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好似冬季和春日的分水岭,只要一进了正月,天气显见就更暖和了,向阳坡上的薄雪已经隐隐有融化的痕迹。农庄里的老人们依靠在朝阳又避风的墙角闲话儿。
说起今年的古怪气候,人人都是脸色不好。
年最最长的赵家老爹,皱着眉头叹气,“去年风调雨顺,估计今年怕是要不好。”
“我瞧着也是睡不好觉,这冬天不冷,就是大事不妙。我记得小时候,老家那里有一年就这样,冬天不冷,夏天就大旱,别说庄稼枯死,就是人都差点儿渴死。”
“咱们要不要报给主家知道,这可是大事。”
赵老爹提议,但其余几个老人家都没有说话。主家如今可是不比当初,身份金贵,方才刚见得王家那两个地痞小子被扔出去,他们就有些迟疑。
“不如咱们寻丁老哥说说吧,主子金贵,咱们这些粗人还是不要冒犯了。”
一个老爷子提议道,很快就得了众人的赞同。
于是每日必定去田里转悠几圈儿的丁老爹一上了大路就被几个老头儿围住了。
他瞧着几人像是有话要说,又有些犹豫的模样就笑道,“几位老兄弟们是不是嗅到我家里的酒香了,哈哈,正巧今儿我家闺女从宫里回来,带了几坛。走,都到家里去,整治几个小菜,开坛酒,咱们好好说说话儿。”
说罢,不等几个老头儿推辞就把他们领回了自家。
院门是进了,但几个老头儿死活不肯进二门,只在一进院子里站着,很是拘谨。
丁老头见此也不勉强,直接请他们去了倒座房。跟随丁薇母子身边护卫的几十个护卫早就分散各处守护,特意为他们歇息而烧热的大炕就闲了下来。
几个老头儿脱鞋盘腿上看,不大一会儿后边就送了四样炒菜,还有一盆酱脊骨,外加一坛好酒。
连翘笑嘻嘻帮忙摆好碗筷,这才说道,“我们主子听说老太爷同乡亲们小聚,特意下厨整治了这些菜色,请老爷子们慢用。”
皇后娘娘亲自下厨?
几个老爷子简直是受宠若惊,赶紧起身就要磕头,倒是丁老头儿拦了他们,笑道,“别管她在外边是什么金贵身份,回了家就是我们丁家闺女,你们就安心吃喝,不够吃再找她整治。”
“老哥哥真是好福气,好福气啊!”
“是啊,娘娘如此孝顺,恐怕天下都没有几个。”
“就是,我们也跟着沾光了。”
丁老头笑呵呵摆手,嘴里谦虚着,但眼里却满满都是得意。
子孙这东西,生一个好的就足以光耀门楣,但有一个坏的,也够老人操碎一把心了。
原本他生了两儿一女,儿子一憨厚一灵巧,撑起家门够了,但却没什么大出息。小闺女被老妻养的娇气,只盼着她嫁个好婆家,不必受太多辛苦就好。但是没想到,就是这个娇气的小闺女吃了大苦头,也享了大富贵。
这些庄户家里的儿孙都是因为护卫自家闺女和外孙战死的,他心里自然感激,平日从来不托大,多有照顾。今日不知他们有何事,还是要仔细问问,也替闺女省省心。
这般想着,他就亲手给几位老爷子倒酒,末了喝了两三轮见众人脸色都有些红了,这才问出口。
几个老爷子酒意上头,吃着皇后娘娘亲手做的菜,喝着国丈亲手倒的酒,心里激动的恨不能大嚷大叫。
哪里还有犹豫啊,直接就把先前的担心都说了。末了道,“老哥哥,听说京都附近几个州府都是这般模样,若是真大旱,怕是方圆千里都躲不过。而且冬日没有雪,虫子怕是没死几个,开春一暖和,也容易成灾啊。”
丁老头儿听得也是眉头紧皱,清屏县那处老家虽然土地算不得肥厚,但却极得老天爷眷顾,几乎没有大旱或者大涝的时候。所以平日看个晴雨,他还能胜任,这般指了暖冬猜测来年大旱虫害的本事,他却是没有。
若是一个老头儿说起,他许是不在意,但是几个老头儿都是这般意见,就不容得他不放心上了。
“好,老兄弟们,这事儿我记下来。待得这几日宫里那位来接人,我就寻机会同他说说。”
宫里那位,不必说就是皇帝了。几位老爷子听得更是激动,警惕的扭头四下看了好半晌,这才小声提醒道,“老哥小心些,别被外人听去了,那位的安危重要。”
丁老头儿也觉失言,赶紧招呼几个老头儿继续喝酒。
许是去了心事,几个老头儿都是酒来碗干,最后又把菜吃个精光,就是骨头都啃得扔给小狗都不吃了。末了才互相搀扶着,晃晃悠悠回家去了。
反倒是丁老头儿存了心事,晚饭时候就有些神色不好。
丁薇心细,晚饭后天色还没有黑透就在院子避风角落摆了一壶茶,拉着老爹说闲话儿。
“爹,您是不是也为二嫂那几个娘家兄弟犯愁呢?”
