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归舟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衣服上沾着呕吐的污渍，散发着酸臭难闻的味道，她一无所觉地坐在地上，背靠沙发发愣。身上每一根骨头都像重塑过了，使不上半点力气。徐归舟把头埋进弯起的膝盖里，胸口堵地发闷，有一股急于发泄的情绪找不到宣泄口。
眼睛微微泛红，干涩的难受，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徐归舟腰背僵硬，喉咙一阵阵地干疼，她终于想起喝水，站起身到厨房里烧水。
电热水壶放到底座上，片刻就发出细微的加热水声。徐归舟视线没有焦距地从燃气灶上飘过。刚开始对火焰产生心理障碍的，就是在厨房发现的，当时症状还没有那么严重，她以为休息一阵子就会好。
可是随后，燃气改用电磁炉，烧水有电热水壶，现在电器种类齐全，用火的情况几乎可以完全被取代。
水烧开的鸣叫声让她回过神。
从热水壶口蒸腾飘起的丝丝热气，让徐归舟回忆起晚上起火餐厅飘出的浓烈的烟雾，明明还没有真正走进火场，身体的反应已经强烈到无法控制，战栗和几乎要窒息的感觉太过深刻，她几乎在想起的时候就感觉到胃的抽痛。
喝了两口热茶，压下胃部难受的滋味，徐归舟长出一口气，脑子里依然浑浑噩噩的，那些仿佛粉丝过的伤痛记忆，都变成碎片，烙印在身体里。
这晚徐归舟没有睡好，身体沉重，梦一个接着一个不断，等醒来的时候统统忘记了内容，只残留身体疲惫的感觉。
她没有吃早饭，路上买了个饭团进大队，正在喝水吃早饭的时候，办公室里谈起昨天起火的事。
小吃街一向人多热闹，晚上有不少人发了图片和视频到微博朋友圈，在本地反响挺大。两个身高腿长年轻英俊的小伙子，消防新员，及时消灭火情，作为新闻宣传的看点很大。据说今天可能还有媒体安排采访。
李妮把手机上的视频拿给徐归舟看，“这两人还真的挺上相的，一个晚上就成网红火警了。”
视频里晃动混乱，一看就是随手拿手机拍摄的，徐归舟看见许奕彬和方旭从烟灰中走出来，也看到视频一闪而过，自己蹲在路边呕吐的狼狈背影。
临近中午的时候，指导员把她叫过去一趟。在办公室里，指导员问起昨天的情况，徐归舟一五一十地交代，肯定了许奕彬和方旭的勇敢行为。
指导员说：“其实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过，但还是要问你，经过昨天的事，你有什么看法？”
徐归舟略垂着眼皮回答，“两个新人表现的很好，没有畏惧，行动果断，反倒是我，畏惧不前，没做到一个消防员应尽的责任。”
指导员问：“先不要急着自责，你昨天已经做得很好，给两个没有经验的新人正确指导，了解火情，第一时间找到消防器材，又把火场内最关键的危险告知。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你的指点给灭火争取了时间，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徐归舟的手抓着衣服下摆，紧紧捏紧拳头。
“应该由我带着他们进入火场，他们还根本没有火场经验，判断起火点，隔绝危险品这些事应该我来做。但我没做到，如果他们有什么损伤，我难辞其咎。”
指导员摆手制止她，神色严肃，“前一阵子你工作多，心理疏导的事情落下了，还是要继续去，如果队里安排的不够，我去和杜医生联系，多给你一点照顾。消防人员除了专业知识和勇气，心理健康也很重要。”
他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说，“小徐，两年前的事对你的伤害很大，我原本觉得，时间可以抹平一切，现在看来，你因为不能面对明火而产生的心理负担太重，这可能会加重你的心理问题。”
徐归舟心底那一丝躁意又冒了出来，“我已经配合心理疏导，可是好像没什么效果。”后面还有半句话几乎已经到了喉咙口，她咽着没说。她怕这种心理疾病无法治好。
指导员看着她说：“有些事要缓着来，着急反而效果不好，你如果对自己没信心，也要对我们聘请的专家有信心。”
徐归舟突然问：“万一治不好？”
指导员声音沉稳地问：“那就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了，消防的工作很特殊，但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份工作，脱下制服大家都是普通人，是人都会受伤都会有害怕的心理。你要懂得正视。前一阵子我看你已经有了规划，并且做的不错，那就说明是可以有多种选择的，就像前一阵子推广消防宣传，不像一线救援那样工作突出显著，但预防同样重要。”
徐归舟苦笑一下，“道理我懂。”
“懂了更要从心里去理解，”指导员笑笑，“消防做了那么多年，我遇到过产生心理问题的消防员不少，绝大部分都是对自己太高要求，把责任看得太重，反而会压伤自己。”
徐归舟从指导员办公室走出来，烈日晒在身上，换平时她早就已经热的受不了。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感觉到热，大概是昨晚开始身体有点麻木了。
下午的时候，果然有地方报纸来到队里专访。徐归舟和许奕彬方旭一起去会议室参加。女记者刚开始惊讶于女消防员的工作，问了几句后就开始向许奕彬和方旭发问昨天火场的事。尤其是许奕彬。
徐归舟几乎是陪着坐了两个小时。
这也好，如果真要问她昨天的事，才会让人尴尬。
结束之后，三人把记者送到门口。徐归舟和两人打个招呼要回办公室，许奕彬突然开口，“等一下。”
徐归舟微诧，方旭也很吃惊，两人都盯着他看。
许奕彬对方旭说：“你先回去，我说两句话。”
方旭问：“什么事？我不能听吗？”
许奕彬淡淡扫他一样，方旭立刻老实走人。
徐归舟看着他。
许奕彬背着光站着，阳光把他的头发渲染成淡淡的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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