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两匹高大魁梧的踏雪乌骓,拉着泛着莹莹微光的楠木车架,平稳驶向京都。
寅时不到,马车便已抵达乾明宫。
也许是白日睡太久,也或是她太害怕裴玄,一向睡得深沉,雷打不动的小贵人,竟在裴玄俯身抱她之时忽然醒了。
裴玄嘴角扬起的那好看的幅度倏地生生拉平,被她捕捉到了。
他剑眉微提起,眸中的情愫柔情极速转成惊讶:“醒了?”
姜姩怀疑自己沉睡时,他便就是那般病态的一直凝视着,她秀眉微蹙,抿了抿唇,低头"嗯"了一声。
随即,她用手撑起上身:“嫔妾可以自己走。”
双腿落地,只是微微用力,酸痛感猛地袭来,她一个踉跄扑到他怀里,娇弱无骨,那样子着实像个居心剖测的茶子。
一只大手不由分说直接将她抱起,朝马车外而去。
她忍着痛,皱着水汪汪的眼睛,怯怯抬头看向他,他目视前方,脖颈出凸起精致小巧的喉结,清癯的下颌线棱角分明,神色瞧不出情绪,倒也不是冷峻的。
京都的天气果然比青州凉几分,姜姩白嫩的小脸只在夜风中匆匆而过,进到温暖的殿内,已经冻得微微泛红。裴玄将她放在软榻上。
“小心服侍贵人洗浴更衣。”
“是。”
泡了一个热水澡,姜姩感觉浑身的筋骨都放松下来,酸痛感减了一大半,宫女们给她换了一身雪青色寝衣,就见裴玄已换好一身寝衣,披散的墨发沾着一丝水汽,竟然走进浴室之内。
他怎么回事儿?!大摇大摆的!
雾气氤氲之中,她痴愣着看着他,男人不由分说地将她拦腰抱起,一股清新的水气扑面而来,径直向内殿那雕花罗汉大床而去。
姜姩心跳忽然猛地跳动,他这是做什么?
他们以往也不是没有同床共枕,但现在她定是不敢再搂着他睡了,她睡相不好,万一将他惹恼了,她可就成人皮灯笼了,与他同眠如何能眠?
更何况他这架势好似不仅要同眠似的。
她又不能拒绝,心中一阵忐忑。
便如一只待宰的羔羊被他放到床上。她垂眸不敢与他对视。
他眸光扫过少女被热气熏腾的小脸,如枝头刚刚成熟的水蜜桃,白里透红,水嫩多汁。她垂眸不敢看自己,长长的睫毛都在抗拒着发出轻颤。
他默默替她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甚至都没有任何身体接触,起身道:“朕还有事,你先睡吧。”
哈?完了?
姜姩松了口气,她抬头乖顺的眨了眨眼,软软道:“好。”
裴玄温柔的目光中闪着一丝疏离,他嘴角扬了扬,轻声道:“乖。”
穿着寝衣能做啥事去?不管。不来更好。
事实证明,她睡得并不好,迷迷糊糊,时睡时醒,极不安稳。
冬日的清晨,天际浮着淡淡的冷雾。
乾明殿上,裴玄端坐在龙榻之上,面色冷峻如铁,他眼梢露着一丝阴狠。
“继续查!韩二如何得知贵人的行程,定要将送匿名信之人给朕揪出来!”
路达目光坚定:“是!”
气氛深沉凝重。
只听后殿传来小贵人惊天动地的尖叫。
那声音带着一丝哭腔,瞬间将裴玄脸上的暴戾之色震得一干二净。
他耳边一震嗡鸣,倏地从龙榻上起来,长腿飞快朝后殿而去。
雕龙罗汉床上,小贵人半坐在被窝里,大大的杏眼中满是迷茫和恐惧,见他进来,眼泪直接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沿着粉嫩的脸颊不停滑落下来,她撅着小嘴,委屈万分地看向他。
“裴玄!”
寝殿中的宫人们吓得面色铁青,直呼天子名讳为大不敬,这世上叫出过这两个字的人可是都死了,小贵人实在语出惊人。
谁料皇上毫不在乎,他看着小贵人哭得楚楚可怜的小脸,胸口憋闷的有些窒息,忐忑不安的情绪令他脚步更加迅猛的来到床边,还未开口却被小贵人扑上来紧紧抱住,她哽咽的声音传进来:
“裴玄……我好像小产了……呜呜呜……”
裴玄瞳孔微扩,低头便看到水蓝色垫絮上那抹鲜红的血迹,他愣怔片刻,随即释然一笑,手臂搂住小贵人的身子,柔声道:“太好了。”
“你说什么!”
姜姩拼命将他推来,瞪着哭红的眼睛,难以置信般望着他。
虎毒不食子,他每日喂她喝药,那般体贴入微,她以为他是珍惜这个孩子的。
“你不喜欢这个孩子吗?”
她秀眉微皱,鼻尖红红的,噘嘴问他。
裴玄大手扶着她哭得发颤的肩膀,微微抬着那双剑眉,凤眸平静的眨了眨,竟多出一丝温润而泽的气质。
“朕不喜欢孩子。”后面半句,隐在了心里。
他接着道:
“你想要同朕生孩子吗?”
他眼底的星光一闪而过,藏匿在淡然之下,蠢蠢欲动,语气却风轻日暖般平和。
灵魂拷问,把姜姩彻底问住了。
她眼皮一下耷拉下来,空茫茫的看着裴玄前襟上金丝勾制的云流纹图案。
明显是不愿意的。
他凤眸中的淡色加深,深得再也不见一丝光芒,浓黑如墨。
“你既不愿,不要孩子岂不是更好吗?”
没有一丝不悦,裴玄的声音温和纯净得不像他。
姜姩原本激起的失控心绪跟着渐渐平息下来,她抬眸望着他那张温缓的看不出丝毫情绪的脸,心中好似刚经历汹涌的涨潮后,在平静中悄然退潮,水退了,却留下一地细沙,说不上来该高兴还是要悲凉。
一开始她莫名其妙怀了孩子,震惊无措,确实沮丧。可她后来是接受了这个孩子的,并将他已设计到了自己余生当中,她甚至学着织毛衣,准备他将来要穿的小衣服、小袜子,如今一切又化作泡影,她才会崩溃大哭。
但现在看到裴玄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她觉得有些讽刺。
平静下来,姜姩用手抹了抹眼泪,圆圆的杏眼抬眸望着他,强忍着哽咽,语气不带一丝波澜道:
“皇上说的是,你我都不愿,许是天意成全。”
他的回答都是疑问句,而她的答案是肯定句。
屋子里烧了一夜的银丝炭已没有一丝温度,空气凉了,话也凉了。
裴玄的凤眸中好似蒙了一层冬日的雾气,凝而不舒,带着微微的寒凉和捉摸不透,他的目光没再多逗留。
姜姩的心头如针扎般莫名疼了一下,她有些疑惑低头看向胸口。
“伺候娘娘盥洗,朕去宣太医。”
他淡淡丢下一句,清癯的身形站起来,转身朝前殿而去,孑然一身如影。
平阳公公站在一旁看了看那背影,又低头看了看眼泪未干的小贵人,眉头高高隆起。
怎么出宫玩一趟,回来就都变了味儿呢。
先前这宫里还甜着呢,这会又飘着一股尚未成熟的酸涩气息了。
佩兰姑姑瞟了一眼床上的血迹,眉目微微舒展,无声无色取来了月事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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