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季芜菁想要拔掉叶澜盛手背上的针头时,这只无力的手,突然有了生命,一下扣住了她的手腕。
握得很紧。
季芜菁愣住,他的手很凉,她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那一丝凉意。
紧接着,耳边传来干哑的声音,“真想让我死?”
她抬起眼,叶澜盛并没有睁眼,但她看到他的嘴巴动了动,她下意识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又用力的拧了自己的脸颊,她即可屈膝,膝盖抵在了地上,“你……是你在说话么?”
他微微侧了一下头,睫毛颤了颤,而后睁开一条缝隙。季芜菁的眼泪顷刻间涌出来,紧紧抿着唇,而后扬唇一下笑了出来,她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光,他活着。
她不由的捂住嘴巴,又哭又笑,最后就只剩下哭。
她低着头,这一次,哭的像个小孩子。
说不出话,只是哼唧唧的哭。
叶澜盛没多少力气说话,只是看着她,哭的像个傻叉。握着她的手腕没有松开一分。
她哭了好一会,一直到身后的门再次敲响,周佔急切的进来,说:“菁菁,姨夫来了,你快点出来。”
她一下子缓步过来,哭的都接不上气了,但还是不忘要告诉周佔,叶澜盛醒来的好消息,可周佔急的不行,只是催促。
季芜菁扭头看向叶澜盛,他又重新闭上眼睛,像是从来没有醒过。
她眨了眨眼,再看他的手,自然松开,只有手腕上泛红的印子,证明他之前有握住她的手,是真的握住了。
她有些奇怪,但也来不及多想,赶忙先出去了。
季芜菁进了卫生间,把衣服脱下来,周妍在这里接应她,把护士服塞进袋子里,又给她拿了纸巾擦脸,说:“怎么样?”
“不知道。”她现在有点懵,她刚才哭的太猛,一下子有点分不清楚真是和幻觉,不知道叶澜盛醒来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还是真是存在的。
她揉了揉发胀的眼睛。
周妍:“什么叫不知道?”
季芜菁看了她一会,最终还是没有把叶澜盛好像醒来的事儿说出来,只是摇摇头。
周妍也没有多问,只是宽慰了两句。
离开医院,季芜菁便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薛琰的电话进来,她愣了愣,即刻接了起来,咳嗽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薛总。”
“你回深城了?”
“嗯,有点事。”
薛琰默了一会,只问:“还能继续杭城的工程么?”
“可以。”她用冷毛巾擦了擦眼睛,“我很快就回去。薛总您最近事务繁忙,我不会拖您后退,您放心。”
“知道就好。”
挂了电话,季芜菁把毛巾放在旁边,用冷水洗了洗脸。
这会,人冷静了不少,她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核桃眼,她的目光很深,发了一会呆,她才拿毛巾擦了擦脸,直起了身子,出了卫生间后,她走到沈遇陈的房门口,轻叩了两下门板。
好一会之后,他才来开门。
“回来了。”他显然心情不佳,人看起来比昨天还要憔悴几分。
季芜菁看了他一眼,说:“这里休息不好的话,就回你自己的房子去休息,那边肯定有人照顾你。”
沈遇陈眼神冷了一分,但他并不想与她吵架,“我没事,我在这里躺着挺好。”
“我明天下午回杭城,你不必跟我去了,好好养伤,哪里养都行,你开心就行。”
他咬了下后槽牙,仍然忍着一肚子的火,点了点头。
季芜菁一直看着他,看的出来他在忍,但其实没有必要忍着,“沈遇……”
“行了,我知道叶澜盛对你很重要,毕竟你跟着他时间也挺久,真的要放下确实挺难的,不过没关系,你慢慢来,我也不着急。杭城我还是会陪你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还有,既然开始了,就不要轻而易举的放弃。”他深吸一口气,抬眼对上她的目光,说:“除非你又想跟叶澜盛在一块。”
季芜菁没有被他这话刺激到,眼里没有半点波澜,十分平静,沉默片刻后,她突然笑了一下,说:“还真有可能。”
沈遇陈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不等他说什么,季芜菁继续道:“其实我跟你在一起,多半也是为了他,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人,突然到我身边来,是为了什么。我不过是无名之辈,上上下下最大的秘密就只有叶澜盛,我想你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然后我知道你对我有点意思,所以……”
“所以你主动提出来,只是为了弄清楚我的来意?那你弄清楚以后呢?是什么打算?”
