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佑到达的时间比王虞年预估早了两日,后者没想到前者也是日夜兼程一路赶来几乎未做任何停歇。
留在了酉州两千骑卒,韩佑带着五千,五千骑卒皆是虎贲,胯下战马疾驰如雷动。
风白一马当先,身后六百名弓卒迅速包围了东云道舟师大营,弓卒背插箭囊,攮中五箭,四箭一矢,火药箭矢。
营地一共有三处,另外两处分别存放辎重以及工料。
周骁带领两千骑卒组成了第二层包围圈,惊的军营中的舟师军伍极为慌乱。
五千骑卒,不是五千步卒,虽是奔波而来却不见脸上任何疲惫之色,挽弓拉弦长刀出鞘,如同下一秒就要摧城拔寨一般。
双方人马根本谈不上任何剑拔弩张,因为一方太过精锐,杀气腾腾,另外一方人马太过松懈,慌乱不堪。
韩佑打马上前,没有入营,耐心的等待着。
营内已有小旗、总旗、校尉奔走大喊,朝廷兵马点验军器如何如何的。
周统可谓艺高人胆大,下了马带着亲随十余人就那么大摇大摆的入了营,大呼小叫着让所以校尉、将军滚出来,舟师副帅则是要独自一人出营见三道军器监监正。
军伍们可不傻,一个军器监监正,哪怕是整个一道的监正,品级低的正六品,品级高的从五品,虽然没听过三道军器监监正,不过想来至多也就是从四品或者正五品,而舟师副帅则是从三品,让一个从三品的武将出营见从四品的,还是孤身一人,摆明了是来者不善。
面色波澜不惊的曹稚虎终究还是走出了大营,孤身一人,面对两侧虎视眈眈的骑卒们面不改色。
一直来到了韩佑面前,曹稚虎哑然失笑,没想到凶名赫赫响彻天下的仪刀卫掌刀人竟如此的年轻。
没有施礼,只是淡淡的望着韩佑。
“曹稚虎曹副帅。”
韩佑下了马,微微一笑:“还算有点血性,敢独自一人走出来。”
“曹某人见过韩统领。”
“本监正已是卸下天子亲军统领之职,称呼韩监正就好。”
韩佑来到了曹稚虎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比本监正想象中的老,长的老。”
“监正也比曹某人想象中的年纪轻。”
说完后,曹稚虎伸手入怀,一枚兵符拿了出来,正是东云道舟师副帅的兵符,凭此兵符可号令东云道所有舟师军伍,战时甚至可以临时接管东云道各处折冲府军权。
将兵符在手中抛了抛,曹稚虎自言自语道:“轻,轻了不少,如鸿毛,当年接这兵符时明明是那般的沉重,不知何时就如此的轻了。”
“人的事。”
韩佑耸了耸肩:“你看轻了自己,兵符也就轻了。”
“监正说的有道理。”
曹稚虎脸上依旧淡然,将兵符丢给了韩佑。
韩佑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之色:“束手就擒?”
曹稚虎反问道:“罪可至死?”
“你说呢?”
“株连九族?”
“倒不至于。”
“那便好。”曹稚虎微微松了口气:“现在杀,还是押回京中?”
“自己选,现在杀,死的不止你一个,可能几十个,上百个,乃至全营,回京,多活几日,不过要遗臭万年。”
“曹某人想要个体面。”
“如何体面?”
“给我一艘船,一支弓,十支箭,曹某人想杀几个瀛人,担任舟师副帅前,本帅以为会杀许多瀛人,担了舟师副帅后才知,一名瀛人都不可杀,曹某人不想留下遗…”
“憾”字没说完,“啪”的一声,马鞭抽打在了曹稚虎的脸上,鲜血横流。
曹稚虎的身体纹风不动,连眼神都没有变换过一次。
韩佑则是勃然大怒:“你他妈现在想杀瀛贼了,早想什么了,可杀瀛贼的时候不杀,不可杀的时候一副想要英勇就义的模样,虚伪至极!”
“跪!”
