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原本还气定神闲,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等着观察一下局势的众人,顿时心中一凛,眉头微微皱起。
会稽郡一共下辖二十六个县,有名有姓,提的上台面的地方大族共计七十余家,其余勉强入眼的,在地方上也算是大户的,又有数十家。
这些人虽然居住在郡城之中,但各家资产又交错分布于郡中各县。
若是皇长孙推行的此事,真的只遴选二十六家——
岂不是意味着,谁掌握了此事,谁就掌握了在当地的话语权!
愿不愿意配合朝廷做事是一回事,愿不愿意自家头上坐上一位爷,是另一回事,尤其是这位爷,还不是像李由这样的过江龙,而是坐地虎。
大家就没办法淡定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他们并不怀疑,朝廷在这件事情后面的支持力度,只需要看皇长孙这一路走来,几乎事无不成,就知道不是一个喜欢大言的性子。
就在众人心中各自思索权衡,琢磨着怎么从朝廷手中争取更多好处的时候,就看到虞家的家主虞让已经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
眼神还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那位五大三粗的龙蠡。
自己虞家,乃是皇长孙殿下的姻亲,这一次,他可不能再让龙蠡那狗贼抢了先。结果,果然就看到了龙蠡眼中那一闪即逝的遗憾,顿时心情大好,挺直腰杆,声音慷慨。
“殿下,兴修水利,疏通沟渠,乃是造福会稽百姓的善举,此事若能成,自此之后,我会稽百姓,后世子孙,皆受其惠,这是天大的好事。我们虞家虽然算不得豪富之家,但一直为善乡里,族中也有数千人,此次,我们虞家愿意倾尽全族之力,玉成此事——”
赵郢看着率先跳出来的虞让,一脸赞许地点了点头。
“善!虞家果然不愧是积善之家,一言一行,堪称实为乡里表率!你不妨说说,你们虞家想负责哪一段规划?”
虞让冲着赵郢拱了拱手。
“我虞家田产多在余杭,若能侥幸获得余杭县沟渠的修建权限,定然能事半功倍……”
赵郢点了点头。然后,当场让人拿过纸笔,在身后悬挂着的一份沟渠规划图上,轻轻地圈出一笔,这个转过身来,看着虞家的家主,朗声道。
“既然如此,便依照你所言!”
说着,环顾众人。
“我大秦,推崇法治,然而,更推崇道行,必先有德,而后法通行于乡里,法通行于乡里,则乡有善行,尽虞家有为乡里尽力之心,本殿下岂有不成全嘉奖之道理?”
说着,走上前,把自己亲笔签名,并用了江南总督事的印章的任命文书,亲自交到虞让手中。
“从今日起,你即为余杭县沟渠修建总管事,凡是沟渠规划范围之内,一应修建事宜,你皆有调度指挥之权,沟渠行经之处,凡有阻挠不配合者,以妨碍政令,祸害乡里之罪论处,另外,可选一子,入我新兵大营,随侍左右,……”
此言一出,所有人眼中不由露出一丝羡慕的神色。
嫡子入亲兵营,随侍左右,那就是皇长孙殿下跟前的近臣,谁到知道,若是有朝一日,能入得了皇长孙殿下的眼,这等于为虞家打开了一条晋身的通道。
这是多少楚地贵族梦寐以求的机会。
就这样落入了虞家的手中。
大家还都是羡慕,后悔自己没有第一个站出来,但钟家家主就不同了,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的目光顿时移到了余杭旁边的钱塘县上,只要能拿下钱塘县的沟渠修建之权,钟家就不会太过被动,然而,不等他起身,就看到对面的龙蠡已经抢先站起身来,冲着赵郢深施一礼。
“殿下,效忠朝廷,积善行德,造福乡里,龙家自问,不敢落后于人,愿意倾全族之力,修建沟渠,打通水道,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赵郢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这个龙蠡真的是不简单,眼光与见识,一样不缺。
平心而论,若不是因为虞姬的关系,他都想直接点龙家的名,让他成为主动水渠修建的总管事。
