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盛抽着烟,并没有立刻回应他的话。
大家都安静下来,气氛就显得格外凝重,薛微莫名的有些紧张,眼睛扫过来扫过去。
叶澜盛抽完烟后,将烟头随意弹在地上,吐出最后一口烟,说:“我不信你。”
“什么?”赵栋挑了下眉,神色不变。
“我不想合作,也不想当你们这些条子的线人,我不是没有当过好市民,帮助过警方办案,可结果是我现在深陷囵圄,进退不得。我的本意是想要你们能够做点事儿保护我,而不是我深入敌人内部,帮你们勾住更大的鱼。我现在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我老爸职务不低,我要真的帮助你们逮到更大的鱼,然后呢?我也得像其他卧底警察一样,改头换面,重新找个地方隐居?不让其他毒贩找到,实行报复?”
“不说其他,就说陈固。他曾经也做卧底,他还是个警察,结果呢?结果现在落在凌随的手里,生死不明,你们做什么了?等大鱼上钩,人都死了!”叶澜盛压着火,他并不想跟赵栋起冲突,也不是不想配合。
但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配合了就一定能够解决所有问题么?
不能,越是配合,越是无路可退。
所以,缉毒警察非常伟大,卧底更伟大。但他做不了这种伟大的人物,他也没想要名留青史。
做了那么多事儿,他最后悔的大概就是当初帮了陈固一把,给自己招惹了那么大一个麻烦。
所以这正义之士,真的不好当。
但他可以拒绝。
赵栋抿了唇,并未立刻开口,眸色沉沉的看着他,许久后,轻微叹口气,说:“你说的对,我确实不该拖你下水,但我也确实没有办法解决你跟凌随之间的问题,这是一个无解题。这世上的毒贩抓不完,缉了一窝又一窝,我们从来没有停止过,也不能停止,有些事儿总要有人去做,有人做出牺牲。”
“当然,我不能强迫你做这些,所以也只是想跟你商量,也想帮你解决问题。”
“陈固死了么?”叶澜盛似乎根本不听他说话,牛头不对马嘴的问了一句。
“没有。”
“那他现在怎么样?是活的很好,半死不活,还是活不了多久?”
“不好不坏。”赵栋没在他的选项里挑。
叶澜盛用鼻子发出一声冷哼,“我不信你。”
不相信就没有办法合作。
“那你相信谁?你现在能相信谁?”
叶澜盛笑了下,没说话。
薛微忍不住开口,道:“叶澜盛,我觉得你应该相信栋叔。”
“嗬。”叶澜盛没理他,又掏出一根烟点上,走到栏杆边上,双手搭在上面,瞧着远处。
这边的房子普遍低矮,破旧,跟远处那些高楼大厦,像是两个世界。叶澜盛都不知道怎么是怎么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他做错了么?
大概是错了,很多事儿都做错了。
赵栋走到他身边,中间隔着一定距离,手里夹着烟,并没有抽,也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站着。
“我们会保护你,也会想办法把陈固救出来。”
“哦。”
他应了一声。
赵栋出来的时间不多,没有等叶澜盛的回应,只告诉他了一个名字,是安插在凌随身边的人。
人走后,薛微有些不太高兴,她站在叶澜盛的身后,说:“你为什么不信栋叔?”
叶澜盛:“我为什么一定要相信?就因为他是警察,我就该相信?”
“不然呢?不然你要相信谁?若是连警察都不能相信,这个世界上还能相信什么?”
叶澜盛连烟都不想再抽,手里的烟还剩下半根,就直接丢了。
薛微倒是细心,将烟头踩灭以后,将天台上他们留下的几个烟头全部捡起来,装进袋子里,下楼后丢垃圾桶。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心思。”
薛微:“以前那些刑侦小说看多了,任何东西都能变成证据,警察和贼就是猫和老鼠,猫聪明,但老鼠不全是笨蛋,反侦察能力很强的强力,能干死猫。”
叶澜盛轻哼,“你不当警察可惜了。”
“是啊,我也觉得很可惜,本来我就是想当警察的,可惜我连高中都没有读完。”
“怪不得你愿意替赵栋做事。”
“可是我没用,我做不了。”
“他若是让你去接近凌随,你也去?”
“如果我能,我就去。”
“那你能不能让薛琰去接近他?”他随口一说,“让他将功补过。”
薛微停了一下,叶澜盛没管她,自顾自的走。
等走出一点距离,薛微才追上去,“你这是让我拯救他?”
“警察从除了抓人,不也要救人?”
她抿紧了唇,而后自嘲的笑,“别搞笑了,我还没自救,怎么拯救他?他救不了。”
两人出了巷子,叶澜盛带着她一块随便吃了点东西,而后把她送回薛家。
薛微回来的不晚,厅里灯火通明,薛琰独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佣人都隐了。
茶几上放着她做的甜点,摆了盘,看起来没吃多少。
她走过去,“只有你一个人?”
