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世恒知道爹娘疼他,却不知疼到这份上。
只因他不肯娶亲,母亲急得但凡是个女人她就愿意娶来当儿媳妇,姑父当时提起这件事,叫他吓得不轻,怎么也没料到,会是眼前这光景,都不用他出马,娘一句话就给回绝了。
何夫人起身来,挽着上官清的手说:“清儿啊,舅母早给你留心着呢,怀迁他舅舅那些门客学生里头,青年才俊无数,家世门第都是极好的,来年春闱之后,就该是给你说人家的好时节。”
说罢,瞥了眼儿子,正色道:“倘若明年你能有出息,妹夫便在你的同届里,往后可要互相扶持,多想着些清儿,在官场里互相照应才是。”
何世恒立时上前,抱拳道:“盼着上官妹妹好姻缘,老太太且放心,将来官场里,我们兄弟必定会扶持未来妹夫的。”
老太太气得几乎要打颤,方才何夫人那句“不识好歹”,哪里是说她娘家弟妹,分明是在骂她吧。
何夫人却仿若无事地坐下,喝了茶继续道:“待家里摆赏花宴,哪怕老太太不肯赏光,清儿一定要来的。你从小念书就好,到时候赋诗几首,在外人面前,也好不丢我们家那些傻姑娘的脸。”
上官清心中,并没有满打满算老太太开口这事儿就能成,虽觉耻辱难过,还能端得稳重,福身道:“夫人抬爱,清儿不敢不恭,赏花宴时一定前来。”
何夫人欢喜地说:“好好好,你来了,花儿都要被比下去。”
此时,司空府随行的下人进门来,向展家老太太见过礼后,大大方方地说:“才刚传话来,老爷一方古砚找不见了,说是夫人收着,老爷眼下急着要,请夫人早些回府。”
何夫人起身对老太太说:“您看,这家里总有琐事牵绊,半日不得闲,让您看笑话了,实在惭愧得很。”
老太太颔首:“舅夫人那么忙,还拨冗来探望我,今日不得留你用饭,之后我命下人装几匣点心送去,也请亲家母和孩子们尝尝。”
何夫人道:“您太客气了,就让姜儿那孩子送去吧,刚好外祖母正念叨她。”
说着便吩咐儿子:“不是要和怀迁讲学吗,讲完了就接姜儿到家中,之后不许乱跑,给我好生念书,老太太这儿,还等着你将来多帮衬侄孙女婿呢。”
老太太是半句话也插不上,敢情这里不是展家,自家孙媳妇能不能出门,她这祖母还没点头呢,这位就安排好了。
真真官大一级压死人,她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至今也没个像样的诰命,皇帝要封她,每提一次,展敬忠就推却一回,就怕老母亲太光辉似的。
而眼前这位,正二品温舒夫人,丈夫是大行台尚书令,公爹位列三公,还有亲姐姐是贵妃,连太子都是她外甥。
老太太每每敢怒不敢言,哪怕生了个官至宰辅的儿子,也没能沾半分光彩,如今是连个乡下小贱人,也不将她放在眼里。
对了,还有住在城外的那位,堂堂一品诰命。
不久后,母子俩离开沁和堂,上官清要相送,被何夫人劝了回去。
待走远些,何世恒忍不住冲母亲傻笑,被何夫人骂道:“知道娘好了吧,还真能不分好歹都给你拉房里去?可你啊,别再拖了,明年不论能不能考取功名,都给我小登科,不然……”
何世恒死命摇头:“娘,儿子眼下一心求功名,不问红尘事,我不能再叫爷爷和爹失望了。”
当娘的知道儿子耍滑,也不想逼得儿子太紧,此时婢女凑到身边,低语了几句,她微微变了脸色,便道:“好了,一会儿把姜儿送去司空府,娘要进宫一趟。”
“不是爹找您,是娘娘?”
