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知道啊,”丁薇想起方才沉默抽烟的老爹,还有偷偷抹眼泪的老娘,长长叹气,沮丧道,“就是有时候不明白,苦日子的时候,一家人可以相依为命,为什么日子富庶了,反倒隔了心。难道世人都是能够同苦难,不能共富贵?若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糟糠之妻被抛弃,贫贱之交被嫌恶。”
丁薇说着话扶着公治明趴下,为他拍背松骨,小手半握成拳,一下一下如同她的叹息,轻轻重重,惹得公治明眉头轻皱,沉声应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会…”
“嗯,少爷说什么?”丁薇沉浸在心事里,并未听清,待得侧身想要再听得时候,公治明已是闭了眼睛,她只得撇撇嘴,专注于本职工作了。倒是站在屋角,影子一样的风九,暗暗欢喜的恨不得趴在她耳边大喊。少爷一向重诺,今日说了这样的话,以后定然贫贱不弃,富贵不忘。
一个女子,还有什么比终身有靠,而且大富大贵更欢喜的事?
丁薇不知风九心里在欢喜什么,这一日劳心劳力实在疲惫,拍了一会儿听得公治明好似睡熟了,于是就甩甩酸麻的胳膊,穿上披风又回了灶院,抱着白胖的儿子补了一觉。
似睡非睡的时候,她隐隐嗅得儿子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好似同公治明房间里常燃的那种静心香一般无二。难道今日云影抱儿子去了主院儿?但转念想想她又打消了这个疑问,毕竟她平日也常出入主院,许是她带回来的也不说不定。
再者说,就算儿子被抱去主院走动也不算什么。相处时日久了,她也去了三分戒心,就像方才那般聊家常,以前根本没想过啊。
这般想着,丁薇就抱着儿子软软热热的小身子睡着了,坐着美梦的娘俩脸对脸依偎在一处,分外的温暖安然…
当一场冬雪落下的时候,大地山林都穿了厚厚的白色棉衣,老山坳比之先前也安宁了许多。偶尔几个穿着大袄,偷偷跑出门玩耍的淘气小子也被老爹几脚卷回了家。今年税粮交的多,家里勉强能填饱肚子就算不错了,若是淘气娃子再染了风寒,家里就得砸锅卖铁凑药费了。不如老实躲在屋子里淘气,左右山上的柴禾不缺,取暖还不愁。
丁家的面食铺子生意却是格外的好,顶着风雪行路的人走到门前多半都要吃口热饭菜,慰劳一下又冷又饿的自己。加者每日都有南来北往的商队,一时铺子里忙碌的都要丁老头儿和吕氏去帮忙才能照应过来。
丁薇托小福子回家看了两次,见得这样倒也放了心,于是在照料公治明的空余时候,开始折腾那些托林管事收回来的鸡鸭绒毛。
洗涮,蒸晒,一套程序折腾下来,惹得李婶子等人都是好奇,不时拉着丁薇问询这羽毛作何用处。
丁薇难得迈了个关子,笑着说,“等我做好你们就知道好处了。”
可惜,安哥儿这个胖小子却是托了后腿。不知为何,这几晚他总是半夜惊哭,无论丁薇怎么哄劝,喂奶或者抱着满地走,都不能让胖小子安静下来。
丁薇两世为人,也是第一次当娘,慌得手足无措,几乎是孩子大声哭,她跟着小声哽咽。
程娘子听得动静,扔了二娃让大娃照管着,也跑来帮忙,云影更是跟着张罗,可惜,胖小子就是嚎哭不止。但往往天色一亮,他就会立刻收了眼泪,沉沉睡去,好似昨晚的哭闹是别家孩子一般。
这般几日夜熬下来,丁薇脸上就明晃晃挂了两只黑眼圈儿,走路几乎撞墙,几次给公治明按摩的时候都差点儿伏在他背上昏睡过去。
云伯听说了,也喊山一给安哥儿诊治,但怎么瞧也没瞧出什么实病,倒也勉强算是让丁薇放了一半的心。
这一日,李婶子忙完了前院的活计过来闲坐,见得丁薇瘦了一圈儿就忍不住说道,“这几晚,我听安哥儿有些不消停儿,你怕是挨累了吧?”
