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的时候,雍齿再次反复叮嘱自己的随从,一定要好生照料王陵,这才起身往考场赶去,本次的科考,文举设置在阿房学宫,武举则设置在军校场。
参加考试的学子,可以自行前往,也可以到朝廷在咸阳接头各处设置的接应,那里有朝廷专门设置的马车以及神色肃然地玄甲骑兵,护送考生入试。
这是朝廷今年才有的福利,这些接应点,相隔几里地就有一处,考生不管居住在那里,只需要不行出门,站在外面招招手,就有马车过来接送,主打的就是一个贴心周到。
按照赵郢的说法,读书人要的就是个体面!
我们必须拿出我们最大的诚意来,让天下人看到我们对人才的尊重。
“雍小哥,要去考试了啊,预祝您一举得中啊——”
左右的邻居,都知道这处院子里住进了两个外地来参加科举的年轻人,故而,今天看到雍齿背着包裹从院子里走出来,就有人笑着,站在自家门口给雍齿打招呼。
雍齿也很是礼貌地,拱手致谢。
“多谢,多谢,借您老吉言……”
那老者,下意识地往雍齿身后瞅了一眼,没发现王陵的身影。
“跟你一起的那位王小哥,这是身体还没大好吗?”
王陵这次病得颇为严重,院子里频频有大夫出入,绥远侯府上那边,还时不时来人探望,左邻右舍都知道,那位长得颇为清秀瘦弱的年轻人病倒了。
故而,此番见王陵没有跟雍齿一起出来,纷纷关心的询问。
“承蒙诸位长者关心,已经好了些,只是还下不得床,怕是要错过这次的科举了……”
听到雍齿的回答,这些邻居便不由纷纷叹息,为那位年轻人感到可惜。一直到雍齿的身影,已经走出巷口,还在那里不停的感叹。
觉得人生无常,天意弄人。
雍齿走出小巷子,只是站在巷子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就有一辆马车,缓缓驰来,稳稳地停在他的身前。
“先生可是要参加科举的吗?”
雍齿很是配合地亮了亮自己的照身贴以及带着朝廷印信的出入证。
那车夫当即从车辕上跳下来,很是恭敬地躬身施礼。
“请先生高升一步——”
说完,转身撩起马车的车帘,请雍齿等车。
等到马车汇聚到朝廷设置在街头的接应点,接应点上已经汇聚了数名准备参加科举的考生,有一位头领模样的汉子,拿着手中的信息表册,仔细对照了一番,这才冲着雍齿等人,颇为礼貌的拱手施礼。
“本条街道,共计有考生一十七人,除了一位因为生病,不能参加考试的考试之外,其余人等,已经全部到齐,请诸位考试,高升一步,四人一走,前往考场……”
所有的马车,都一样,左右两侧,各自插着一面描金走线的旗帜,左边,大秦科举,右边,金榜题名。
仪式感满满,看着就充满了喜庆。
这些考生,各自登车之后,那位头领模样的汉子,一声令下,一队披坚执锐,骑着骏马的玄甲骑兵,当先开道,身后几辆马车,徐徐启动,跟在队伍之后,直奔阿房学宫。
一路,所到之处,众人退避,甚至就连那些明显是官员权贵之家的马车,见到这支队伍之后,也纷纷退让,停在路边,请这些车马先行。
这一份出乎意外之外的礼遇,让这些前来参加科举的考生,不由心神激荡,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眉目顾盼之间,已然是多了一分神采!
看着马车之内,其余三位考生脸上神色不自觉的变化,雍齿不由目光闪动。
大秦,真的出了能人啊!
这次礼遇的意义,何至于这些前来参加科举考试的考生?
这科举,天下瞩目,今日种种必然会成为盛传一时的人间佳话,被人津津乐道。而大秦,这番对人才超规格的礼遇,也必将随着有幸目睹了这一切的人,而流传整个天下!
