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信眼里闪过一抹同情之色,他虽然也不觉童年如何欢喜,但怎么说也知道父母姓甚名谁。如今听得秦睿这般说,倒是觉得天下比他可怜之人甚多。
“这是个好主意,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家里走不开,否则定然同你结伴出行!”
秦睿也不同他客套,开口就道,“听说你家有船队,马上要返航了。不如载我一程,我也去海边开开眼界。”
虽然先前定好了目的地,但远航前还要做些准备,所以船队先回泉州,倒是不怕泄露了岛国探查银矿之事。
方信于是痛快应了下来,“我家舅兄几日就要走了,你若是不怕行船辛苦,就跟着去吧。”
两人说着话,丁薇就端了一大盘果子进来,见得秦睿面色红润,就笑道,“早听说秦秦大哥恢复了,如今看来果然好得彻底。”
秦睿扫了一眼那盘子里都是自己喜爱的果子,心底又暖又酸,怔愣了那么一瞬,倒是起身行礼道谢,“多谢妹子救命之恩。”
丁薇习惯了他嬉皮笑脸的模样,突然见他这般正色还有些不自在,赶紧让去一旁,笑道,“秦大哥这般客气做什么?我这次流落在外,不是也没少得你照料?再说,救你的人可是我师父,小心他老人家听到,一把药粉就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人放倒了!”
这话听得方信同秦睿都是笑起来,三人重新坐好,一边剥荔枝一边说起秦睿要去看海之事,丁薇也是赞成。
说起来,别看秦睿平日是不笑不说话,很得丁家上下亲近,但只要有心就看得出他眉眼之间有丝阴郁。若是出去走走,能让他心胸豁达,说不定是好事?
“秦大哥出去走走是好事,岭南之地多山民,习俗各异,有的以泼水为道喜之意,有的会对着月亮跳舞,对着高山高歌。虽然比之内地算不得开化,但只要真心相交,就会得到真诚回报。就是不去山地,去海上看看也好,海上有比海船还大的鱼,有水汽幻化的美景,贴别神奇!”
秦睿听得有些神往,但更让他好奇的是丁薇一个农家长大的女子,如何会知道这么多,难道真是吕氏嘴里念叨的那位山神奶奶授艺?但授艺,授的是本事,比如厨艺,比如各种古怪新奇的法子,但连远处的风景都仿似亲眼所见一般,就有些诡异了吧。
他瞧了瞧半点儿不已为怪的方信,又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左右也要走了,这些好奇就留在心里好了。以后每次想起她,总有些想念的理由…
王氏是个贪财的,在屋子里抱了闺女,听得外边热闹,忍耐不住就下炕凑去窗边偷瞧。结果被进屋的吕氏发现,很是训了她几句,“你贪看热闹就算了,怎么还抱着孩子?不知道秋风硬了,万一灌肚子里风,晚上该闹人了。”
王氏心急,忍了恼意问询,“娘,来了多少客人?”
“方家,还有薇儿也回来了。”
“没有别人了?薇儿不是皇后吗,安哥儿还是太子,那些朝臣都没有送贺礼来吗?”
王氏有些不相信,抓了婆婆的袖子不撒手,气得吕氏狠狠瞪了她低声骂道,“你脑子里到底想些什么东西?多大的肚子吃多少饭,人家来道贺,难道不用回礼啊。咱们丁家就是农户人家,那些贵人心眼子都多着呢,万一被绕进去,薇儿就要多添麻烦。”
“薇儿是皇后,谁还敢对她不敬,再说…”
王氏有些不服气,却被吕氏甩了手,“皇后怎么了,坏人下起手来,兴许更容易呢。你就老实呆着吧,方家送了不少东西,薇儿也没少往回拿,晚上给你拿过来。”
说罢,她就抱了睡得香甜又老实的二丫走了出去,留下王氏一会儿不甘心,一会儿又猜测着得了什么贺礼。
先前接生的孙婆子,今日又做了收生姥姥,指挥得丁家人团团转,喜庆又热闹。就是举了大葱打了二丫的屁股,惹得丁薇很是心疼。
倒是楚七喜看得兴致勃勃,大眼瞪得溜圆,不时嚷着,“哎呀,咱们小时候也这样吗?”
丁薇好笑,就道,“对,你小时候也被这样脱@光了打屁股!”
