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誓言
昏暗的烛灯下，魏紫撑着头，兴致勃勃地听姚婶子讲着家长里短的琐事。
等到天际微亮，村头村尾才传来欢呼声：“野猪被抓住了，野猪被抓住了。”
姚婶子听到声响，合了合手，闭眼嘀咕了几句，脸上的神情都放松了不少。
她望了望天色，说道：“野猪被抓住了就好，天也亮了，阿紫，我去隔壁做早饭，长寿就拜托给你了。”
“嗯嗯，婶子你放心。”魏紫乖顺地点点头应和。
“那好，到时候你和云相公都上我家吃啊！”说完不等魏紫拒绝，她就迈着急匆匆的步伐出了门。
魏紫偏头瞧了一眼，床上睡得小脸红扑扑的长寿，自言自语道：“凡人的幼崽真有意思。”
她偷偷从被子下摸出藏了半宿的葵花籽，打算继续磕起来，这时，风中飘来一阵浓郁的血腥味，辛辣刺激，由远而近，步步逼近。
魏紫放下手里的东西，缓缓坐直身子，警惕敏锐的目光直直往门口望去。
一道修长的身影在朦朦胧胧的晨雾中逐渐清晰。
白衣墨发，神情寡淡，目光清冷如月，云霁的神色与平日并没有什么区别，但随着他的一点点靠近，魏紫的脸却渐渐失了血色。
浓厚深重的血腥味一寸寸逐步嵌入屋内的空气中，无孔不入地进入魏紫比寻常人敏锐得多的五感七窍内。
她浅色的瞳孔缩小集聚，冷静到有点漠然的视线慢慢从云霁脸上下移，最后久久落在了他的右手上。
那里握着一把长剑。
一把剑刃锋利，剑身光亮像覆着一层霜雪的长剑。
殷红的血迹沾染着如虹的剑身，顺着斜势无声地滑落，最后坠到了闪着点点冷锐锋芒的剑尾上，微风一吹，又轻飘飘地从剑尾上滴落。
“滴答”魏紫只觉得这滴血像带着入骨的寒冷，在空中停顿了许久，最后滴在了自己的心上。
她周身所有的血流似乎都因此滞缓凝固，寒意从脚底开始，一直蔓延到她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屋内似乎瞬间被人夺去了所有的温暖，就连白团子也趋利避害地往床底下蹦了蹦。
不要慌，不要慌，魏紫，她竭尽全力强迫着自己的目光从剑上转移，重新聚集到云霁的脸上。
晨光微露，渲染在他身旁，云霁的整个人似乎都在发亮，透着股出尘的味道，犹如即将乘云而去的谪仙一般缥缈遥远，但他的眉眼却萦绕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凌厉。
他挡住了魏紫眼前的光线，烂漫的晨光将他瘦削的身影整个投射到魏紫的脸上、身上，也像一座大山，沉沉压在她的心上。
魏紫扯了扯唇角，尝试了许久，终于在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她的声音都在发颤：“夫，夫君，你回来了。”
“嗯。”云霁俯视着她，当捕捉到那莹莹水眸里掩盖不下的畏惧时，眉峰微蹙。
魏紫不知道什么让他不悦了，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像浸在寒潭一样的冷，喉咙却发干发紧，口干舌燥，她只能咽了咽嘴里的余津，才说得出下面的话：“夫君，这剑上的血？”血？
云霁这才注意到长剑上残留的血迹，黑眸里闪过一丝恍然。
他突然转过身，往门外走去。
他一出门，魏紫连忙伸出手，在床上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一颗心在胸膛里扑通扑通地跳动着，下一秒仿佛要蹦出来一样。
她刚才真的怕，怕他一句话不说，就这样一剑刺过来，直接夺走她的小命，他是恢复了记忆了吗？怎么办？
过了好一会儿，云霁才重新进屋，之前手里的长剑已经不知所踪，垂在身旁修长如玉的十指上还可以看到尚未干透的水渍。
魏紫低着头坐在床榻上，浓密的睫羽微垂，颤动间像落了两只蝴蝶翩然欲飞，眉眼间还残留着几丝恐惧，整个人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兽，哪里还有平日的嚣张跋扈？他拧着眉，凝望着魏紫余惊未定的脸，神情复杂地吐出两个字：“抱歉。”
