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刚入京的学子?”
“正是。”
传话的太监佝偻着腰向轻纱帷幔隔绝的殿内回话。
“哼…”
谢太后戴着护甲的手将茶盏搁置下,语气中透露着上位者的威压,“他们宁可选一个没身份的学子,也不愿意入哀家皇孙的府?”
太监跪下,上半身几乎匍匐在地,“太后息怒…”
肃静的殿中,奴仆跪了满地。
太后语气不善,说道:“若不是科举在即,哀家还看不上这两个姑娘!”
吏部的人负责科举一事,若想在这一届中榜的学子中安插她的人,就必然需要笼络官员。
在谢太后的心中,四皇子将来一定是要继承大统的,他的正妃…未来南商的皇后只能出自谢家!
所以不管是谁,都只能做四皇子的侧妃。
而她这想法,也早就被朝中官员猜的清清楚楚,所以才会这般抗拒将女儿嫁入四皇子府邸中。
这不是世家和皇家的联姻,更不是合作。
明明就是谢太后扒在他们身上吸血!
都是朝堂上混了千年的狐狸,谁的心眼子都没少长。
如今科举在即,谢太后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的暴露野心。
她堵得住朝堂上官员的嘴,可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太后有意,可齐白两家的女儿依旧敢相看人家。
谢太后长吁一口气,像是打发狗一般的语气说道:“不过是个学子,那就杀了吧。”
“也让他们两家看看清楚,哀家要做的事情容不得质疑!”
谢太后这是准备杀鸡儆猴了。
太监抬头起来,“可那学子背后是大理寺卿…”
吴府从上到下,就连府中小厮都是从金卫中退下来的老人儿。
想在吴鹤亭的府里杀人,多少有点困难。
说不定一个不小心还容易给自己招来一身腥!
当然这话他一个太监是断断不敢明说的,只是半说半藏,剩下的全靠谢太后猜。
“又是他!”
谢太后恨恨道。
之前的反叛一事就是他和北地那爷俩给她添乱,如今又是他!
早晚有一天她要把这个大理寺卿的官袍给扒了!
“府里杀不了,那就到外面去做!”
他们总归是要出府的。
“是,奴才这就去办!”
“等等!”
太后叫住人,那双布满细纹的眼睛藏着阴狠,“做干净些,别让人找到哀家的头上,不然…”
太监一个激灵,“娘娘放心!”
吴鹤亭府中,
几个少年在府上好生休养了几日,便闲不住了,吵着想要去街上瞧瞧。
这天,姜安在府中花园找到正在晒太阳的吴鹤亭。
她拿起桌案上的果子咬了一口,“你这日子倒是过的舒坦,大理寺没有公务了?”
吴鹤亭懒懒掀起眼皮瞧了眼小姑娘,没好气道:“今日本官休沐!”
一个月就这么一天假,他当然要好生享受一番。
休沐?
姜安眼睛一亮,“正好我们要去樊春楼,吴大人要不要一起?”
“我就不去…等会!”
吴鹤亭垂死病中惊坐起,声音拔高,“去哪??”
小姑娘乖乖的,又淡定咬了口果子,重复道:“樊春楼啊!”
那儿可是京都最大的风月地儿,好多达官显贵夜夜留宿呢~
姜安可是想瞧瞧,这樊春楼和北地崇州的春杏楼有多大的区别!
吴大人一口气被她气的差点没上来,恨铁太成钢道:“人家初来京都,都是街头走走、寺庙逛逛,瞧瞧京都独有的风景!”
“你倒好,来了就直奔樊春楼!”
你咋这么有出息呢!
不用猜,肯定是谢家那个二世祖给带坏的。
“啊切!”
身处北地的谢小将军打了个喷嚏~
他倚靠在栏杆上,揉揉鼻尖,嘀咕了一声,“谁骂小爷!”
一旁,正在对弈的胡晏和谢怀青相视一笑,眼中尽是对谢云山的无奈。
姜安梗着脖子,“怎么啦,我就去看看嘛!”
“谁家好姑娘整日往樊春楼跑的!”
小姑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骄傲道:“我啊!”