丁薇给老爹挑了一块绵软的牛舌饼,笑道,“爹,你放心,这事我让人处置就是,保管不伤情面。”
不想丁老爹却是摆手,扯了闺女小声道,“闺女啊,庄里几个老人说,今冬这般暖和不是好事啊,春夏时候怕是要大旱,而且…还有虫灾。你看,是不是跟安哥儿他爹说一声啊。”
“什么要同我说啊?”
父女俩正说着知心话,公治明却是穿了一身青色长衫,头上插了玉簪,慢悠悠从门外走了进来。淡淡大笑容弥补了他脸上清冷的线条,当真是翩翩佳公子,风神如玉。
别说丁薇看得心花怒放,就是丁老头儿都觉得这个女婿比农家后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闺女吃的那么多辛苦,真是值得了。
丁薇跳起来,上前迎了公治明,嗔怪道,“我才回来一日,你怎么就追来了?不是说要我住几日吗?”
公治明不好说自己一个人留在宫里冷清至极,眼里闪过一抹尴尬,开口就道,“许是处置公事有些多,头疼,出来走走。”
“呀,头疼?我给你留的安神茶喝了吗,不会是风九那小子又忘记了吧?”
公治明恭敬同坐着的丁老头儿行礼,丁老头儿点点头,伸手示意他坐下,笑眯眯道,“我正好有事要说,你就过来了。那也省得薇儿回去同你再说一次了!”
“爹有话尽管说,我明早再回宫去。”
公治明只要进了丁家庄园,就绝不会端皇上的架子,但这般随着丁薇唤丁老头儿一声“爹”,也是第一次。
记忆里,他身边的长辈只有祖父祖母,两位老人家去世之后就是义父,方丞相,还有云伯和古嬷嬷,唯独没有能称呼爹娘的。平日见丁薇闹着两个老人撒娇说话儿,也不是不羡慕。
今日不知为何,脱口就唤了出来,倒把他自己惊得愣了那么一瞬。
再看丁老头儿更是喜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丁家上下也是时常为如何对待这个皇帝女婿犯愁,这会儿听他唤爹,心里就同冬日吃火锅一般,真是熨帖又暖和。
“好,好,快坐!你娘晚上炖了一只小母鸡,味道很是不错,特意留了一大碗,一会儿就热了,你再垫垫肚子。”
“好啊,谢谢爹。”
丁薇眼见这翁婿两个如此亲近,就装作有些吃味的嚷道,“哎呀,怪不得我多吃两块鸡肉,娘就拿眼瞪我,原来是留个她女婿的啊。真是偏心眼!”
三人都是笑起来,待得半杯温茶下肚儿,公治明想起方才进院时候听得的话,就道,“爹有什么难事要同我说吗?”
丁老头儿赶紧摆手,犹豫了那么一瞬,到底还是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人老了就愿意多操心。庄里几个老汉同我一起闲话儿,说起今冬天气太暖和,也没下什么雪,怕是开春后要大旱。而且天气不冷,虫子也多半冻不死,又怕有虫灾,这才多唠叨几句。”
丁薇也是附和道,“有句话叫瑞雪兆丰年,就是说冬日雪厚寒冷,冻死了害虫,雪化后也会给土地提供足够的水,更能保证一年的好收成。如今看来,老人家们的担忧倒不是没有道理。是不是,要早做些准备啊?”
公治明闻言正了神色,两道墨眉,微微皱了起来,好半晌才道,“这事我让人到各地探看一下再说,先不要把消息传出去,以免引起恐慌。”
丁薇同丁老头儿都是点头,若是百姓们知道今年大旱加虫灾,怕是第一件事就是疯抢粮食,或者抢夺水源丰沛之地,到时候事态就不好控制了。
灾难总是个沉重的话题,特别是这种隐隐预测,想要相信又不敢相信的时候。
安哥儿同大宝福儿笑嘻嘻从门外跑进来,身后跟了程娘子和当归两个,都是一脸的薄汗。
小孩子的精力是无穷的,所以看孩子绝对不是个轻省活计。丁薇挥手示意她们下去歇歇,末了招呼三个孩子到身旁喝水。
三个孩子也是跑的小脸通红,正觉口渴,就抢着喝水。安哥儿年纪小,抢不过哥哥姐姐就索性把手里的东西往老娘怀里一扔,然后直接抱起了茶壶。
这会儿天色已是有些黑了,丁薇恍惚间没看清儿子扔了什么,就伸手拿了起来,刚要问两句却觉手下绵软又肉呼呼,于是惊得一把甩了出去,“啊,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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