陆百川突然出手,一脚踹在了曹稚虎的膝上,后者双膝跪倒在地,却丝毫不见狼狈,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
长刀出鞘,陆百川紧抓刀柄,冷声开口:“你想要体面,谁给东海百姓一个体面,本将偏偏不给你体面!”
韩佑都服了,你不给他体面,好歹给我个体面吧,我这搁这问话呢,啥玩意啊你就上去要砍死人家。
王海给陆百川拉开了,韩佑蹲下身:“当年也是一员骁将,说吧,说说心路历程,虽然我知道你肯定会说什么环境就是如此,大家都是如此,你要不同流合污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巴拉巴拉的,可我还是想听听,就当听个乐呵了。”
“余帅对曹某人有知遇之恩,提携之恩,不过有两膀子力气熬了些资历罢了,便提拔曹某人为舟师副帅。”
曹稚虎伸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淡淡的说道:“曹某人原本并非叫曹稚虎,而是叫曹福财,余帅说曹某人将来会有出息,说不定能当成副帅,当成大帅,有出息的副帅、大帅,怎能叫曹福财,这名儿不威风的,便改了曹某人的名字。”
“继续说。”
“曹福财成了曹稚虎,曹稚虎成了亲随校尉,成了镇海营副将,成了撼波营主将,成了东云道舟师副帅…”
“担了亲随校尉时,余帅寻了一良家姑娘嫁了曹某人…”
“担了镇海营副将时,余帅给曹某人在洺城给曹某人买了处府邸…”
“担了撼波营主将时,拙荆怀了身子,余帅将曹某人的爹娘亲族接到了东海安享天伦…”
“担了舟师副帅时…”
说到这,曹稚虎笑了,望向韩佑:“还想听吗?”
“不太想了,不过你可以继续说。”
“好,担亲随校尉时,曹某人婚嫁之日,桐城烽火连天,连半杯水酒都没吃上的曹某人骑着快马赶制海边下马作战,一把斩马大刀枭首瀛贼二十三级,待回到家中时满身血污,未察觉到靴上挂着一截肉皮,拙荆见到了,发了数日的噩梦…”
“担镇海营副将时,吏部主事前来考功,曹某人无钱财疏通便被百般刁难羞辱,拙荆发卖了家中值钱的家当,就连铜镜都卖掉了,这才凑了八十一贯三百二十五文,给了那吏部主事…”
“担撼波营主将时,在家中宴请老兄弟们,洺城吴家三少爷带着城中乡绅前来祝贺,见弟妹貌美便对其轻薄,曹某人对其大打出手,吴三少爷告到官府,官府的是弟妹水性杨花见吴三少爷生的俊俏大献殷勤,弟妹挨了棍子落了残疾,背了个荡妇的名声,投井自尽…”
“担东云道舟师副帅时,率战船十六艘布防此处,即将迎战瀛人私掠船,余帅亲随前来告知不可阻拦,本帅不从,亲随言,曹某人妻儿老小已被软禁了起来,若阻拦,杀曹某人全族…”
“本帅便让了海路,下船后回到府中,妻儿老小皆在,只是…只是拙荆与曹某人和了离,带着曹某人的女儿离开了东海,之后…”
韩佑站起了身,接口道:“之后你曹稚虎变成了东海三道人尽皆知的瀛岛走狗,成了蓝衫学舍的富贵将军,将前朝东海三道中最善战的东云道舟师变成最窝囊、最饭桶的大营,没有之一,对吗。”
叹了口气,韩佑略显无趣:“果然没什么新意,知道陛下如何评价你的吗?”
曹稚虎猛然抬起头,双目灼灼。
“陛下说,我大周东海舟师幼虎,怎就成了瀛贼豢养的饿狼了呢。”
“哇”的一声,曹稚虎大哭出声,以头抢地。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束手就擒?”
“这里,离瀛岛太近,却无瀛岛战船,这里,离京城太远,可京城的利刃,却已到了门前。”
“这样啊,好吧。”
韩佑对着陆百川微微点了点头。
长刀挥舞,鲜血飞溅,人头落在了沙地上,满面泪痕。
天子周恪一句话,已是道完了曹稚虎的一生,本应保家卫国的舟师悍将,何故成了敌国豢养的鹰犬走狗,这句话,充满了遗憾与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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