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他们在河西的时候,饱受酷寒之苦,也习惯了河西走廊粗犷持久的风沙,故而虽然卸下了更加实用的羊皮袄,但也没觉得这关中的天气有多难熬。
此时,听闻皇长孙殿下亲自过来,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
“属下拜见皇长孙殿下……”
说着,一个个捧袂长揖。
赵郢忍不住击节赞叹。
“善!读书果然可以明理,可以启智,可以医愚,诸君读书不过半载,如今已经沛然有君子之风,有君子之仪……”
“此皆殿下教化之功!”
蒙余这边稍一犹豫,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已经有一个满脸胡须,高鼻深目,长得五大三粗一脸憨厚的月氏汉子站了出来,一脸狂热地把话抢了过去。
赵郢不由多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满了赞许。
“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属下出身河西张掖治下尉迟氏,对中原文化,仰慕已久,只恨来迟,故而,取本来姓氏中的迟字为姓,自名迟来!”
赵郢一脸嘉许地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善!从今之后,你为君子营副将,辅佐蒙余将军……”
迟来闻言大喜过望。
冲着赵郢深施一礼。
“多谢殿下,愿为殿下效死命!”
赵郢微微点头。
“善!”
没想到,一时兴起,来转一圈,竟然还有这种惊喜,赵郢心情颇好,大手一挥,每个人赏赐了一些酒食,又给这些“君子们”放了七天的假期。
过年了,自然得让这些君子们见识一下大秦的盛世风貌,热闹繁华。
赵郢觉得,过年期间,或许可以把咸阳城中,各家学派的学子聚集起来,组织一个文会。
如磋如磨,乃见君子。
也可让这群人更直观地感受一下大秦的沛然文风。
看了一眼,峨冠博带,尽量在往文人方向靠拢的蒙余,赵郢心中一动,回头吩咐道。
“我欲新年之后,在我大将军府上组织一场文会,遍邀咸阳城内各家学者,共聚一堂,切磋学问,探讨文章,吟诗作赋,可坐而论道,纵论天下大势,也可以煮茶品茗,闲谈风月——此事,你来负责,最好这两日就给我递一个章程过来……”
蒙余闻言大喜。
“诺!”
……
时间,转眼间,就进入到了大秦始皇帝三十六年的最后一天。
按照原本的历史,刚刚过了新年,祭祀完祖宗社稷的始皇帝,大年初三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咸阳,开始了他的最后一次巡游。
然后,积劳成疾,病倒在沙丘。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始皇帝出巡的如此匆忙?
赵郢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穿越引起了蝴蝶效应,那个让始皇帝迫不及待地巡游的变故还没有出现。
但越是如此,赵郢越不敢有半点的放松。
“夫君,今日休沐,你还要去宫里吗……”
看着赵郢一大早就起床洗漱,吩咐人准备马匹,王南不由秀眉微蹙,补充道。
“月姬妹妹不是说,归诚侯今日准备来府上拜访吗?”
赵郢脚步微微一顿,旋即笑着摆了摆手。
“归诚侯不是外人,若是来的早了,你可先让张府丞负责接待就是,今日除夕,我去宫中请大父大母一起过来过年……”
“大父大母今日要过来一起过年?”
王南不由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赵郢笑着点了点头。
“只是这么打算,不过,还没和大父说好——我先去了……”
说完,径直出门而去。
门外,锥古早已经拉着乌云盖雪,侍立一旁。让赵郢颇为意外的是,逍遥生那厮竟然也臊眉耷眼跟在马屁股后面。
“你有事?”
赵郢不由眉梢微挑,斜了他一眼。
“没,没事——我就,我就随便转转,转转……”
赵郢:……
收回目光,一抖缰绳,就蹿了出去。身后的锥古,也一抖缰绳,跟着追了出去。
逍遥生:……
不是,这位殿下就一点好奇心也没有的吗?
为什么不停下来问问我理由啊,我都做得那么明显了……
就很委屈!