魏紫有点认命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云霁恢复记忆后的质问、威逼、痛恨的话语，却没想到听到的会是这两个字，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反问：“什么？”
“抱歉，那是猪血，我忘了你怕剑和血，吓到你了。”云霁低声解释着，可能是怕再次吓到她，他的声音比往日要低沉喑哑得多，莫名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魏紫忍不住追问：“那你，你有想起什么吗？”
云霁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还是诚实地摇头否认：“没有。”
魏紫只感觉心头黑压压的乌云似乎一下子消失了，和煦柔和的阳光重新照耀到她的周身，血液开始流动，浑身上下都温暖起来，还好，只是虚惊一场。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是魏紫却没打算轻易放过他，惊吓过去便是羞怒——
真是好啊，让他别去他一定要去，去了还把那把破剑拿回来，还用猪血吓她，她今天不好好教训他，就不叫魏紫。
解释完毕，见魏紫面色如常了，云霁不由心神放松，眉头也舒展开了。
却不料，随后，床铺上传来浅浅的哭泣声。
魏紫垂着头，两侧的碎发落下，遮住了她的眉眼，她像是委屈极了，抽抽搭搭地哭着，透过发丝的间隙可以看到，晶莹的泪水像一颗颗珍珠般，顺着她无暇的侧脸，滴滴滴落。
自从他刚醒的那几天，她许久未曾这般伤心过。
云霁所有的话梗在了喉头里，他上前几步，来到床边，低声劝慰道：“是我错了，你莫要哭了。”“呜呜呜”魏紫直接偏转身子，侧对他继续呜呜地哭着。
云霁嘴笨，解释来解释去，重复着一两句话，魏紫依旧充耳不闻地哭着。婉转低回的哭声萦绕在屋内，哭得人心生怜惜。
到最后，一只手直接拨开了她脸畔的碎发，露出了她泪痕遍布的小脸，云霁拿出一块紫色的手帕替她细致地擦拭掉了脸上的泪痕。
没料到他会怎么做的魏紫愣了一会儿，立刻止住了哭声，泪眼朦胧的杏眼偷偷瞅了一眼。
云霁抿着浅色的唇，眉目间像覆着霜雪，冰冷幽深的眼眸里情绪交织，复杂难辨，看得魏紫没理由的慌乱心悸。
她赶忙低头，不敢再看，见好就收地停下泣音，接过手帕抹了抹眼泪，抽噎着问道：“夫君，你真的知错了吗？”
云霁：“我错了。”“我不相信，除非夫君发誓。”魏紫的声音微哑，还透着淡淡哭腔，不复往日清脆却藏不住里面的咄咄逼人。
“发誓？”云霁的脑海里瞬间浮现一段对话——
“徒儿发誓”
“诶诶，小云霁，这誓言可不能轻易许诺，天道是会作证的。”
……
“怎么，夫君都是骗我的吗？”见云霁沉默着，魏紫水眸潋滟，话中哭声加重，掩面欲泣。
云霁回过神，解释道：“自然不是。”
“那夫君，你发誓啊，发誓你这辈子绝对不会对我拔剑相向。”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强烈了，魏紫又放柔声音，娇里娇气道：“都说红颜易逝，恩爱不再，人家只是怕嘛，夫君你连一个承诺也不愿意给我吗？”她扬起头，如泣如怨地说着，泪水又重新溢出，沾湿了浓密的眼尾，又顺着眼角滑落，妍姿俏丽中楚楚可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甜幽香，引人入胜。
在魏紫幽怨期盼的目光中，云霁终于慢慢抬起了右手，食指与中指并合停在耳畔，薄唇开启，立下誓言：“我云霁对天发誓，这辈子绝对不会对魏紫拔剑相向，有违此誓，神形俱灭。”
“轰轰轰”晨光灿烂的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阵闷雷,似乎在见证承认誓言的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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