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幻境里的时候，手臂上的伤口完全没有感觉，姜恩许几乎都已经要忘记了。
等出来的时候镇痛已经过了，手臂疼得要命，她被疼痛折磨的有点懒懒地不愿意动弹，随便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桌前，仔细把这只婴灵打量了一遍。
当时应该是早产，八个月不到，看着比其他正常的婴儿还要瘦小一些，全身都被浓郁的漆黑怨气包裹着，像一只瘦小的猴子，尖锐的牙齿上还挂着血痕，那是咬了齐谅和燕复庚之后留下的痕迹。
它凶戾恣睢，是姜恩许这些年里见过最凶的一只。
身世可怜，也身不由己，但这世上的道理一直都是这样，只要做了错事，不是可怜就能揭过去的，姜恩许不能允许这样危险的东西在京城流窜。
她站起身来，婴灵似乎也在这氛围中感受到了某种令人惊悚的气氛，忽然剧烈挣扎起来。
符咒从袖中滑落，不同于以往姜恩许用过的那些，一整张上都浸透了朱砂，已经结了煞，刚一露面就爆发出浓郁的煞气来，是对付这些阴物最有用的杀鬼咒。
姜恩许在婴灵的惨叫中将符咒贴在了它的额头上。
郁气飞快从婴灵身上消退，它狰狞的面目在这一瞬像是被吹开落叶的草地，露出原本清澈童真的面目，是属于婴儿嫩白可爱的样子。
“去吧，以后……都不会再痛了。”
符咒从它身上全都脱落，再也没有对婴灵造成任何伤害，它已经从那个永恒的噩梦中脱离，不用在夭折的时候就被人拿来炼成了婴灵，也不用再被驱使。
它从桌子上爬起来站着，小小的身躯还没有占掉桌子的四分之一。
茫然地抬头时，一只温暖的手在他头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姜恩许爱怜而慈悲，静静地看着手下的婴灵睁着一双茫然而单纯的眼睛看着她，身体一点一点消散变得透明，在最后的时候忽然伸了一下手，似乎想要摸一摸这人世间的温暖是什么样子的。
可他已经成了恶灵，没有杀鬼咒就一直停留在这个可怕的状态，被杀鬼咒净化，也是死亡。
永恒的死亡。
只是可惜，到了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的最后一秒，他也没来得及看一看近在咫尺的、渠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样子。
姜恩许看着他消失，在原地站了很久，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她抬起来想要触碰婴灵的手也在空中停住了很久。
屋内寂静无声，只剩下混乱过后的荒芜。
——咔嗒！
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有人从身后走来，停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那张遍布凌乱符纸的桌子，沉默许久，忽然问：“他走了吗？”
齐谅其实想问，你杀了他吗？
可无论有再多问题，在看到姜恩许顿在空中的手时全都消弭于无形之间。
姜恩许若无其事收回手，连带着那一瞬间的难过都消失在了齐谅面前，仿佛从未存在过，她回首，已经彻底恢复了镇静：“燕复庚找到了吗？”
幻境里的姜恩许和现实里的姜恩许仿佛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她在那个世界里眉眼轻狂恣意，喜欢笑，也喜欢骂人，惹毛了动起手来非常利落，虽然在那样的危险中，看起来却比这里鲜活太多。
齐谅默然一瞬，道：“找到了，在消防通道的纸箱子后面，婴灵应该是把他直接丢进去盖着，所以才没找到，现在已经送去医院了。”
总体来说也没什么大事。
姜恩许点头，随便在沙发上坐下来。
窗外的大雨下个没完，只是落地窗外的江景还能从周边的灯光中看出几分朦胧来，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细碎却不吵闹。
齐谅坐在她旁边不远处，看见她那条包裹着绷带的手臂，张了张口：“毕竟受了伤，这几天就在家里好好养一养吧。”
他被追杀的反而被保护得密不透风，姜恩许反而被他牵连。
婴灵解决了，但张麟跑了，两天之后齐宣还会被押送回国，姜恩许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但也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感受到了罕见的宁静。
他们在大厦里一直等到雨停。
这晚和他们隔着手机在台风中闲聊的那天晚上一样，只是没了小邺山外那些连绵的巍峨的青山，但齐谅却觉得比那天更让他安心。
回到齐家，姜恩许睡了很长的一觉。
她气血亏损，这段时间似乎也忙碌了很久，如今短暂地歇息下来，就觉得浑身的骨头都透着酸痛，等睡醒之后从房间里下楼，齐家只有齐见繁在。
“恩许，你醒了？来吃点东西吧，阿姨特意为你熬的粥。”
齐见繁朝她笑了一下，让人把温着的粥端过来，称谓也从恭恭敬敬的“姜大师”“姜小姐”变成了恩许。
这态度让姜恩许莫名觉得有些微妙，好像一夜之间齐家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算了，反正人类本来也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生物。
姜恩许置之脑后，她来到桌边吃东西，和齐见繁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齐小姐，燕总怎么样了？”
齐见繁脸色一僵，随后恢复了原先的平静，好像没有半分动容，只是在说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醒了，现在应该已经回去了，婴灵……那个孩子没伤他。”
随着婴灵的消失，齐谅和燕复庚身体里被婴灵强行塞进去的血精已经彻底消失了，只是最近会有些倒霉，齐见繁和齐老爷子也知道了这个孩子的事情。
之前能顺口叫出来的“婴灵”，到现在也只觉得悲哀。
如果按照正常的人生轨迹，如果齐宣没有走上歪路，那这个孩子应该会出生在齐家所有人的期待和宠爱下，他会长成和齐谅一样张扬的孩子，和燕希一样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而不是连尸体都留不住。
姜恩许没吃多少，目光瞥到门口的车，有些诧异：“车这么快就修好了？”
转移了话题，齐见繁也没来得及难过，笑道：“昨天出事之后就被人拉走了，总部的人知道是你的车，昨晚就已经修好开回来了。”
“我去看看。”
姜恩许站起身来往外走，门口的黑色大G被拉回去返厂重修，因为出厂的短短两个月内多灾多难，显示被染成了死亡亮粉色，又是被撞，齐谅觉得不太吉利，让人给补了漆，直接补成了银色。
但这样看起来，比之前的黑色更加凸显车身的流利，在阳光下像是渠海海面上翻身而起的小鱼，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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