楚七喜立时红了脸,扭着丁薇的胳膊羞恼得不肯撒手。
很快,洗三过后,丁家院子里开了宴席。
云伯祖孙,方家三口,连同秦睿主仆,还有庄户里上了年岁的老人都被请了过来。
一字排开四张大桌面,连翘橘梗连同赶来帮忙的李婶子小青婆媳,都是手下麻利的,几乎是眨眼间,每桌儿就摆满了丰盛的菜色。
丁薇特意下厨给楚七喜这个大肚婆娘添了几个菜色,喜得她眉开眼笑,说起亲兄长要继续起航的时候,除了懊恼不能一起去看海,倒是没有一点儿悲色。
一顿洗三宴,众人吃的很热闹,别人还罢了,那孙婆子同庄户们却是喜得有些过了。先前坐在桌前,半晌没有动筷子,后来吕氏亲自来劝,他们才甩开筷子吃得分卷残云一般。
待得散席,不说庄户们回家如何同婆娘或者儿孙们吹嘘主家如何礼遇,饭菜如何美味,只说那孙婆子见人就夸赞皇后是如何平易近人,她吃了皇后亲手做的菜,沾了大福气。
这般消息传出去,当真还有更多人请她去接生收生,当然这是后话了。
秋风一日凉似一日的时候,楚家兄弟载着秦睿主仆再次起航踏上了返回泉州的归程。丁薇不好经常出宫,就让云影帮忙送了秦睿一只包裹,包了一本她新抄录的版本诗集,还有几瓶伤药和解毒丸。至于衣食之类,热心的吕氏早就给准备好了,轮不到她费心。
秦睿带着背了大包裹的秦全,站在船头,远远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京都,神色复杂难言。
来的时候,他们主仆赤手空拳,走的时候却行囊满满,装的是吃用之物,却也不只是吃用之物,分外沉重…
丁薇倒是自觉轻松许多,养在丁家西跨院的桃花,也被扔进药汤里煮了几次,吐出一团白白的棉絮一样虫子,末了就哭哭啼啼被人带走了。至于怎么回大越,水路还是陆路,就不需要关心了。
而公治明也更忙碌了,若是按照以往的气候推测,再有俩月就要落雪,到时候再进草原就太艰难了。
好在,东昊大军如今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偏偏铁勒那点儿残兵败将又因为两个王子内讧,互相杀得没剩几个了。
若是一切顺利,只要一个月就能结束战事,当真能赶在丁薇穿夹袄前赶回来。
但即便再顺利,战事总是战事,不是过家家酒,一个不小心就要流血,就有人丧命。
丁薇到底还是免不得担心,但“大爆竹”也做了出来,她这个弱女子也实在没什么能帮忙的了。
于是,她只剩了懒散的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古嬷嬷在武侯府一辈子,见惯了出征,怎么会猜不到主子心思,于是就上前劝道,“主子,您这般可是不成。将门的女眷可没有这么软弱的。男人出征在外,女人在家要照管产业,教导儿女,联络亲朋。这样男人在外才能放心拼杀,待得得胜归来,一家团圆。”
丁薇也觉自己有些软弱,没等公治明出征就先弱了胆气。可是,上战场的是她的夫君,是她儿子的爹,不是别人,她怎么能不担心?
“嬷嬷,这些我都懂。但我就是忍不住多想!”
“那就忙起来,在老奴看来,您可有很多事不称职呢。”
古嬷嬷笑眯眯喝了口茶,扔出一句话。果然,丁薇立时坐直了身子,不服气问道,“嬷嬷,我哪里不称职了?孝顺老人,教养孩子,洗手作羹汤,上了厅堂也能出谋划策,这还不够?”
“不够,”古嬷嬷说的斩钉截铁,“若你是小户人家女子,或者哪怕一般富贵门第,你做这些都足矣了。但你的夫君是帝王!你是皇后,是天下女子表率,是一国国母,是太子的生母!作为帝王的妻子,你要笼络朝臣的女眷,不是所有事都能拿到朝堂上说,通过女眷的嘴巴传达,会有出其不意的好处。作为太子的生母,你教导的是未来的帝王,不只要太子待人亲厚,还要果决坚强。作为一国国母,你要带头行善,冬捐寒衣夏捐扇,体恤孤寡,善待百姓。”
古嬷嬷说了一通,累的口干舌燥,端起剩下的茶水喝个干净,这才又道,“皇上心疼您,一直不肯让您多理这些俗事。但后宫又没有别的女子…唉,主子,您不是丁家的闺女了,不是云家院子的厨娘了,您如今是皇后啊,一国之母!”
老嬷嬷的语气不重,但敲在丁薇身上却是雷霆一般轰鸣。
这些道理和事,她不是不懂,只不过公治明宠着,她也实在不喜,就下意识躲过去了。
但真的如同老嬷嬷说的,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和母亲。也许作为一个普通人家的主母,她完全胜任,够得上贤妻良母四个字。但作为帝王的妻子,太子的母亲,她确实差了很多…
古嬷嬷见主子不说话,又隐隐有些后悔,是不是说话说重了。但是往回收又收不回来,只能盼着主子即便听不进去,也别伤了性子。
“主子,您歇一会儿,老奴去冲壶新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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