“他们有应酬,没那么早回来。”
薛成明外出,廖木槿有饭局,今天的晚餐,他也是一个人吃的。
他翘着二郎腿坐着,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快,“怎么早就回来了,我以为你今天不一定回来呢。”
“怎么会,我肯定是要回来呀。”她坐下来,拿了一个蛋黄酥咬了一口。
“没吃饱,坐下就吃东西。”
“吃饱了,但看到这个忍不住想吃一个。”
“吃了什么?”薛琰随口询问,视线落在电视屏幕上,仍看着新闻。
薛微报了饭店地址,也报了今天吃的每一道菜,顺便还评价了一番。毫无意义的对话,不过听她说话,倒是挺有意思,含着热情,还有表演的欲望。
薛琰:“看到这顿饭,你吃的挺高兴。”
薛微说:“哥哥你今天一个人吃饭?”
“嗯。”
“吃了什么?”
话题反过来,薛琰笑了下,“没吃。”
“那让蔡妈做点,我陪你吃,我还能再吃点。那家餐厅真的不好吃,我就吃了一点,还饿呢。”
她说着,不等薛琰开口,就主动去叫了蔡妈,点了几个菜。
薛琰也没反应,瞧着她积极的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丫头跟着叶澜盛这么点时间,还真是长本事了。
薛微帮着蔡妈一块做了一桌子菜,两人正预备坐下吃的时候,廖木槿回来了。
她喝了不少酒,公司助理搀着她进来的。
薛微动作比薛琰更快,立刻起身过去把人扶住,“怎么喝了那么多?”
助理说:“对方不依不饶,廖总没办法。”
薛琰也跟过来,“喝了多少。”
助理:“一瓶白的,两瓶红的。”
“她自己喝的?”
按照廖木槿的处理方式,应该不至于被灌那么多,除非自己愿意。
助理还是那句话,“对方不依不饶,廖总也是没办法。”而后看了看薛琰,小声道:“廖总毕竟是个女人,女人在职场上多少还是吃点亏,多强悍的女人都一样。”
薛琰瞪她一眼,助理便告辞先走了。
薛微一个人根本抬不动人,薛琰上前把人抱起来,上了楼。薛微本想跟着,蔡妈在旁边将她拉住,等人上去了,才小声道:“夫妻两的事儿,你别掺和进去。最近两人关系有点冷,正好借着这个酒劲,说不定能缓和下来。”
薛微抿唇不语,但她并不想让这两人的关系缓和。
蔡妈拉着她回到餐桌上,“你先吃?”
她摇头,“还是等哥哥一块来吃吧,主要还是做给他吃的。”
蔡妈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薛微有些心乱,垂了眼帘,主动拿了筷子开始吃起来。
薛琰把人抱上楼,丢在床上,“真醉假醉。”
廖木槿趴在床上没动,也没什么反应。
薛琰站了一会,才过去撩开头发,脸颊很红,眉头紧锁,看起来是真的不舒服。
她闭着眼,含糊的说:“我想吐。”
薛琰去叫佣人,人上来的时候,她已经自己跑卫生间,但还是没忍住,吐在了地上。薛琰没过去看,听声音就有些反胃。
只吩咐了佣人把人照料好,就去了楼下。
这会,薛微正卖力的吃着,吃的满嘴都是油。
蔡妈在旁边陪同,见人过来,就立刻找了借口走开了。
薛微抬头,傻呆呆的看着,没有笑。
“有那么饿?”
她嘴巴塞的满满的,整个鼓起来,看着就很难受。
薛琰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吐出来。”
薛微没接,缓慢的咀嚼着,但因为塞的有点多,她吞不下,也咀嚼不过来,就有点难受了。可她没有听话,仍然固执的咀嚼着,一定要把嘴里的东西全部吞下去。
越来越不听话了。
薛琰将纸巾拍在桌面上,她吓的脖子一缩,呛到了米饭,一下子嘴里的东西就全喷了出来,然后不停的咳嗽,脸涨得通红。
没人出来。
薛微一只手扶着桌子,躬着身,呛的眼泪都出来了。薛琰站在旁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好一会之后,她才慢慢缓和,一只手摸了摸脖子,顺便擦掉了眼泪。
一桌子的菜被她喷的没法吃了。
薛琰冷着脸坐在对面。
她咬了咬唇,说:“我收拾干净。”
“你该知道我对你要求很简单,听话就行。”
她说:“所以叶澜盛才说我是充气娃娃。”
语气里压着一点火气,眼眶还是红的,像是要哭了。
“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薛微没再跟他说话,起身开始收盘子,一个一个的收,来来回回走了四五圈。
薛琰坐定不动,就看着她置气,
照料廖木槿的佣人下来,“夫人让您上去。”
“清醒了?”
出来擦桌子的薛微道:“我给煮点解酒汤吧。”
她态度缓和。
“那我等你煮完再上去。”
“好。”
她把桌子擦了,就立刻去厨房煮解酒汤。
薛琰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动作还算利索,很快就把汤煮了出来。
“你去送吧。”她把煮好的解酒汤放在厨台上,没有转头看他,退到洗水槽那儿,低低的说。
薛琰走进去,站在厨台前等了一会,说:“微微,你觉得你在我面前,能隐瞒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隐瞒。我只是想要争取,想争取也不行么?”她猛然回头,看着他,说:“我想争取一下你都不行么?”
