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看去,是没有尽头的红色,摘取一抹红色,放在手心看去。这是一朵花,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曼珠沙华,俗称——彼岸花。
一望无际的彼岸花,这里,是生和死的边缘。
在彼岸花中一直走一直走,渐渐的,一条路出现在眼前,这条路,名为黄泉路。
踏上黄泉路,一条河呈现,名为忘川河。
沿着忘川河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看到了一块巨石,名为三生石。
三生石的旁边,忘川河之上,有座桥,叫做奈何桥。
而在奈何桥头,有位妇“人”在卖汤,很多“人”排着队去喝,喝完之后,便去走忘川河上的那座“奈何桥”。
桥很长,一眼看去,只能看到依稀的桥身,而后就是无尽的黑暗。
排队的“人”很多,队伍很长,同样的,走过奈何桥的“人”也很多,密密麻麻,不知何是头何是尾。
凰殇昔漫游在三生石的旁边,她也不动,就静静地杵在那,看着那些排队的人,脑中有片刻的停滞。
她的第一反应是,她能看见了。
她的第二反应是,排队的人都没有腿。
回头往自己过来的方向看去,那边是一望无际的彼岸花,还有茫无涯际的忘川河和黄泉路。
她唇边蓦然勾起了一抹难以名状的弧度,伸手抚上自己的手臂,那里,她的手臂还在。
微微扬起眉,绝美的脸上绽放出了似苦涩又似自嘲的笑。
她的第三反应是,她已经死了。
这里,是冥界。
看着一个个喝过孟婆汤,走上奈何桥的灵魂,凰殇昔心中是一种莫名的悲哀,喝了孟婆汤,便忘去了前世所有的记忆,然后转世投胎。
她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看了多久,她迟迟没有往那边排队,是怕。
那边卖汤的妇“人”许是看到了她,也注视了她许久了,妇“人”放下手中的汤,对排队的人群说了什么,而后径直往这边而来。
凰殇昔看到妇“人”来到自己跟前,她倒也没什么表情,只冲她淡淡点头,权当打过招呼了。
妇“人”上下打量了眼凰殇昔,随后问道:“站在这做什么,怎么不去排队?”
凰殇昔笑了笑:“一定要去排队么?”
妇“人”点头,“不去排队你怎么投胎转世?只能永远在这里!”
说着,妇“人”手中突然出现了一碗“汤”,“我是这里的孟婆,负责让人喝下我的孟婆汤,然后走过奈何桥,进入轮回,就可以投胎转世了。”
凰殇昔的视线落在了孟婆手中的那碗孟婆汤,静默了片刻,问道:“是不是喝了孟婆汤,我就会忘记前世的记忆,前世的种种纠缠?”
孟婆笑了,“是啊,喝下我的汤之后,什么都会忘记的,不论情仇爱恨,不论在世的纷纭,全都不记得了。”
说着,将手中的汤递到凰殇昔跟前,“看你的样子,似乎在世的时候有很多羁绊,喝下它,都忘了吧,你不会那么痛苦的。”
凰殇昔凝着那微微漾起涟漪的孟婆汤,久久,才抬头对上孟婆的视线,一字一句缓缓道:“如果转世会忘记前世的记忆的话,那么,我宁愿不转世。”
孟婆一怔,旋即摇头道:“人都死了,你还要前世的记忆做什么?既然是让你痛苦的,何不选择忘掉?”
忘掉前世的记忆?
凰殇昔缓缓闭上眼,她穿越来到華煌大陆的开始到结束,一幕幕像放影片一样回放着,每一件事都记得那么的清楚,就好像刚刚经历了一样。
记忆里,有初遇倾箫的画面,有他对自己的温柔,有他宠溺的保护,有他舍命相护……
有玄吟眉宇间的忧郁,有他对自己的不忍,有他为了自己违背宗门的命令,有他宁死也要给她生的希望,有他躺在冰冷寒窟里的孤独……
有对她忠心耿耿的琐玥,有为一睹她的容颜而墨发成雪的宫瑜,有愿陪她一起死的夙寐……
还有,她恨之入骨,爱之入髓的东陵梵湮……
她缓缓睁开眼,眼底已然是无比坚定的意味,“孟婆,你知道吗,一个人的记忆是最重要的,前世的记忆是那么的刻骨铭心,没有了它,感觉自己不过是具行尸走肉,哪怕转世再生又如何?如此刻骨的记忆,没了,便感觉身体少了一块,整个人都空落落的。”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悠远,细长而缠绵,带着不远舍弃的留念,“它对我很重要,如今,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唯一只可以凭借我的记忆去想象他们,我已经失去他们了,我不想,连最后的想念也失去。
这段记忆于我而言,很重要,重要得哪怕堕入地狱,我也不愿失去。无非是不去转世罢了……若要失去,宁可不转世。”
孟婆听着,心中即是惆怅又是无奈,“你到底有什么重要的记忆?有什么记忆会比你自己都重要。”
凰殇昔忽然就笑了,“我是个自私的人,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自私得了,那些美好的记忆,是一个自私的人用什么都不愿去换的。
你或许觉得是可笑的,但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我活着的时候经历的人和物更重要了。”
孟婆转过头,望向了忘川河中,“你让我很想知道你生前的经历……”
凰殇昔也顺着孟婆的视线看向了忘川河,蓦然,瞳孔微微一缩,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忘川河中。
那里,她的一生像是被按了快播键浮现在了忘川河的湖面中。
有喜有悲,有她最后死时的决绝。
一幕幕回放,就像被人揭开血淋淋的伤疤,是那样的不堪,那样的疼!