赵郢笑着点了点头。
“善,不愧是龙且将军的族人,这份担当堪称乡里的楷模,既然如此,那孤也不能不近人情,你且说说,你愿意承担哪一段沟渠……”
龙蠡毫不犹豫地把目光落到一旁的钱塘县上。
“龙家人脉,多在钱塘与余杭两地,愿修建钱塘至余杭一段……”
赵郢非常干脆地点了点头。
“你们龙家,能培养出龙且将军这样一等一的人才,想来能力不俗……”
说到这里,转过身来,又提起毛笔,在余杭县旁边的钱塘县周边,轻轻地圈了一笔。
“此处就交由龙家主负责……”
转眼间,二十六家就去了两家,而且全是最紧要的位置,所有人顿时就紧张起来,尤其是钟家家主,再也坐不住了。
自家的田产和生意,主要集中在余杭和钱塘两县,一旦余杭县和钱塘县沟渠的修建之权,落入虞家和龙家手中,自己就等于是被两家掐住了脖子,想不低头都难。
“启禀殿下,我们钟家也愿意为殿下效力……”
出来的急,袍子的下摆,不小心勾住了面前的几案,险些把几案上的茶点带翻。但此时,他顾不得这些,唯恐落后一步,最后一处能稍稍牵制一下虞家和龙家的地方也被人抢了去。
赵郢对他的狼狈和急切恍若未见,笑呵呵地扭头看向一旁的李由。
“李郡守,我记得,这位是钟家的家主吧,只是我对钟家的情况并不了解,他们钟家有这个能力承担此事吗……”
赵郢此言一出,钟家家主顿时有些紧张,有些讨好地冲着李由拱了拱手。
“钟家虽然在田产上,数量不及虞家和龙家,但世代行商,家中豪富,也算是我们会稽郡有名的大族,若是倾尽全力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什么问题不大,是没问题!
“殿下,我们钟家在诸暨县还有些人脉,若是能承担诸暨县那边的沟渠修建,我敢在此保证,定然能完成殿下的任务——”
赵郢这才笑着点了点头。
转过身去,举起毛笔,准备把诸暨县圈出来,然后就在此时,忽然就听一个稍显苍老的声音传来。
“请问殿下,若是出现两家同时挑选一处,怎么办?”
原本已经把心稍稍放下来的钟家家主,闻言顿时就头皮一麻,有些紧张地看向赵郢手中的毛笔,恨不得冲上去,直接把诸暨县的地段给圈下来。
因为他听得很清楚,刚才说话的那老东西,就是诸暨县最大的豪族,诸家家主诸璋!
跟他们钟算是生意上最主要的竞争对手。
很明显,这老东西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谁知道,人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就看到皇长孙那即将画上去的毛笔又轻轻收了回来,笑着道。
“修建沟渠,乃是朝廷造福地方的善政,为了保证修建的进度和质量,自然是谁家的实力强,谁能更好更快的完成任务,便交给谁来负责……”
诸璋闻言,顿时点了点头。
“殿下,我诸家在诸暨县定居数百年,族人遍布乡里,只需振臂一呼,就能召集上千民壮,修建沟渠,足以保证沟渠的质量和进度……”
赵郢微微颔首,不过没有搭话。
诸璋知道,自己要想从钟家手中把这份好处争过来,定然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故而,唯一沉吟,便瞬间有了决断。
“殿下,修建沟渠,本来就是造福乡里,我诸家身为诸暨县大族,亦蒙受其恩惠,岂有自己受惠,反而劳动朝廷钱粮补贴的道理?”
虞让,龙蠡:……
所有人:……
看着诸璋的眼神,就有些危险。
这狗贼——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为了避免钟借助修建沟渠的事,把自家彻底踢出局,此时,诸璋即便是知道,可能会引来抱怨,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一脸慷慨地上前一步,冲着赵郢深施一礼。
“诸家虽然经商,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向来最重德行,最喜帮扶乡里,造福百姓,殿下亲自出面,为我们会稽郡的百姓修筑沟渠,必将青史留名,此等盛事,我诸家岂能没有一点点心意表示?”