薛琰看着她的眼睛,淡漠一笑,说:“我不吃这一套。”
说完,他端着解酒汤出去了。
薛微身子发颤,好一会才稳定心神。
蔡妈又出来,默不作声的在旁边帮她洗碗,余光时不时的瞥她一眼,而后轻微叹气,说:“微微……”
“蔡妈,我回房休息了,这里就麻烦你了。”
蔡妈是薛家的老人,对这屋里头几个人的关系摸的清清楚楚,薛微和薛琰之间,她很早就看出来了。
真是作孽。
薛琰回到房内,廖木槿靠坐在床上,衣服已经换过了,但还没有洗澡。
“解酒汤,喝了会舒服一点。”
她抬起眼皮,又看了看他端着的解酒汤,“你煮的?”
“是啊。”
廖木槿哼了声,“你会么?”
“为什么不会?”
“你身上有女人的味道,不对,是薛微的味道。你不会先洗个澡,再跟我说话么?”
薛琰将解酒汤放在床头柜上,“不想喝就倒掉。”
“看来,你是要栽在薛微手里了。”
“你这样说,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但我可以及时止损。”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廖木槿揉了揉额头,“放心,我其实没有喝醉,虽然喝了很多,但头脑很清醒。我原以为我们两个是一样的人,因此做任何事儿都会意见一致,相处起来会很轻松,也不至于让我糟心。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所以呢?”
“我打算离婚。”
薛琰嘴角一勾,“你再好好想想,我们离婚也不是说离就离的,也不是你想离就能离的。”
……
叶澜盛没回家,去了九尊喝酒。
事情得不到圆满的解决,这日子大概是过不好了,也别想睡安稳觉。
梁问在旁边问了半个世纪,叶澜盛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这让他心里急的没边。
“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一个字都不说,让我很虚。”
“没什么好说的,我就喝一会酒,你忙你的去。这事儿你也不必掺和了,我自有打算。”
“什么打算?”
“叫你别问你还问。”叶澜盛斜他一眼,嫌他聒噪,想换地方。
“我这不是关心你么。”
叶澜盛没坐一会就走了,喝了酒,本来应该叫司机,但他照旧自己开车,漫无目的的在路上行驶,目标其实挺明显,他绕路的范围就在季芜菁家附近,绕来绕去,却没有一次靠近小区大门。
他找了个位置停下,降下车窗开始抽烟,抽了一会后,他拿出手机,给叶沛打了个电话。
半晌也没有人接听,稍后,他又打了第二个。
这件事,事关全家,他必须要找个人商量,而这个人也只能是叶沛。
只是他现在越发的忙,即便他是他儿子,也未必能打通这个电话。就在他准备挂掉的时候,电话倒是通了。
“什么事?”
叶沛的声音透着严肃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叶澜盛吐口气,说:“你有时间么?我有事儿想跟你谈。”
“最近没有。”
“我想找你谈事儿,一定是重要的事儿,我觉得你该抽出时间回来一趟,或者我过去找你。”
“是想跟我说凌随的事儿?”
“有人跟你提了?”
“因为这事儿涉及到你,所以提前跟我说了。”
“所以呢?”
“会保护好你,但凌随暂时还不能死,你自己平常时候注意点,没什么事儿就待在家里不要随便外出。”叶沛默了一会,语重心长的说:“你是我儿子,我自是会保你平安无事。你只需要专注于源叶的事儿,经此一役,你让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你,令人欣慰。”
叶澜盛噗嗤笑出声,是真觉得好笑,他给他打电话,是要他夸奖的么?
对着自己儿子也不忘领导的派头,赏罚分明。
“没有旁的事儿,我就先挂了。”
“再见。”
他没有多言,直接挂了电话,揉了揉眉心。但莫名的有了一股底气,而这股子底气让他直接把车开进了小区,上了楼,站在季芜菁家门前。
摁了门铃,人不在,他打了两通电话,然后在门口耐心的等待。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季芜菁匆忙回来,却没有在门口看到任何人。
家里也没有闹小偷。
她觉得很奇怪,是谁要耍她?
沈遇陈的电话一直通的,她开了免提,音量调到最大,他说话很清晰。
“什么情况?”
季芜菁:“没什么情况,我可能是被人耍了。”
沈遇陈:“还是小心为上。”
“那我不回医院了。”
“不行,得回来,必须回来。”沈遇陈的语气坚决,“你不过来,我就回去。”
“沈遇陈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我现在是病人,我讲什么道理。没事就回来吧,我等着你睡觉。”
季芜菁想反驳,可想想医生说他伤口恢复不好,也就作罢,“行了,我洗个澡再回来,行了吧。”
“也行,电话就不要挂了。”
“有病。”
声音被厚重的门隔绝,之后的话,叶澜盛再听不到了。
他站在安全楼内,靠墙站着,低头踩着脚底已经扁的不能再扁的烟头,发了狠的踩。
“叶澜盛。”
这时,安全楼道的门轻轻被推开,季芜菁的头探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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