直到忘川河再次回归平静,凰殇昔回过头,竟看到了孟婆掩住嘴,眼睛湿润起来,她看向凰殇昔,眼中带着许多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最后,孟婆手中的那碗孟婆汤掉落在地面,溅在鲜红的彼岸花之上。
她说:“你的一生如此坎坷,如此辛苦,你什么人都没有了,你还有什么可以留念的?”
凰殇昔垂下眼帘,沉默,半响才幽幽道:“你不懂,我很爱他,他说他的心在我身上,我走了,便把他的心也带走了,一个没有心的人……呵呵……”
孟婆:“既然今生有缘无分,又何必强求?”
“所以,我现在不就在这里了吗?”
“你觉得,他真的是爱你的吗?”
“有些事,不必说出口,不管他爱不爱我,我爱他,很爱很爱,这便够了,你不懂的……这段记忆,我说什么都不愿放开。”
孟婆掩住眼角的泪水:“我怎么会不懂呢?当初,我不是孟婆,他不是月老的时候,我也很爱他,可惜……”
凰殇昔的神情有些惊愕,月老?孟婆和月老曾经是一对?
孟婆擦了擦泪光,“我们这里,有座鹊桥,走过那座鹊桥的话,你就能回去了。”
凰殇昔眸中闪过一丝凛光,视线紧紧攫住孟婆,目中带着警惕和怀疑,但孟婆却好似没有看见一般。
“你可以不过奈何桥,但是,你却不能回去……”
凰殇昔问:“为什么?”
“因为我终究是孟婆,给情人搭红线,是他的职责,而拆散情人,则是我的责任……”
凰殇昔心中颤动,眼中是戒备之意慢慢松了下来,眼底似有什么难言的悲壮在滋生。
孟婆别过脸,“去吧,走过那座鹊桥,你就能离开这里,不过前提是,你要找到陪你一同走过那座桥的男子,并许诺与他一生一世,且不能与你爱的人,携手共老……”
凰殇昔心中是尖锐的刺痛,她满目悲痛:“孟婆,你就这么狠心吗?你这么做,和现在我与他阴阳相隔,又有什么不一样吗?”
因为我爱他,所以,在你手中走过,便注定了只能分离?
孟婆闭了闭眼,声线缓而轻:“这是我最后的退步,毕竟,我是孟婆。”
凰殇昔脸色变化着,许久之后,忽然就想通了,其实,能看见他,也挺好。
孟婆抬手,指着忘川河旁的某处,说道:“有一个人同样不愿喝我的汤,不愿走过奈何桥,选择一直坐在忘川河旁,一直都看着忘川河水。”
凰殇昔顺着孟婆的手看去,同样是在三生石的的旁边,三生石很大,她不过是站在三生石的一角,那坐在忘川河旁的那个人,在另一角。
孟婆继续说,眼中的复杂更加的明显,“你问问他,愿不愿意跟你回去,与你白头到老?”
凰殇昔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忘川河旁的身影上,只一眼,她便挪不开视线,仅仅一眼,她就能认出,出了他,没有人再有那样浓浓环绕全身的忧郁气息,连带他身边的事物都染上了哀愁。
身体不由得往那边过去了。
那名男子守在望川河上,凝视着湖水荡漾。
他那身玄色长袍依旧,就如同凰殇昔见他最后一面的时候身上那身洁白的衣袍。
其实当时他身上是有伤的,可是当时凰殇昔并没有看到,伤心过度的她,也没有刻意去闻血腥味。
凰殇昔眼中是不敢置信,她咬着唇角,良久之后才轻唤了一声,“吟……”
“嗯。”那美男子没有回头,轻浅地应了一声,没有震惊没有错愕,他似乎早便注意到了她。
“吟,你没喝孟婆汤?你没有进入轮回?”她知道自己问得多余,可还是忍不住问。
玄吟寡淡忧郁的眸子抬起看了她一眼看去那双如小河流水般清冽的眸子似乎有什么异样的光芒,但很快转瞬而逝。
“嗯,没有,舍不得。”舍不得你……
“吟,你……”凰殇昔有些难以启齿,可有些话还是要问,“告诉我是谁害你来到这里的?”