从长公子府,到皇宫,距离虽然很近,但今日是除夕,虽然现在时间尚早,但街上已经开始热闹起来。无数的商家,已经取下了门板,开始营业,而出来,想借着最后一天的机会,采买些便宜年货的百姓,也都早早地到了地方。
然后,很多人就发现——
想买的东西,价格不仅没便宜下来,反而贵了几分……
也就只能一边骂娘,一边咬着牙,一边一样少买了些许。
虽然日子难过,但新年总归还是要过的。
过个新年,总归还是要采买些年货。
赵郢也不心急,他勒着缰绳,看着人来人往的人流,心中颇有些感慨,这一晃眼,自己就要迎来在大秦的第二个春节了。
过了这个新年,就是大秦三十七年了,而自己这具身体,也将迎来十七岁。
尽管如此,赵郢赶到皇宫的时间,也并不晚。
与昨日相比,今日的皇宫,少了一群每日都要入宫请示的朝臣,也越发显得冷清孤寂,除了肃然而立的宫中禁卫,便只有几个疾步而行的宫女内侍。
“参见殿下——”
子婴没想到今日除夕,赵郢依然来的这么早。
远远地看到赵郢的身影,就快步迎了上来。这些时日,积极向皇长孙殿下靠拢,终于有了成效,虽然没能像将闾那样,获得出镇一方的机会,也没能像公子高那样,获得领军出征的机会,但却顺利地接过了胡亥手中宫中禁卫的差事。
赵郢笑着点了点头。
“子婴将军,不必多礼——陛下,今日可曾起床……”
“已经去了后花园……”
子婴笑着回道。
赵郢道了一声谢,径直往后花园走去。
有始皇帝的特令,他如今在皇宫里面,直行无忌,两侧的侍卫宫女,也都早已经习惯了这位皇长孙殿下的存在。
所过之处,纷纷避让路旁,躬身施礼。
“今日朕难得清闲,正想一个人清净一天呢,你怎么又跑来这里烦朕……”
始皇帝本来背着手看着自己已经凋零的菜园子发呆呢,忽然看到赵郢进来,不由嘴角浮现出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嘴上却满是嫌弃。
赵郢笑道。
“我就过来监督,看看大父和大母有没有好好练拳……”
始皇帝没好气地抬腿踢了他一脚。
“臭小子,你是一天都不让人安生……”
赵郢早已经笑着躲开。
正说笑的空隙,郑妃到了。
很显然,郑妃也没想到,自家大孙子这个时候竟然会来,一脸惊喜地道。
“郢儿,你不在家陪着南儿她们几个,怎么一大早的又跑宫里来了……”
赵郢笑着上前见礼。
“或许是习惯了,一日不见大父大母的身影,便觉得心中不得自在安生,干脆过来,找大父大母蹭顿饭……”
郑妃闻言,笑得眼角都起了鱼纹。
“你这孩子,都多大的人了,哪有整日黏着大父大母的,难得有个空闲的时间,也不说在家里陪陪妻妾——南儿和虞姬可是已经有了身孕,你总归是要多关心一下……”
赵郢笑着称是。
在赵郢的坚持下,原本计划给自己放松一天的始皇帝和郑妃,又做了一遍太极拳。
虽然依然没能练出气感,但通络活血,整个人却轻松了许多。
三个人,在后花园一起用了早膳。
始皇帝是枸杞小米粥,搭配一碟青翠碧绿的腌黄瓜,一碟水煮蚕豆,河西走廊和西域的打开,真的是极大地丰富了秦人的餐桌。
多出了许多选择。
赵郢则是一如既往的人参炖鹿肉,以及大份的水煮羊肉,外加几份清脆可口的小菜。至于郑妃,则是一如既往地捏着肥美多汁的狗不理包子,小口小口地吃着。
看着速度不急不慢,颇有风仪,但愣是速度一点不受影响。
吃完早饭,赵郢把碗筷交给一旁的侍女,这才想着向始皇帝和郑妃正式发出邀请。
“大父,大母,我今年特意让人准备了一些你们从未见过的好东西,等着过年——你们俩不如一起过去,凑个热闹……”
始皇帝没想到赵郢今天特意过来,竟然是想邀请自己过府过年的,闻言不由稍稍犹豫了片刻。正犹豫间,却听赵郢已经笑着道。
“大过年的,自然是一家人聚在一起才热闹快活,您老两口在这皇宫里面,冷冷清清的有啥意思——您不知道,我特意为您准备的新年礼物,那就真的是在跟前,才能看到它的妙处,走了,走了,走了……”