季芜菁想了想,自嘲的笑了起来,说:“不会让你伤害他,什么方式都不能。更不会让你利用我去破坏他的生活,他的前途,他的婚礼。”
沈遇陈轻笑一声,他其实很想维持这个无谓的笑,但不能。
他对她确实动了情,所以伪装不了。
“那现在呢?现在你不怕我会害他了?”
“他现在都躺在医院了,你还要怎么害他?爆破我跟他的奸情?我不怕了,你尽管去爆,大不了就是一死。如果他死了,我自是没什么好活的,如果他活着,我死了也给他少了麻烦,挺好的事儿。”她静静看着他,语调平缓,“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那样做,我这人发疯的话,什么都做的出来。”
她说完,大概也觉得有些累了,转身要走。
沈遇陈把她拉了回来,可看着她的眼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就是不想松开,没有任何理由。
他觉得自己大概也是疯了,到底喜欢她什么?
那天晚上,她那双动情的眼睛,动情的对象也不是他!所以他到底喜欢她什么?
不管是什么,现在的他无法释怀就对了。
“你在杭城跟谁见面了?”
她愣了愣,抿了唇,说:“与你无关。”
“你怎么知道就一定与我无关?”
她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你又知道我是什么目的?”
季芜菁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遇陈吸了口气,扬了个笑,笑容有些发苦,“你知道我接近你是为什么么?”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跟叶澜盛之间有那么多的巧合么?之前在杭城度假屋里发生的事儿,你还记得么?”
季芜菁抿了唇。
沈遇陈笑说:“我们做的每一件事,就是为了让你们两个反复发生关系,最好有一腿。叶澜盛来这个房子几次,我都知道,一清二楚。你们两个偷偷摸摸的在房间里做了些什么,我都知道。”
他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咬住烟嘴,却没找到打火机,他也不忙,把香烟拿在手机,继续说:“叶澜盛是没有可能跟薛妗结婚的,他是结不成的。有人不会让他得逞,他跟薛妗结婚,对他百利而无一害,那个人怎么会让他那么轻易就结婚呢?”
“原本你和叶澜盛苟且的那些视频应该在他们结婚那天就曝光了,但我不愿意看到你被人伤害,所以我动了手段,把所有的证据统统销毁,没有哪些证据,那人就没可能破坏婚礼。”
季芜菁神色凝重起来,“所以就下毒?”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知道她是不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
“那个人是谁?”
沈遇陈耸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既然你那么在乎叶澜盛,这么为他着想,你是不是应该远离他?”
季芜菁什么也听不进去,她只想知道那个人是谁,“那个人是谁?”
“我不会告诉你的。”
她的眼底蕴了怒气,仿佛下一秒就会撕破人皮,冲出一只张牙舞爪的魔鬼。她压了压怒火,说:“好,你可以不告诉我,那么请你告诉他,我不会让叶澜盛跟薛妗结婚,请他把人救回来。”
沈遇陈没应声。
季芜菁等了一会,催道;“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么?你现在立刻去给那个人打电话,你去告诉他!”
他依然不动,季芜菁便上手,用力扯他的衣服,扯着他进房间,在床头柜上看到他的手机,立刻拿过来,塞到他手里,“打电话!”
“我不会打的。”
“你打不打?”
“我不会打的。”他重复道。
季芜菁是拿他没办法的,有什么办法呢?她手里没有任何可以威胁他东西,除自己这条压根不值钱的命,她与他对视,怒火冲天过后,是深深的无力感。
她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手机从手里滑落,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放弃挣扎,呢喃道:“算了,他要真的死了,我也就跟着他一块走了。随便你要不要打这个电话,随便。”她说完,一把将他从身前推开,回了自己房间。
……
叶澜盛醒了。
在薛老爷子弥留之际,他醒了过来,盛舒哭成了泪人,他昏迷不醒,她要哭,他醒过来,她还是哭,情绪格外的脆弱。
叶澜盛刚醒,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过来,他不怎么能动,只能拿眼神看人,而后宽慰一句,“我没事。”
盛舒哽咽着说:“你是要吓死我,你真是来讨债的,你就是来找我讨债的!”