“朝廷这次,是想要借助这次机会,收天下士人之心啊——不知道此计策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端得是高明之极……”
区区几面旗帜,几辆马车,才能耗费多少钱财?
然而,它所带来的影响,却不知道将会有多么深远。
随着越来越接近考场,雍齿发现,已经不断有车队开始汇聚过来,一队队,一列列,肃然无声。
入场的查验极为严,把守在入口处的校尉,虽然礼数极为周到,但做事一丝不苟,几个通道同时打开,核验考生信息。
一举一动,都彰显着朝廷对这次考试的重视。
没谁会觉得受到了冒犯。
雍齿跟着涌动的人流,缓步进入阿房学宫。
虽然,他不止一次,远远张望过这座闻名天下的学宫,但直到此刻,才明白,这座宫殿的建筑,是何等的大气磅礴。
得到始皇帝的许可,把阿房宫整个作为学宫之后,赵郢就让人取消了阿房宫那些富丽堂皇,奢靡精致的装饰,故而,此刻,这座学宫,巍峨壮观,勾心斗角,精巧壮丽之中,又带着一股子古朴大气的风范。
这让昔日曾听闻稷下学宫种种盛况的雍齿,都不由有些目不暇接。
大秦,竟然拿出这样的宫殿,用作学宫!
他的心,忽然就彻底地沉静下来。
所有的犹豫,顾虑尽数消散。
一个这样重视人才的王朝,怎么可能二世而亡?
一想到这里,那些所谓“始皇死而地分”的谶言,他就忍不住微微摇头。收敛起心思,拿着从入口处领取的考场分布图,雍齿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所在的地方。
监考的考官,虽然肃穆,但并不严苛。
随着科举开考的钟声传来,一位考官在一队禁军的护卫下,押送着密封在一个木箱中的试卷,神色肃穆地进入考场。
木箱打开,是一份份密封在信函中的试卷。
雍齿接过来,用考场上早就备好的剪纸刀,仔细地挑开风口,展开试卷之后,他就看到了字迹规整统一的试卷。
这一场,依然如去年般,那是法学考试。
朝廷招收官吏,岂能只取经义文章,故而,大秦科举第一考,就是法家之学!
不通大秦律法者,不取!
不管你是哪家的学徒,大秦律都必须在通读学习的范围之内。
对于这些,今年前来参加科举考试的,都早有准备,故而看到试卷之后,就纷纷取过考桌上早就准备好的毛笔,伏案做答。
第二场,依然是《铸军魂》。
虽然这场考试,即便是拿到满分者,也未必就一定会心向大秦,但却能督促天下所有人欲通过读书取仕者,认真地学习大秦的所有政策,了解朝廷与始皇帝政策的用意。
有时候,隔阂是因为偏见,是因为仇恨,但有的时候,隔阂却是因为不了解。
读书明理。
哪怕有人因为立场不同,而对此嗤之以鼻,深读这些政策之后,有时候也会忍不住会去思考这些举措的用意。
这就是一项心知肚明的阳谋。
甚至连那些不准备参加科举的人,有时候,都会忍不住抱着批判的目光,来读一读,这本由皇太孙亲自起草修订的《铸军魂》。
两场考完,已经天色近午。
让雍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朝廷竟然给所有人都准备了午饭。
虽然菜式不多,只有一荤一素一汤,而且是大锅菜,但香气扑鼻,只是闻着,就忍不住让人食指大动。
饭菜送到考场门口,任由考生自取。
有的选,哪怕是雍齿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了干粮,也懒得再去啃自己的包裹里那冷硬的干粮。所有人,美美地吃了一顿朝廷专门准备的午饭。
休息的,可以在考场稍事休息。不需要休息的,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出去走走,顺道参观参观这个天下闻名的阿房学宫。
雍齿就是其中之一。
他背着双手,一路走去,眼中的神色变得越发深沉。
他家学渊源,自然看得出来,这处宫殿,一开始绝对不是为了兴办学宫而建,处处都透着一股子奢华内敛的底蕴。
但如今,它已经被改造成了一座恢弘壮阔的学宫了。
“这恐怕将会是一座丝毫不下于昔日稷下学宫的求学圣地啊……”
就在雍齿心中思绪万千的时候,忽然就听得身旁有人在那里感慨,扭头看去,却见一个眉目狭长,身材瘦长的中年男子,正在那里摇头晃脑地赞叹。
似乎是感受到了雍齿的目光,这男子扭过头来,很是自来熟地跟雍齿打着招呼。
“这位兄台,也是来参加科举的吗?”