丁薇苦笑,伸手在吃饱喝足瞪着大眼睛玩耍的儿子脸上点了点,叹气道,“这小子也扰了婶子歇息吧?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了,天色一黑他就开始闹,一直到天亮鸡叫才好一些。”
李婶子弯腰抱起安哥儿,一边逗弄一边笑道,“都是自家人,孩子不过哭两声,说什么吵不吵的。不过,这般下去,你可是太累了,要想个办法才好。”
一旁的程娘子抱着自家二娃儿,也是熬得神色恍惚,听得这话顺口就道,“不如贴个黄纸吧,我们老家那里的规矩,都说这办法好用。”
“什么黄纸?”丁薇也是被儿子闹得病及乱投医,赶紧问询。
程娘子勉强打点儿精神,仔细想想说道,“就是找张黄纸写上,’天黄黄,地黄黄,我家有个夜哭郎。‘然后找个路口的大树贴了,晚上孩子就睡安稳了。”
不过是这一张黄纸,几笔字,丁薇自觉简单,立刻就折腾起来。李婶子也是新奇,跟在后边帮着忙碌,末了又自告奋勇出去找路口贴大树。
丁薇谢了她,就等着晚上儿子睡个好觉。
但,许是程娘子老家离得这里太远,这符咒也试图不服失了灵。夜半,安哥儿还是扯着嗓子哭个没完。
任凭丁薇心思再粗大,再强硬,这会儿看着儿子小脸涨红,哭得几乎惊厥,她也坚持不住了,眼泪噼里啪啦往下落,恨不得跪地磕头,只求以身代之。
云影端着热水壶从外面进来,投了个帕子给丁薇母子擦了脸,末了才说道,“姑娘,安哥儿这般模样,看着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我家少爷征战多年,身周煞气重,镇得住魑魅魍魉,不如…不如咱们把小少爷抱过去试试?”
“这能成吗?”丁薇有些犹豫,虽说这些时日同公治明相处熟悉了,但毕竟主仆有别,这般冒然抱着孩子去打扰他歇息,还是有些不妥。
云影却是劝道,“姑娘放心,我们公子虽然看着冷情,但却是个古道热肠的仗义英雄。你只要抱了安哥儿去,他肯定不会怪罪。”
丁薇还想说什么,云影却是直接扯了炕上的锦被,把安哥儿裹得严严实实,末了抬脚就走。
儿子被带走,当娘的怎么可能不跟着。丁薇披了件大袄,挥手示意程娘子回房去睡,末了赶紧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主院门口,果然正房东屋还亮着灯,看窗棂上的影子,好似云伯也在。
丁薇这才放了心,带着云影了。
见到丁薇这么晚过来,云伯和公治明都有些疑惑,不等问话,云影已是揭开了锦被,露出了哽咽抽泣的安哥儿。
云伯立刻心疼的上前问询,“安哥儿怎么了,哭得这么厉害?”
丁薇草草行了一礼,苦笑道,“不知这孩子怎么受了惊,每晚都哭个不停。我实在没有办法,就斗胆抱他过来沾沾少爷的贵气,许是那些脏东西害怕就跑掉了。”
云影飞快抬眸望了丁薇一眼,心里忍不住感慨,这样的主子,如何能叫人不尽心尽忠?明明是她的主意,可主子开口就把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就凭这份担当和细心,也不枉她至始至终护佑在她们母子身旁。
公治明正执笔写信,听得丁薇的话赶紧示意风九把横放在腿上的小几抬走,然后轻轻掀开了身上的锦被。
丁薇偷偷松了一口气,上前抱着只穿了细棉衣衫的儿子放到了公治明身侧。
许是知道自己换了睡处,安哥儿睁开迷蒙的大眼打量几眼四周,转而又握着小拳头啼哭起来。
最后的办法好似也没有用处,丁薇狠狠闭了眼,心里只觉万般无力,这一刻若是要她折寿换儿子安宁睡颜,她也情愿啊。
云伯眼见她如此模样,心里有些发虚,赶紧扶了她坐在炕沿上,劝道,“丁姑娘,你也别上火。小孩子哪有几个不哭的,说不定一会儿就好了。”
公治明伸手轻轻拍着安哥儿的小胸脯,神色出乎意料的柔和,低声吩咐着,“明日让人去镇上把最好的大夫请来。”
云伯暗自咧嘴,但也不敢不应,“是,少爷。”
丁薇感激,还想起身再行礼的时候却听云影道,“安哥儿…好像睡着了。”
众人闻声看去,果然方才还哽咽不止的胖小子已是呼吸平缓,睡的香甜了。
丁薇赶紧挪过去,弯身仔细瞧过儿子,末了大大松了一口气,“哎呀,真是睡着了。不哭了,这小子真不哭了。”
云伯偷偷拍拍胸口,笑着附和道,“不哭就好,不哭就好。”
丁薇有些羞赧的抹去眼角的泪痕,微微有些羞窘,“孩子一哭,我就没了分寸,让少爷和云伯见笑了。我这就抱孩子回去了!”
她说着话,就要把安哥儿抱出来。可是,安哥儿就像被突然按下开关的电子玩具,小小的身子还没离开被窝就又开始大哭起来。
丁薇慌得赶紧放了手,胖小子依旧恼怒的挥着小拳头大哭,直到公治明再次轻拍他的胸口才慢慢安静下来,末了扭过头,小脸蹭着公治明的手掌慢慢又睡了。
丁薇看得恨不能狠狠掐两下儿子的屁股,不是说有奶就是娘吗?怎么她这亲娘还比不上一个大男人?
但事实如此,自家儿子不争气,她也只能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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