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江风从窗外吹进来,烛光摇曳,也为船舱里添了三分安静诡秘。魏老爷子沉吟良久才撤了手指,末了仔细打量秦睿两眼,说道,“你这小子中的确实是寒毒,而且是从襁褓里就被慢慢下药,一直到前几月。若是没有空回老秃驴的药丸,怕是去年就该见阎王去了!”
“哎呀,老神医说的太对了!空回方丈确实给主子开了药,但是发病时候只能缓解,不能根治。”不等秦睿说话,秦全已是双膝跪倒,激动的给老爷子磕头,“还望老神医救救我们主子,求老神医慈悲!”
秦睿也是起身整理了衣衫,正色同老爷子行礼,沉声道,“老爷子,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我?我自小被下毒,身负血海深仇,自然盼着性命不再捏于仇人之手。求老爷子妙手巧施,救我一命。睿,必定终生感念,不忘老爷子大恩。”
魏老爷子扫了丁薇一眼,见徒儿点头,这才抬手扶起秦睿,应道,“放心,你这病症我接了。不说这病症多年没遇到,老头子我也看着新奇,就是你护送我家徒儿一路回来,我也必定负责到底。但你这寒毒自小就种在了身体里,如今已经深入骨髓,想要去除极难,需要的药材也都是稀奇之物,所耗时日和金银,你一定要有所准备。”
“无妨,只要老爷子肯施妙手,多久我都等得,多少金银都舍得。”秦睿再次行礼谢过老爷子,末了转向丁薇,笑道,“这里是妹子的地盘儿,治病这些时日,怕是还要叨扰妹子了。”
丁薇本不是吝啬之人,流落在外这些时日,虽然两人日日吵嘴,翻白眼差点儿翻得眼皮松散,但怎么说都有几分患难之谊。特别是洪水之时,秦睿能特意回到庙里送米粮,这份情谊可谓难得。如今秦睿要留下治病解毒,怎么说也不能不招待?
“秦大哥不要客套,我在京都之外有座庄园,不如这些时日就先暂住那里吧,我师傅出入也方便。”
不等秦睿应声,魏老爷子却是先点了头,赞道,“住庄园好,皇宫太闷了,哪里都不能随便走动!若不是为了你们娘俩,老头子我走天南海北游荡去了!”
皇宫?
秦睿眼神闪了闪,即便已是早早就猜出丁薇的身份,但如今亲耳听到,还是心里忍不住发堵。倒是秦全,膝盖一软差点儿跪下去。
难道他先前当做厨娘使唤了一路的女子,居然住在宫里?
宫里的女子只有两种身份,宫女或者嫔妃。宫女没有生孩子的,丁薇只能是嫔妃了。而东昊如今生了皇子的嫔妃,厨艺高超的嫔妃,只有那位差点儿登上后位的农家女…
“噗通!”秦全到底没坚持住,双腿一软,跪坐到了地上。
“云菩萨,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多有得罪,还望您恕罪!”
丁薇听得一愣,想起先前的诸多杂事,忍不住笑道,“秦管事请起,不过是些小事罢了。再说,你们把我从水里捞出来,救命之恩,有什么误会也都顶的过了。”
秦睿也是皱眉,吩咐秦全,“下去拾掇行李吧,把船资也结算了。”
“是,主子。”秦全赶紧抹了脑门上的汗珠子,迅速退了出去。
公治明把一切看在眼里,猜度着丁薇流落在外必定吃了很多辛苦,忍不住自责又愧疚。满满的郁气,累积在心里,急待寻个出口,于是就对丁薇道,“先前那些水贼,老巢就在附近。我去去就回,你拾掇了行李换船吧。”
丁薇想起先前那些惨叫声,很是担心,不愿他大晚上去拼杀就劝道,“水贼老巢怕是不好找吧,你带的人又不多,不如明早天亮再去吧!”
公治明却是摇头,“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我带着尉迟悔和十个亲卫足够了。”
丁薇还想再劝,冷不防,秦睿却在一旁笑道,“妹子怎么忘了,我这里还有人手。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我陪云公子走一趟就是了。”
“不行,你还喝着药呢。万一落水沾了寒凉,又犯病了怎么办?”丁薇想也不想就开口回绝了,可是秦睿却不肯听从,抬手摘了窗旁的龙纹宝剑,丹凤眼斜挑,“走吧,云公子?您身份贵重,不同我贱命一条,若是怕了就留下陪妹子说说话儿,我去会会那些水贼!”