始皇帝:……
老两口,半推半就的被赵郢拖上了马车。
王南没想到,自家夫君真的把始皇帝和郑妃请来了,芈姬也没想到,始皇帝和郑妃竟然会来自己家过年。
自从嫁给夫君之后,从未有过。
故而,呆怔了片刻,才醒过神来,急忙上前给始皇帝和郑妃见礼。
始皇帝无可无不可地微微点了点头。
“朕也是拗不过这臭小子的纠缠,特意过来看看——今日没有君臣之分,只要亲人之礼,你们大家不必拘束,也不必特意留下陪我,有郢儿这在就可……”
芈姬等人:……
很识趣地退了下去,赵郢则兴致勃勃地拉着始皇帝和郑妃欣赏自己的杰作。
“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
横批:万象更新。
见始皇帝停下来,欣赏对联,赵郢笑道。
“这是春联,我从桃符等物上琢磨出来的新东西,可以替代桃符用,也可以两者并用——总之,红纸黑字,看着也觉得喜庆。”
赵郢一边走,一边随口介绍着春联。
“不错,确实显得喜庆了些……”
始皇帝随口问了几句,这才知道,这些春联,大部分出于赵起之手,不由眉梢微挑。
“想不到起儿还有这般才情……”
赵郢笑着道。
“二弟确实不错,功课很用心,也能耐得住性子。我原本想着,等过年之后,就给他先简单地在上郡那边给他找个差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一个人到底有没有才能,总归还是要给他一个官职试一试……”
始皇帝闻言,不由眉头微蹙,停不下脚步。
“起儿多大了……”
“过了年,就十三岁了……”
赵郢这么一说,始皇帝的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
“你想让起儿去跟着你家阿翁……”
知道自家这点小心思,根本不可能瞒过始皇帝,于是非常干脆地笑着点了点头。
“上郡风大,阿翁一个人,我和阿媪终归有些不放心,有二弟在身边陪着,也能有个照应。”
说到这里,赵郢语气顿了顿,补充道。
“再说,二弟如今已经通读完了我编撰的新教材,对儒墨道法的经典,也都有了一些粗浅的理解,再继续深究,已经没有了多大的意义,我们皇家子弟,是培育治国之才,而不是皓首穷经的老学究,书上的学问对不对,怎么用,归根结底,还要自己亲自去体会……”
始皇帝扭头,目光审视地看着他,他也坦然地回望着始皇帝。
“只是这么简单?”
赵郢非常坚决地点了点头。
“就是这么简单!”
看着神色坦然的赵郢,始皇帝忽然展颜一笑,脸色玩味地道。
“我还以为,你想要朕赦免那逆子的罪过——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吗?说不准我真的会同意也说不定……”
赵郢:……
“那好吧,请大父赦免阿翁的罪过……”
“我不同意!”
赵郢:……
皮一下很好玩是吧。
看着赵郢那无可奈何的表情,始皇帝不由心情大好。
赵郢其实,心情也挺不错。
平心而言,在这个时间的节点上,他真不想让扶苏回来。
扶苏回来了,自己怎么办?
那可是名义上的爹,这具身体货真价实的父亲,他要是识趣还好说,若是有什么想法,自己难不成要退位让贤,把大秦留给他折腾?
但也不能把他自己留在上郡。
考虑到他历史上那愚蠢的选择,自己必须得稳一手,把二弟送过去盯着,一旦事有不测,出现了自己无法掌控的未知变化,自己也能保扶苏一条性命,给自己多一份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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