不等雍齿回答,就已经自顾自地介绍起来。
“在下齐郡田敬,见过兄台,不知兄台贵姓,相见就是缘分,看起来兄台与我缘分不浅啊……”
雍齿被这人的热情,搞得有些很不适应,但出于自身的涵养,还是很礼貌地冲着对方微微拱手示意。
“免贵,姓雍……”
说完,就想举步离开。
然而,还不等他走开,那位眉目狭长的中年男子,已经很是熟络地凑了上来。
“兄台这是要去哪里,不如一起,正好能有个说话的,刚才就我一个人逛,着实有些无聊……”
雍齿:……
他是为了求清净,故意找了一处颇为僻静的所在,没想到,却迎头撞上了一个话痨,真是始料不及。
但出于教养,他又不好拒绝的太过生硬,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不过心下已经准备着回去了,与其陪着这种自来熟的话痨,还不如回考场趴一会儿,养精蓄锐。
心里已经没有了多少欣赏这阿房学宫的心思。
“雍兄,你看,哪是什么,真是好生奇怪!”
就在他心不在焉地走着的时候,忽然听得身旁的那位刚刚认识的田敬发出一声惊咦,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却发现嘻嘻哈哈了一路的这位田敬兄,脸上依然浮现出了一丝从未见过的凝重。
他不由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田兄,怎么了?”
田敬见他动问,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左前方不远的一处山坡,面色极为认真地问道。
“雍兄,你看那边的果树,跟我们寻常所见的果树有何不同!”
雍齿有些莫名所以——
他往日里,虽然也吃水果,但也仅止于吃水果,能分辨出梨子和柰子的区别,至于其他的,就看不出什么东西了。
“那——好像是梨树?”
雍齿见他一惊一乍的,语气都有些不确定起来。
谁知道,他话音刚落,身旁的田敬已经一脸凝重地摇了摇头。
“是,也不是!这处果园有古怪……”
见雍齿一脸疑惑地看过来,这位嬉笑了一路,看上去有几分滑稽的齐郡田敬,神色颇为认真地道。
“实不相瞒,在下因为家学的缘故,对农学一道,小有研究,但从未见过有如此奇怪的果树,看那样子,好似梨树,但仔细再看,又有些像柰子,真是奇哉怪也……”
这位仁兄说完,雍齿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这位仁兄看着穿着长袍锦衣,但一举一动,却有些像山野老农,看上去颇有些滑稽,原来竟然是农家子弟!
他不由有些肃然起敬。
各家所学,皆有所长,有些学派,还希望相互攻击,但唯独对于农学,几乎所有的学派,都颇为敬重,因为这是一群很纯粹的人,每日里就蹲在田间地头,研究如何提高庄稼的产量,根本不参与那些乱七八糟的学术之争。
连农家子弟,都觉得奇怪,他也不由升起了好奇心。
见那处山坡,距离此处已经不远,当即非常爽快地答应下来。
学宫中的侍卫,早已经得到了朝廷的吩咐,只要这些学子不胡作非为,就任由他们来去参观,故而,见两人竟然奔着后面的那处山坡去了,也并不阻挡,只是很是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两位先生,最好小心,莫要踏坏了两旁的庄稼,也莫要随便攀折那边的果树,那可都是田先生的命根子,上次有个学宫的学子,不听劝阻,随意摘了几个果子,被田先生拿着剑,追了好几个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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