公治明眼底怒色渐浓,脸上却笑道,“秦公子多心了,你是病患,怎么好让你冲锋陷阵,还是本将军来吧。”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很快就出了船舱,留下浓浓的火药味…
丁薇看得摇头不已,抱怨道,“这两人怎么都这么好斗,那些水贼怕是要倒霉了。”
倒是魏老爷子瞧出些别样滋味,捋着胡子望着明显有些迟钝的徒儿,忍不住叹气。
都说老天疼憨人,这傻人就是有傻福。明明自家徒儿长相不出众,心软至极,偶尔还耍个小脾气,偏偏就能惹得好男儿们瞩目喜爱。
公治明就不说了,东昊之主。就是方信也是丞相之子,才名满京都,风流倜傥的好男儿。如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秦公子,既然能惹得恶人自小就给他下毒,想必也不是什么小人物…
丁薇瞧着老爷子半晌没有说话,还以为他在琢磨药方,也不敢打扰,赶紧跑去拾掇行李。不过是两件换洗衣衫,还有一些零碎用物,一个包裹就全都装下了。
刚刚忙完,罗婶子就匆匆赶了过来。她想要拉着丁薇说话,又觉得如今身份不同,拘谨的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丁薇赶紧起身扯了她的手,坐到床上,笑道,“婶子,这一路又劳烦你照料了。如今眼见就要分别,以后不知什么时候能在见面。我准备了几个小物件儿给你,你可别嫌弃。”
说着话儿,她就从包裹里摸出几件首饰来,一只金镯子,一块翠玉佩,还有一条珍珠项链。
虽然数量不多,但金子橙黄,翠玉通透,珍珠莹润,件件都是精品。
这些都是山贼留下的那些贼脏里挑拣出来的,其余都在瘟疫的时候捐出去买药材了,丁薇只留了这么几件,备着有个用处。如今已经同家里人汇合,无论如何也用不上了。不如就送给罗婶子了,毕竟来回都坐一条船,若说不是缘分,都没人相信。
天下女子就没有不喜欢首饰的,罗婶子眼睛黏在几件首饰上就摘不下来了,嘴里却连连推辞着,“这可不成啊,我怎么能收这么重的礼…”
丁薇看得好笑,找了一块帕子直接包了塞到她手里,末了嘱咐道,“这几件首饰是我们在山贼手里抢来的,不知他们劫了哪个大户,兴许这首饰上也带了血腥。婶子回去后寻个妥当的银楼,把金子融了再打些新的,项链也能换成珠花儿,玉佩就换卖银钱吧。”
“好,好。”罗婶子听得是山贼手里抢来的,也不推辞了,大有手下贼脏就是为名除害的架势,“云娘子啊,您什么时候若是得闲,一定再去大越,到时候在我家住些时日,我同你没处够啊,这就要分开了。”
“好啊,到时候一定去婶子家尝尝婶子的鱼酱,船上大伙都说好吃呢。”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儿,罗老大就在门外说另一艘大船靠了过来。
丁薇赶紧拎了包裹出门,秦全也背了包裹等在船舷。秦睿带了所有的护卫去剿水贼,只留下她们两人倒也简单,连同魏老爷子,踩着一尺宽的跳板,直接就挪了过去。
公治明雇佣的这条大船比罗家的船大了许多,甲板也宽敞,但刚刚发生过争斗,虽然用河水冲洗过了,依旧有淡淡的血腥气。偶尔走过的船工,身上也有带伤的,显见先前也实在凶险。
魏老爷子直接喊了依旧有些惊慌的船老大给秦全安排了一间舱房,末了又指了一间大些的房间嘱咐丁薇,“云小子住这间,你也安顿在这吧。”
丁薇想说什么,但瞧着老爷子背手就走掉了,秦全也在一旁就罢了。
倒是对面船上,罗婶子还在摆手大喊,“云娘子啊,一路顺风啊,早些回家啊!”
“婶子也一路顺风啊!”
丁薇同样挥了手,末了眼见罗家的船掉了头,一路往金河口返航,渐渐走得没了影子,这才回了舱房。
舱房里只简单放了一双软底鞋,床头搭了一件长衫,看着极眼熟,居然都是她先前亲手缝制的。捞起来嗅一嗅,熟悉的味道,莫名间,漂泊多日积累下来的所有惶然,所有委屈,都慢慢消散了…
“回来了,回来了!”
不知发呆了多久,突然甲板上有人呼喊起来,丁薇赶紧走了出去。
只见江面上远远行来七八只小船,船上点了火把,倒好似天上星光倒影而来。
很快,小船就到了近前,船工放下了绳梯,小船上的人都麻利的爬了上来。
公治明的青衫前襟已是掖到了腰带上,秦睿更是连外衫都褪了,只穿了一件白色中衣,沾染了点点血色,看着分外触目惊心。
秦全已是惊叫着扑了上去,嚷道,“主子,您伤到哪里了?快说,咱们求老爷子给治啊!”
秦睿脸上闪过一抹可疑的红色,不着痕迹的扫了丁薇一眼,末了一边含糊应着一边往船舱走,“无事,小伤,找些伤药抹抹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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