听说那樊春楼里不止有长相漂亮的姑娘们,还有翩翩公子和善解人意的小倌儿…
他都敢把招牌挂出去,她姜安有什么不敢去的~
“你到底去不去呀?”
“不去!”
他丢不起那个老脸。
吴大人瞪了眼小姑娘,虽然说他是不同意小姑娘去的,可到底也没阻止,还甚至把身侧亲信也送了出去。
小姑娘花容月貌,他可得找人看好,可不能被谁家的浪荡子给拐跑了。
不然…
镇国王爷还不得拆了他这吴府!
“你来找我就为了这事儿?”
吴鹤亭不信!
只见姜安呲牙一乐,当然不是。
“我来是想问问,京都是有什么习俗吗?”
“就像是比武招亲、抛绣球之类的…”
所以那两位小姐才会当街抢人?
“没有。”
吴鹤亭嘴角带笑。
这小丫头倒是敏锐,这是察觉出事情不对劲,特意来询问清楚的吧。
如他所料,小姑娘搬着椅子离他又近些,拉着他衣袖晃悠,“说说呗~”
“说说呗~”
“好了好了!”
吴鹤亭自躺椅上起身,将吏部尚书、侍郎负责此次科举,太后想要以四皇子侧妃之位拉拢这两家,好往中榜的学子中塞她的人一事告知。
“侧妃?”
姜安蹙眉,“尚书的女儿和侍郎的女儿同一个级别,那尚书也能干?”
吴鹤亭:“当然不愿意,所以这不找到你身边那位小公子头上了!”
“官家的女儿…还是嫡出,除非是入宫,否则谁愿意做妾。”
说的好听是侧妃,将来某天四皇子能坐上那个位子,她们便是宫中的娘娘;可若是四皇子没有呢?
谁人都知,四皇子如今虽记在皇后名下,可皇后并不喜他,也一直都在尝试再生一个亲骨肉出来。
但凡将来有一天皇后真有了自己的亲骨肉,四皇子这个傀儡就没有了用处…
这些官员,没有谁愿意以联姻这种方式把自己一家子都搭在一个随时会下台的傀儡身上。
所以,祈善渊就是无辜躺枪?
是齐、白两家临时找好想要充数的。
“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学子,一位是宫中寄予厚望的皇子…”
姜安眼中闪过薄凉,“太后会迁怒的吧。”
“若是她再有心些,说不定还会拿渊渊杀鸡儆猴。”
毕竟于她而言,弄死一个学子,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
敲山震虎,这招的成本简直低到不能再低了!
他们这也算是刚入京,就把这地方的老大给得罪了!
还是被动的!
姜安差点没气笑了。
吴鹤亭:“你倒是聪明…”
吴大人端着茶盏,悠哉问道:“那你准备怎么破局啊?”
若不破局,无非就是两种结果。
其一,祁善渊不答应齐白两家的招婿,有姜安和吴府照应着,安然到科举之时。但在会试上,不管是太后还是齐白两家中的谁都轻而易举能让这两位少年郎的名字不出现在榜上。
其二,祁善渊答应…
姜安(掏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家渊渊多好的人啊,才不能被那两个坏女人盯上!
至于破局?
小姑娘咧开嘴笑,笑得一脸阴森。
吴鹤亭脑袋里的一根弦突然绷紧,警惕道:“你要干嘛?”
姜安一耸肩,无所谓道:“反正这京都里地位最高的我都得罪了,那还破什么局~”
“直接把他们吃饭的锅一脚踹了,这不就什么事都没有啦!”
“我还没做过红娘,倒是可以试试。”
姜安一脸兴奋,“你说太后除了想要这两家的姑娘,还有谁家?”
她一起把她们的终身大事解决了~
吴鹤亭直接从躺椅上起身,快步朝着一个方向走远。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她这是要光明正大的和太后她老人家对着干呐!
他身侧的金卫头领跟上,还不忘回头看了眼正笑得乖巧的小姑娘。
咦~太可怕了!
“大人,您…就不管?”
金卫头领问道。
吴鹤亭一甩宽袖,没好气道:“管?我怎么管?”
就是这祖宗她爹来了,恐怕也管不了!