他舌头发麻,说不了几句话。
薛妗要陪在薛老爷身边,由此没有过来,梁问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让她可以放心一些。
薛老爷在听到这个好消息之后,点了点头,不出半小时,人就走了。
薛妗想,老爷子一直绷着一根弦,是在等叶澜盛的消息,她心里难受,她这个好的爷爷,却没有看到她出嫁,她趴在老爷子的床边哭了许久,谁劝都劝不住。
还有一个哭的不能自拔的是薛微,她没站在床边,她躲在了外面,蹲在墙角,咬住手背,哭的无声无息。
人走了,除了难过之外,还有更多事儿要做。
薛琰从房里出来,打电话安排丧事,他没有朝着电梯走,而是往另一边,行至走廊尽头,果不其然的在这里看到了薛微。
他吩咐完,收起手机,蹲下来,递了帕子,“怎么在这里哭?”
她抬眼,眼泪不断的涌出来,止也止不住,她不想在里面,是因为不想看到老爷子的遗体,看到他闭眼的样子,更不想触摸他冰冷的身体。她想躲起来,什么也不去看,这样的话,是不是爷爷就永远不会走?
她没有去接那块帕子,仍然咬着手背无声的哭,好难过!
她难过的也不想活在这个世界上。
薛琰往前挪了挪,手掌摁在她的背部,亲自给她擦了擦眼泪,说:“爷爷不会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他走之前就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他是在担心你,你要让他一直担心么?”
她摇头,用力的摇头。
“既然不想让他担心,你就要好好的,你越好他就会越高兴,你不会想让他难过的,对不对?”
她点头,努力克制着眼泪,说:“我希望他高兴。”
“进去吧,到他身边去,陪他最后这几天。年底前,蛋糕店就要开张了吧?”
“嗯。”
“爷爷会很高兴的。”
他的语气很温柔,手掌轻轻抚摸她的背部,就这样安静的蹲在她的身边,一直到她情绪稍稍平复下来。才扶着她起身,朝着房间走过去。
廖木槿擦着眼泪出来,便瞧见他们两人到门口。
她并没有多想,看到薛微虚弱的样子,满眼的泪水,便知道她有多难过,她立刻做出一个大嫂该做的,上前把人扶住,轻声宽慰,“别难过,爷爷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看着我们,并没有离开的。他走的时候带笑,是开心的。”
薛微抬眼看向她,轻轻点头,“我进去陪着姐姐。”
“嗯。”
她推门进去,走到薛妗身边,看到老爷子的脸,神奇般的,没有再哭,就只是安静的坐着,甚至还露出点点微笑,像是在告诉他,我很好,我会很好的。
薛妗还在哭,她伸手搭在她的背脊上,无声的安抚。
薛妗突然转头,看着薛微,说:“是那个下毒的人破坏了我的婚礼,让爷爷带着遗憾离开,我不会让那个人逍遥法外的!我不会让他好过!”
……
叶澜盛醒来后第二天,便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
经过检测,身上的毒素褪了一半,继续注射药物,等毒素全部褪了,就没什么大碍,至于后遗症,要等之后做个仔细检查。
因为薛老爷子过世,叶澜盛这边又没事了,由此叶敬之他们便都去了薛家,医院这头还算清净。
就周佔和梁问过来比较多,薛妗抽空来了一趟,见他没事,松了口气,就忙丧礼的事儿去了。
这天,盛家和叶家都去薛家奔丧去了,病房里就周佔在。
叶澜盛:“她人呢?”
周佔剥橘子,懂装不懂,“谁啊?”
“你说谁?”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什么人,我能知道她每天的行踪啊?”
“我的事儿跟她说了没?”
周佔咬了一口橘子,瞥了他一眼,没回答他这个问题。
叶澜盛拧眉,“问你话呢。”
“说了。”
“那怎么没来看我?”
“什么身份来看你啊?”他反问。
“之前我在重症监护室的时候,不是来了?现在我醒了,就来不得了?”
周佔挑了下眉,“你那会就醒了?”
他没理会她的话,“把她带过来,我要见她。”
周佔面上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而后格外惊讶,诧异,这脸上的表情简直是五彩缤纷,“叶澜盛!”
“没大没小的玩意儿,你再连名带姓叫一次试试!”
“你不会是自己吃的毒药吧?”
“胡说八道什么,我脑子有问题么?”
“谁知道呢,那天你醒了为什么要装呢?”