“别声张,我先走了。”
何世恒便又将母亲送了半程,才折去找怀迁和小姜儿。
此刻,展怀迁已换了官服,哪有什么书本要与哥哥讲,耽误了时辰,正要赶去兵部。
何世恒笑道:“你去吧,一会儿我送姜儿,正在等你们老太太拿点心。”
展怀迁说:“哥,别靠近秀景苑,我已经和七姜说明白了,你们千万要忍耐。”
他们兄弟说着话,七姜从秀景苑回来了,进门就没好气地瞪了展怀迁一眼,然后对表哥说:“我问了,大小姐不想见你。”
何世恒不免失望,苦笑:“我知道,她一定怪我当年……”
“哎?”七姜伸出手,摇摇手指头,“说好了的,那是大小姐自己的选择。”
何世恒立刻打起精神:“没错,是她的决定。”
展怀迁都不知道这俩人在说什么,不过自从确定表哥的心在玉颜身上,再看他和七姜热络一些,自己心里就不难受了,回想起来,那种莫名其妙的不爽,原来就叫吃醋吗?
“你们聊,我去兵部了。”展怀迁急着走,一时顾不得他们。
而他离家时,半路遇见了带着丫鬟送点心来的上官清,离得远就没停下打照面,上官清见他步履匆匆,也不好来阻拦,只是驻足望了片刻。
就在刚才,老太太说了,何家她说了不算,但展家……
“姑娘,您看。”边上的婢女提醒她,远处,何世恒和云七姜说说笑笑地走出来。
上官清心头一紧,他们关系那么密切,难不成方才的事,何世恒转身就往外说,告诉这乡下丫头了?
“少夫人太不检点了,怎么和外眷男子亲热说笑。”边上的丫鬟嘀咕道,“实在是没规矩,这位恒哥儿也是,听说二公子还没回京,他就往新娘子房里坐。”
“少说几句。”上官清压下心火,扬起笑脸,带着人迎上前。
这一边,司空府的车马飞驰至皇城门下,贵妃娘娘的近侍苏尚宫,早已在此等候。
一乘软轿,将何夫人接入内宫,步入祥英殿,便见年轻姑娘跪在殿中央,偌大的殿阁内,只有她和上首的贵妃。
“娘娘千岁金安。”何夫人向长姐行礼后,看了看地上的孩子,她神态清冷、目光憔悴,仿佛一夜未眠。
“温舒夫人安好。”未来的太子妃,跪着向何夫人欠身。
何夫人颔首回礼,虽说地上跪着的,很可能就是未来的皇后,但眼下太子妃也尚未册封,她还姓陈,只是陈阁老家的孙女。
“她昨日回宫后,不食不眠,是要跟我求死呢。”贵妃沉沉地叹气,“我如此疼她,就换来这下场?”
“娘娘息怒,年轻孩子难免气盛,昨儿那样被抓回来,脸上挂不住了。”何夫人劝道,“娘娘,您召妾身进宫,可有什么吩咐。”
贵妃说:“我不能把她送回陈家,留在宫里又只能看她活活饿死,舍不得打骂逼迫,你带了去,找个清静地方,让她冷静几天。”
何夫人问:“那几天后呢,几天又是多少天?”
贵妃睨了眼妹妹:“你先带了去便是,你也来气我?”
何夫人笑道:“娘娘您看,家中小姑所居的城郊惜园,可否使得?”
贵妃才想起来,说:“我怎么把翎儿忘了,正好,她也是脾气古怪的,和这丫头对路,让翎儿好生照顾她几日。”
跪在殿中央的姑娘,不禁抬起头,贵妃却又冷声道:“你真要把自己饿死,我也拦不住,哪怕你我没有婆媳缘分,你也不该折腾自己死。更何况,这是最下乘的法子,不是未来皇后该有的手腕,我很失望。如今,让温舒夫人带你去冷静几天,宫里你住不下,就去外头透透气。不过,你只能在惜园里,并不能走出半步。”
何夫人走下来,搀扶孩子起身,温柔地说:“一哭二闹三上吊,最是使不得的法子,趁着娘娘还没改主意,去换了衣裳,随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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