玄吟已经收回了视线,又落到了忘川河中,“如今再说,还有何意义?”
人已经死了,多说无益。
凰殇昔咬咬唇,她也知道没有意义,可她却想明白,到底是谁能有能耐让他丧命?
或者说,她其实不愿相信是夙寐动的手。
但看玄吟的样子,显然是不想提这个话题。
她小心翼翼地问:“吟,你要不要随我回去?”
玄吟那独特忧郁如涟漪般柔情的眸子静静地睨着她,两人就这样看着,许久之后,他才终于狠心移开视线。
道:“不回,我不爱你,我为何要随你回去偕老?”
哪怕他此刻已经死了,他也还是无法承认他爱她,很爱很爱。
尽管结果会是魂飞魄散,他依旧爱得义无反顾。
不爱你,不是不爱,是爱得太深了。
他到底是存有私心的,他知道,走过鹊桥又如何?她的心不在他那,回去了,她终究有一日会离他而去,因为,那个人在。
他承受不了再一次的分离。
留在这里,尽管地府也罢,起码,只有他们两人,她不会总想着离开……哪怕这个想法多卑微也好,他都渴望,一丝也不肯放过……
就是因为上辈子他苦太多了,才能有现在这么虚无的希望,虽然这只是渺茫罢了。
凰殇昔敛眉,她还是不甘心,“吟,真的不随我回去么?你不是说舍不得么?你既然说舍不得,为什么不愿跟我离开?”
玄吟眸中清冷,面容寡淡,“这里,很好。”
我解脱了。
得不到你,活着本就没意思,我早已不想被回忆左右,既然无法伴随你一生一世,何不留在忘川河旁,至少,我能在河里天天看着你……
凰殇昔在一旁问了他无数遍,玄吟除了起初会回答几句之外,而后便不再言了。
没了你,我活着不过负担,倒不如守在这里,静静地注视着你。
奈何桥旁,望川河中,我依然能守护你。
“昔儿。”
身后是一声熟悉温柔的声音,凰殇昔一怔,旋即扭头看去,看到那抹无比熟悉的身影,那张温柔的面孔,眼中不禁噙出了泪光。
“倾箫……”凰殇昔泪光婆娑,最后在脸上划出了一抹清晰的泪痕。
皇倾箫笑着来到她身边,习惯性地抬起手,想抹去她脸上的泪,手,却穿了过去,无法触碰她。
他无奈,唇边的笑变成了苦涩。
孟婆看着两人的举动,最后长长叹了一声,说道:“看来你已经找到了。”
随后,孟婆挥了挥手,一道由喜鹊交汇形成的桥赫然出现在眼前,“去吧,你凰殇昔在此立誓,这辈子不会与你爱的人相厮,只会与你身旁之人从青丝到白头。”
凰殇昔愣了愣,眼中的泪水也忘记了伸手去擦,过了许久许久,她才看进皇倾箫的眼底,那眼神,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皇倾箫似乎当真能看懂她的意思,笑着点点头。
凰殇昔咬着贝齿,回头看去,玄吟的身影一动不动,没有回过身来的痕迹,那个清冷孤傲的身影显得那样落寂和哀伤。
凰殇昔的视线久久落在他身上,收不回来。
皇倾箫温柔的目光也往背对他们的玄吟看去,他没说话,目中满是宠溺。
不知看了许久,凰殇昔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他那眼神分明就是看破了红尘。
玄吟不愿离开,他甚至已经不愿和她多说一句话,她逼不了人家……
抬眸,正好撞进了倾箫温润的眼中,他眸光很平静,就那样静静地与她对视,她终是张嘴说道:“我凰殇昔在此立誓,不会与东陵梵湮相厮,只会与倾箫……相携白头!”