“你管得着么你。”
周佔不说话,特别认真的看着他,眼里莫名的生出一丝敬佩来,“你要真做了这事儿,我就帮你。”
“滚蛋!”
……
季芜菁在机场候机的时候,陈固突然出现。
她原本还在想用什么法子找出沈遇陈说的那个人,结果接到了周佔的电话,说叶澜盛醒了。她一口气立刻就松下来,她不知道是不是沈遇陈说了,但无论如何,人醒来就好。
人醒了,她的理智也就跟着回来了。
她说沈遇陈有句话说的不错,叶澜盛娶了薛妗,那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儿,对他是有帮助的,也是皆大欢喜的事儿。
她也想不了太多,还得回杭城做事,就立刻买了机票。
陈固走到她身边,一屁股坐下来,喘着气,说:“跟我走吧,季妹妹。”
然后,她改签了第二天早上的飞机,跟着陈固去了医院。
路上,陈固吩咐说:“他现在身体里还有余毒未清,不管怎么样,你多顺着他一点,让他心情好好的。若是惹他生气,到时候毒素入了心脏,那就真是回天乏术了。这命可是好不容易捡回来的。”
他说的认真,季芜菁便牢牢的记在心里,用力点头,“我知道。”
“陈哥,你知道是谁给他下得毒么?”
“还不清楚,叶家的人还在查,应该很快会有结果的。”
“我觉得你可以从我合租室友那头查,可能会查的更快一点。”
陈固挑眉,侧目看了她一眼,笑说:“你有什么线索?”
她摇摇头,没有多说,就只是让他去查沈遇陈。
到医院的时候,是八点半,医院里特别的安静。
陈固把她送到就撤了。
季芜菁的行李放在陈固车上,明天一早他接她去机场。
她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暖黄的灯光下,叶澜盛睡的还蛮安详的,脸色较之前好了一点点,但还是发青的。下巴的胡子清理过了,这会一张脸干干净净,真像个小白脸。
他活过来,她就高兴了。
她得抽空去庙里拜拜,让菩萨保佑他以后别再出这种事儿,太吓人了。
“你是不是醒着?”她凑过去,看到他睫毛轻轻动了动,便到他耳边,小声的询问。
他嘴角扬了扬,缓慢睁开眼,目光对上。
季芜菁说:“就知道你是装的。”
她的眼睛到现在为止还是肿的,这两天哭的太多,眼睛一直没有休息的机会。但那双眸子,很亮,很好看。
他伸手自然的握住她的手,说:“真想跟着我一块死?”
她没有挣开他的手,闻言,微的顿了顿,“你都听到了?”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你当时就已经醒了?”
“你哭的那么吵,被你吵醒的。”
她噗嗤笑了出来,“我根本没法出声音。”
“谁说的,你哭那么大声,你自己忘了?像哭丧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了丈夫。”
“不是吧,我那哭法,应该是死了爸爸。”
叶澜盛笑了笑,一点也不生气,“靠过来。”
“干嘛?”
“过来就是了。”
季芜菁停顿几秒后,靠了过去。
他说:“还要我教你怎么做么?”
“什么?”她睁着大眼睛,一脸无知。
“我没力气,该你主动一点。”
她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并没有退后,只是越发认真的盯着他看,看着他的眼睛,然后慢慢凑近,距离变得更近,近到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她看着他的眼睛,气息微喘,小声的问:“我会中毒么?”
他微微蹙眉,可他还未说话,季芜菁便亲了上去,把他的话全部都堵在了嘴里。
她亲了一分钟,慢慢松开,不敢太压着他,便只能自己撑着,她看着他,问:“你还行么?”
“什么?”她这是在质疑什么?
季芜菁笑了笑,说:“我觉得我可以吻你一个晚上,但我怕影响你休息。”
叶澜盛扬唇,完全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抬手压在她的后颈,“你信不信,我还有力气就此办了你?”
她不信,说话都有气无力。
她整个人已经趴到床上,软绵绵的靠在他的身上,手指摸摸他的嘴唇,说:“不要了,我怕你太激动,毒气攻心。”
“那不正合你意,你不就想拉着我一块死?”
她垂着眼,笑了笑,而后又特别认真的看向他,问:“那你怕不怕我?”
“不怕。”
话音未落,叶澜盛的手机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温情。季芜菁起身,拿了手机递给他。
叶澜盛面色严肃了起来,眼睛朝着病房门口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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