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娆是在午时苏醒的。
一睁眼就看到阿湛脑袋一点一点地靠在自己床边,一双好看的丹凤眼都熬出了血丝。
小脸皱皱巴巴,溢满了惆怅与焦虑。
头上还沾满了灰尘与枯叶,一看回来就没有梳洗。
“娘,你终于醒了!你……还认得我是谁吗?”阿湛紧张地握住她的手。
奚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声音温软极了:“怎么这么冰?傻孩子,娘亲当然还认得你。你吃东西了吗?这是多久没睡了?”
阿湛见她还认得自己,眼神也很是清明,终于松了口气。
肚子顿时就咕咕地叫了起来。
“我哪敢睡呀,娘你不知道,你昨晚多吓人!”他凑到奚娆耳边,压低了声音:“现在整个交州城都乱成一锅粥了,崔荀两家的大宅全是蛇,可把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给吓坏了!”
“哦?”奚娆眨眨眼,这才回想起来。
因为情绪失控,她惊醒了体内沉睡的冰蛊虫,依着本能的恨意,召出了附近山林里最毒的动物。
“现在天上还盘旋着黑压压的毒蜂呢!”
阿湛在他睡着的时候,特意打开窗户观察了一番,发现那并不是鸟,而是毒蜂。
如今城内人心惶惶,所有达官贵人都关门闭户,不敢出门。
“所以娘,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太子他……已经派人去城外继续寻找昶儿了,我想,今天肯定能找到的!”
真的能找到吗?
奚娆的心脏像是被挖空了。
过去五年,她为了昶儿在心中重塑了一座城堡,昨晚却轰然塌陷。
心脏被无情地剜开,即便缝上了,也依然千疮百孔。
虽然感情上她不愿意接受,但理智却告诉她,已经没有希望了。
但望着眼里还饱含期望的阿湛,她怎么也说不出放弃的话来,只能吞咽下喉咙深处的刀片,勉强打起精神,挤出一抹笑。
“娘,你别勉强自己……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很担心。”阿湛扑过来抱住她,眼圈瞬间就红了,“要不我们卜一卦吧?”
卜卦?
奚娆的眸子赫然浮现出一丝恐惧,“不,不要!”万一又是死卦,她怕自己真的会疯。
但阿湛却帮她把蓍草从包袱里找了出来。
数出来四十九根,放进她的掌心。
“师父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安之若素,否极泰来。反正情况也不会更糟了,就再卜一次吧!”
不知道为什么,阿湛感觉到心底涌动着一股热流。
这是一种好的预感,虽然并没有什么根据。
奚娆浑身战栗,险些把手里的蓍草一股脑全扔出去。
但阿湛镇定的眼神,多少给她注入了一些力量。
她逃避似的紧闭双眼,脑海中回想着昶儿的面孔,按照“分二挂一、揲四归奇”的法子,最终得到了一个卦象。
“娘亲,快睁眼!这,这应该是吉卦啊!”阿湛用力拍打她的胳膊。
奚娆屏住呼吸睁开眼睛,对着这个卦象,久久没有反应。
直到阿湛再一次呼唤她,她才像浮出水面溺水者那般,狠狠吸了一口气。
这依然是个非常不好的卦象,但却与以往有些不同。
至极的困境中,竟然显露出了一线生机。
而生机指引的方向……
***
祁狅抬脚走进公主府。
如今这里到处都是他的人,放眼望去没有看到奚娆和阿湛的影子,他正打算去内室里找,就听见廊下有细碎的议论声,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发现竟是几个侍卫在背地里说奚娆的闲话。
这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自打奚娆带着昶儿入住东宫,这些闲言碎语就没少过。
加上她顶着护国公主的身份,曾经去羌国和亲,此后羌国毁灭于内乱,还不知道和什么男人有了个孩子,关于她的传言就甚嚣尘上。
但祁狅每日公务繁忙,没工夫管这些事情,只略微提点过两句,没想到他们还是管不住嘴,尤其在经历过昨晚的教训,竟然还敢心生怨气。
“昨晚那是巫蛊之术吧?眠夫人说的不错,护国公主当真古怪。”
“而且他儿子失踪了,跟东宫有什么关系?她有通敌叛国的嫌疑,眠夫人上门讨伐也没有错,她居然恼羞成怒,召了那么多毒蝎子出来咬人……”
“我们还算好的,听说保护眠夫人的那几个兄弟直到现在还没醒。”
“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蛊惑了太子殿下?以前太子可是最相信眠夫人的,怎么如今……”
“快别说了,这要让殿下听到,我们都得完蛋!”
祁狅怒火中烧,却迟迟没有发作。
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就留着给她撒气吧。
昨晚暗卫甲斩断了她的鞭子,他还得抽空找工匠再给她做根更好的,好打烂这些人的嘴!
他重重一咳,甩袖走了过去。
本以为这些人敢乱嚼舌根是因为奚娆不在,哪知道推开门,就瞧见她在窗户根下补衣裳。
他微微一愣。
就隔着一扇窗,奚娆不可能没听见这些话,为什么却没有发作?
先前对付胡嬷嬷,还有昨晚那些受了怂恿的侍卫时,可没见她心慈手软。
莫非是因为还在忧心昶儿,所以走了神?
祁狅心下抽痛,按下这份疑惑,走到她的身边。
奚娆起身回眸,看向他的眸色温润而平和,“太子来了,快坐吧。”
“孤……来看看你,可还觉得头晕?绿雪那三个丫头回来了吗?”
他故作淡定地坐了下来,在屋子里环顾一圈,发现床铺早已被整理得整整齐齐。
想起自己昨日在那上面睡了好几个时辰,眼神莫名幽深。
三个丫头在赏梅宴后先行一步,要去普陀寺打点厢房一事,他也是知晓的。
因为普陀寺有个得道高僧能够治疗血症,所以奚娆原本打算把昶儿带过去,请他医治。
可谁也没有料到,昶儿竟突然失踪。
“回来了,她们刚才还在我跟前哭哭啼啼,说早知道就不走了,还能跟着我一起去找昶儿。”
奚娆面带浅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但好在是眉宇之间的阴霾没有之前那么重了。
“我就告诉他们,有太子在,昶儿肯定不会有事的。”
说到这儿她面露歉疚,牵起下裳款款下拜:“昨晚是我太冲动了,迁怒了柳眠,实属不该。但你放心,我已经给她解了毒,只要再喝几日汤药,就没有大碍了。”
祁狅惊愕地望着她跪在自己眼前,刚想伸手去扶,就听她用平静无波的声音道:“但即便如此,我也是犯下了大错,请殿下重罚。”
祁狅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她这是想干什么?
故意在这个时候与他置气吗?
柳眠诬陷她通敌卖国,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了,不做任何惩罚,奚娆却在这时候自愿请罚,他若还要惩罚于她,岂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账?!
她一向最讲原则,最重公理,但自从他进门,居然没有对他诉过一个字的苦。
甚至连一句辩白也没有,为什么?
她竟然连一个公道也不想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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