说到这里,诸璋再次深施一礼。
“我诸家愿意承包下修建沟渠的所有费用,为会稽郡的百姓,尽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意……”
赵郢闻言眉头微蹙,神色之间有些迟疑。
“诸家主,这样不好吧,你这样,一旦传出去,怕不是有人要疑心我们朝廷又要借故盘剥地方,不妥,不妥,你的这份心意,我们心领了……”
诸璋见状,就知道这位皇长孙殿下恐怕已经动了心思,顿时再接再厉,一脸诚恳地道。
“普天之下,谁不知道皇长孙仁而爱人,乃是厚德君子,小民虽然远在会稽,也早有耳闻,然而天地万物,向阳而生,有皇长孙厚德在前,自然就有小人跟随在后,无他,仰慕其德而已,您的心意,我们都知道,但我诸暨县百姓,亦有廉耻之心,还请殿下成全……”
看着一副,你不答应我就坚决不起身的诸璋,赵郢一脸为难地叹了一口气,亲自走到诸璋的面前,扶住了诸璋的手臂,感叹地道。
“这——果然乡有遗贤啊,想不到乡野之中,还有诸家主这样贤德兼备的长者,算了,此事我若是不答应,反倒是显得我不近人情……”
说着,摇了摇头,一脸感慨地提起毛笔,在诸暨县上重重地圈出一笔。
“既然如此,那诸暨县就交给你们诸家!”
钟家家主:!!!!!!
他有心想要抗议,然而,皇长孙那边已经当着众人,把事情定了下来,他也只能无奈地坐下。只不过,再看向赵郢的眼神,就很有些怨艾。
明明是我先来的……
很多事,其实就是连锁反应,而不是在于你看没看透。
事实上,在座的人,哪个不是人精?
岂能会没有人看出虞家和龙家,其实都是皇长孙早就内定的人选,今日出来,就是专门给大家做样子的,但问题的关键是,你看出又如何?
这件事,本来就挡不住。
而且谁都明白,这件事,你不干,别人不一定干,最关键的是,同样是干,谁先站出来,谁能先入了皇长孙的眼。
“殿下,我们张家也愿意效仿诸家,为此事尽一点绵薄之力……”
“殿下,我们宋家也愿意自费修建,为此事尽一份绵薄之力……”
“殿下,殿下……”
“……”
看着群情激昂的众人,赵郢不由摊了摊手,一脸的为难。
“这——诸位乡贤,各位家主,你们这——”
赵郢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我会稽郡果然民风淳朴,多积善厚德之家,但你们这样,我也很为难啊……”
说着,赵郢侧过身来,看着身后那一张已经圈出三个县的地图。
“大家的心意我都能理解,也很想成全大家,可奈何修建沟渠,不是儿戏,为了最大可能地保证沟渠的质量与一致性,我们只能把它分割成二十六处,如今只剩下了二十三处了,为之奈何……”
赵郢的意思很明显。
反正早已经规划好,不可能临时再行细分,大家也不由眉头紧蹙,顿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赵郢也不说话,只是一脸为难地坐在那里,等着大家商量出一个结果来。
事实证明,一旦大家都想做的时候,大家总能相互妥协,商量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来。
最终,剩下的众人,根据自己的利益述求,自行地组合成了二十三个小团体,算是人人有份,又各自推举出一个代表,作为代表,应承下此事。
并当着赵郢与众人的面,再三表示。
修建沟渠,乃是会稽百姓自己的事,自己身为会稽百姓,为自己修建沟渠,浇灌自家的田地,却让朝廷花费钱粮,那就是在丢会稽郡的脸面!
坚决不能同意。
皇长孙再三推辞,见众人态度坚决,这才迫不得已,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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