在打听着。”
江海中道:“我当年离开族学后曾经换过几个私塾,后来在赵先生的书馆学习到考完秀才。其实赵先生的书馆一般般水平,不过他曾经跟我们说过,他有个同窗,在清河府很有名气,只是进入那个书馆不是有银子就行,即便是有推荐信,也需要入学考试的。若是答卷让先生满意,不缴纳束脩都可以,但是先生不满意,多少银子都不收。俞老弟若是对侄子有信心,不妨前去一试。”
俞靖南神情一动,忙问道:“不知江兄说的是哪位先生?”
江海中笑了,晃着脑袋想了想,道:“好像是叫冯况。”
俞靖南一激动,问道:“冯况?可是那位人送外号‘疯狂先生’的冯况先生?”
江海中点头:“正是!”
俞靖南站起来一礼:“还请江兄帮忙。”
江海中晕晕乎乎的,点头点了一半就倒在桌子上。俞靖南喊了几声都没反应,只得叫了江海中的常随徐图进来,把江海中扶上了马车送回去。
看着江家的马车走远,俞靖南叹了口气转身向巷子里走去。家中有了小丫头杏儿,真的帮了很大的忙,妻子每日早起可以多睡半个时辰,夜里也不需要总是去看母亲。从前这一切,都被俞靖南当做是施舍,心中实在是有愧的,也万分纠结。尽管他曾经打定主意把所谓不能填饱肚子的自尊先行放下,可是自小也是个读书人,骨子里的骨气就算是想扔都扔不掉,所以为了这份施舍,他内心其实很是抑郁。可是今日江海中无意中说出的“家人”这个称呼,让他瞬间就解脱了,几乎让他热泪盈眶。对方是作为亲戚、作为家人来帮助自己的,并非是居高临下的施舍!
这一点,这几个字的区别对俞靖南来说,尤为重要!
为了这家人两个字,为了自己儿子的入学,他决定明天一定要找机会好好问问江海中,是否能够弄到一封推荐信。
前方便是自家小院,自从家道中落,流落至此后,俞靖南第一次看到这个小院的时候,感觉到了亲切,而不是沉重。
院门是从里面拴住了的,这是俞靖南的吩咐,因为跟周边的邻居也不是太熟悉,一家人大多是老弱妇孺,怕不安全,所以每日自俞靖南上工以后,院门就从里面拴住,问了是谁才给开门。
轻轻拍了拍门,媳妇谢氏就从门内打开了院门,见了他,笑道:“正琢磨你差不多该回来了。”
俞靖南微微一笑走进院内。先去了正房跟母亲请安,说了一会儿话,看母亲在灯下指导女儿刺绣,便告辞出来。又进了西厢房,发现儿子俞文启用毛笔蘸着清水在桌子上练字。
他心中欣慰却也一抽,问道:“不是有一刀纸么,怎么还在桌上练字。”
俞文启站起来给他爹行礼然后才认真的回答道:“儿子如今的字勉强见的人而已,用纸太浪费了,儿子多练练,写的好看了,入了学堂再用纸写先生留下的作业。”
俞靖南心中感动,突兀的摸了摸儿子的头顶,道:“好孩子,夜里昏暗,早点休息。”
俞文启点点头,道:“是,父亲也早点休息。”
俞靖南出了屋子,站在院中看了看,母亲屋里一盏灯,儿子屋里一盏灯,杏儿早早熄了灯,然后就是东厢房,谢氏点了一盏灯在灯下做针线。
开门走进去,谢氏迎上来给他换了衣裳,递了茶水,端来洗脚水,殷勤的伺候他。
俞靖南忽然微微一笑,生活会越来越好,会充满了希望,正如家里这一刻的温馨,总会到来。
次日,江海中去了外地,俞靖南回了家耐心的等待着。
三日后,江海中回来了,找人传话给俞靖南,说赵先生想先见一见他儿子。俞靖南便回家领了儿子去了茶馆。
赵先生考了俞文启几个问题,俞文启答对了三个,错了一个,有一个不会回答。俞靖南很紧张,赵先生捋了捋胡子,沉吟道:“你再写几个字给老夫看看。”
正待让小二取纸笔来,只见俞文启已经熟练的把茶水倒了小半杯在桌上,在桌子上写了“庙堂、先生、学子”三个词。赵先生看了之后,皱眉想了片刻,忽然高声道:“小二,取纸笔来!”
因江海中是熟客,所以小二很快送来了纸笔和墨。赵先生也不说话,挥毫写下一封信,折好了放入信封中,又在信封上写了“况兄亲启”四个字,交给了俞靖南,安顿道:“最好明日一早就去我那老友的书院门前等候,将信递给门房,然后就在门外等着消息。”
俞靖南知道这就是推荐信了,连忙起身长揖道:“多谢先生!”
赵先生道:“先别忙着谢,我与况兄虽然相交莫逆,但与他收徒一事上却是干涉不得。若你这儿子入不了他的眼,你也别怪我无能。”
俞靖南自然明白,还是谢了又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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