“可…这小祖宗如今可是顶着大人您的名号…”
吴鹤亭一个急刹,转身又往回走。
花园里,小姑娘霸占了吴大人的位置,正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听着愈近且急促的脚步声,姜安睁开眸子,故作惊讶道:“吴大人你怎么又回来了?”
吴鹤亭瞪了她一眼,坐回在椅子上。
“你可要想清楚,出手阻了太后的好事,你的身份肯定也会暴露!”
一个住在大理寺卿府上的小丫头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如今你被册封县主,还未曾入宗庙上谱,太后有的是招数能将你困在这京都中。”
科举一事了了,她可就不一定能走出这皇城。
“祁善渊的事情可以交由我来做…”
“便是不能如愿得前甲的位置,但是榜上有名还是可以的!”
他身边的亲信一脸的‘我就知道’!
他家大人回来劝阻完全就是担心小姑娘,才不是他刚才说的牵连吴府一事!
“那可不成。”
小姑娘收了笑容,一双漂亮的圆眸中尽是桀骜之意。
她姜安从来不受这委屈!
再者…
“夫子逝世前还惦记着星桑和渊渊的高中!”
“我们几人说好了的,要风光回北地,去夫子的坟前道喜。”
她姜安认定的事情,谁都不能更改。
便是天上的神佛来了,她也能打上一打!
吴鹤亭又问了一遍,“当真不改?”
姜安坚定道:“不改!”
“你放心,渊渊已经在相看宅子了,约莫明后天就有消息了。”
“到时候…”
一阵短暂的寂静后,只见吴鹤亭畅快大笑几声。
吓得身后亲信还以为他家大人终于疯了呢!
小姑娘也被吓到了,住了嘴,用手小心戳戳吴鹤亭的手臂,和身侧人对视一眼,“疯了?”
那她可罪过大了!
“本官好着呢!”
吴鹤亭眼中有对姜安的赞赏,也有对故人的怀念。
“不愧是在他身边长大的孩子,你们俩真是把那个老家伙的脾性学了个十成十,都是倔驴!”
一个,死守着当年他爹留下的话,说什么都不肯翻案。
一个,不仅死倔,还更有王爷宠出来的狂妄,天不怕地不怕的。
老家伙?
姜安抓着个啃了一半的果子,愣愣看着又走远的吴鹤亭。
小姑娘仰头,耳边全是他的畅快大笑,她求证酿酿,“吴大人没事吧?”
酿酿一脸茫然,“应该…没事吧。”
事情弄清楚了,姜安拍拍衣裙,“走吧,咱们去樊春楼!”
酿酿低声说:“若是王爷知道了,定要骂您的。”
小姑娘一脸得意,反正她人在京都,她爹打也打不到,诶嘿~
就是苦了被迁怒的谢小将军咯~
酿酿在心底默默补了一句,顺便给他点了根蜡。
……
“怎么样,可以吗?”
院子里,一位唇红齿白的小公子自姜安的屋子出来。
他转了一圈,一身藏蓝素缎长衫,脖颈上戴着个硕大的金锁项圈,不用说,这东西肯定是霍长明贡献的。玉冠束发,手上还有把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的折扇…
这身装扮瞧得院中人眼前一亮!
当真是好一个富贵小公子啊!
姜安生得漂亮,眉宇间却有英气,虽说是女扮男装但并不违和。
毕竟十二三岁的小公子尚且没长开,秀气些也是正常。
“呀!这是谁家的小公子,好生俊俏!”
霍长明打趣着妹妹。
姜安灿然一笑,也不扭捏,步调欢快的扎进他们中间,一手抱着一条胳膊,“走吧,走吧!”
她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祁善渊无奈一笑,“先说好,只能看。”
“楼中的酒水不能喝,要去哪里身边得有人陪着…”
“知道啦,知道啦~”
小姑娘低声嘟囔,“祁老婆婆~”
看着跑到前面去的安安祁善渊叹气。
身侧李星桑感慨道:“真没想到,我也有逛风月之地的一天。”
北地谁人不知,李家出了个小古板。
祁善渊转头看向他,“我也没想到…”
正言在后面,脸上流着宽面条般的眼泪,哭丧着脸插了一句,“属下也没想到…”
王爷知道了,还不扒了他们的皮啊!
嘤,小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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