皇倾箫听着,心中是触动,也是疼痛的。
她爱之人……不是他。
孟婆点了点头,目光极为复杂,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皇倾箫,又看了看凰殇昔,最后看了看玄吟,“走吧,走过鹊桥吧。”
孟婆退开了,将通往鹊桥的路让了出来。
凰殇昔与皇倾萧一前一后,一步步走上鹊桥之路。
她走得很慢,皇倾萧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陪着她一同放慢速度。
就像是一对情侣,在鹊桥上漫步,牛郎织女在鹊桥上相遇。
一步一步,怎奈走得多慢也好,终是还会有到底的时候,只差一步,他们就可以永远离开地府,只差一步,当他们踏出鹊桥的那一刻,皇倾萧念念已久的梦就可以实现,只差一步,她们就可以到另一个世界相爱了。
可是……那却是辗转不了,遥不可及的一步。
凰殇昔脑中一直都是回放着一句话:倾箫是你的兄长,一直都是,你怎么能这么恶心,为了回去,连兄长都不放过?
这句话在脑中嗡嗡作响了许久,后来,终于停了下来,随之换来的,是那潮水般刻骨的爱。
你说你的记忆最重要,可你的记忆中,爱人是谁?
她回首看去,一眼撞进了一双满是幽怨哀伤的眸子。
她忽然顿住了脚步,昂脸望向皇倾箫,泪如雨下,那是强颜欢笑的苦涩,她说:“对不起,倾萧,我反悔了。”
对不起,倾萧,我反悔了……
对不起,我反悔了……
我不爱你……
那一刻,他前一秒的喜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堕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他觉得此刻,比那日他死的的时候承受的更恐怖,更冷。
对,比死更冷……
突然,孟婆似乎发现了什么,朝凰殇昔和皇倾箫的方向急忙喊了一声“快走!”,尔后立刻将鹊桥收了起来。
黑白双煞没能走上鹊桥,转身用三叉戟指向孟婆:“孟婆,你为一己之私触犯天规,从今往后,打入十八层地狱,千年轮回!”
孟婆看向鹊桥另一头,那里只剩下还没有完全消散的喜鹊。
孩子,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一切,就看你们两个的缘分了……
我们不能解的结,希望能在你们身上解开……
龙鳞皇朝,京城街头。
喧闹的街头一如往昔,并没有因为什么人的离开,什么人的出生而有明显改变。
叫卖声,压价声,孩子的哭闹声,应有尽有。
百姓们有穿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衣,有穿着华贵锦服的贵家子弟,白衣红衣绿衣,似乎也极为寻常。
但一身月牙白的衣裳,让人穿出了极为高贵,但生人勿近的气质,却还是世间仅有的。
东陵梵湮面目俊朗依旧,如画般俊美,如神袛般面孔增添了不少沉稳内敛的气息,深邃的眉眼,深不可测的黑眸,潋滟的的薄唇,几乎没变。
他一如既往的美,一如既往的冠盖京华,惊艳万方。
三年了,他已经找了三年。
没有音讯,没有踪迹,没有一分一毫的蛛丝马迹。
就好像,真的消失了。
你,带着朕的心,真的就离开了?
他魅眸黯淡,微微抬眼,目光悠远,也不知他的焦距聚集在何处。
良久良久,他才收回视线,狭长魅眸微阖,他身上的寒气很浓,阴郁气息更是,身旁五尺之内无人敢近。
不单是他身上的寒意,更有的是他冰冷的神情和拒人千里之外的强大气场,他一身一尘不染的月牙白衣袍,霸凛的气质更是让人无法忽视,乍眼看去便知,他不是好惹的角色。
于是,百姓们都自动地为他让出了一条路,很主动的退到街道的两侧,只有他站在正中央的那个位置,是空的。
东陵梵湮优美的身段缓缓转过去,他前面的路是离他身体五尺内的一条路街都是空的,可在他身后离他几尺远的距离,却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东陵梵湮忽然的转身是人们料想不到的,俊美微蹙,他抬手想扫开挡住他去路的百姓,蓦地,余光似乎扫到了什么,硕臂顿住。
狭长魅眸眯起,百姓们因他的举动而心中惊恐不已,个个瞪大眼睛看他,却见那抹白色的声音一闪,眨眼功夫便消失不见!
谁都不知道这拥有如此美的一张脸,同时气场如此强大的男人一眨眼的功夫,到底去了哪里。
某家小铺子前,一名身着殷红雪银对襟束腰长裙的女子,正从小铺子里边摆弄着什么,边走出来。
岂料她还没将买到的东西收好,脚步更是没完全踏出小铺子,下巴便被一道不容抗拒的力量抬起,撞进了一双深邃望不见底的黑眸中。
东陵梵湮攫住眼前的女子,一样的脸,一眼的气息,眉心间一样的桀骜不羁之意,他不会认错的!
三年,找了整整三年!
几乎不做考虑,他俯身,带着席卷天地的想念和缱绻的感情,用尽一切力气吻了下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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