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娘一直哭嚎念叨,纪小梦又性子软弱,全然劝不了母亲。听着母亲那些“长篇大论”,她渐渐想起以前一家四口快乐的日子,眼泪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
宁姝望向司烨,用口型问他:“怎么办?”
司烨正欲回答,门口突然传来接二连三的脚步声,听动静少说也有十几号人。宁姝下意识地回头,慢慢挪去司烨身边。
还未完全站定,那十几号人已经快步到了后院。穿着蓝布衣服的衙差自动站去两旁,众人分开间,一个穿官服戴翎帽的青年男人走了出来,脸色张皇,直径向司烨而去。
“卑职汪井韬,乃望阳城城官,见过掌阁大人!”汪井韬弓腰行礼,“卑职有罪!方才这位姑娘前来报案,却被卑职下属给挡了回去,以至于延误案情,卑职实在难辞其咎,还请掌阁大人责罚!”
宁姝微微侧目,看司烨的反应。
司烨略一挥手,道:“先办正事。”
“是是是!”汪井韬不迭点头,起身吩咐身边衙差,“你们几个,老张头弄好后帮忙把尸体抬回去。你们几个去调查死者生前关系。你们几个去查毒源。”
司烨打断:“死者生前关系我已了解了大概,这是记录,可供参考。至于毒源,应该在死者爱饮的酒里。目前这酒还有五坛,需要你们验证。”
汪井韬额角渗汗,道:“这真是有劳大人了!”扭头催促:“你们没听见大人的吩咐?快去验!”
宁姝见他们这火急火燎的模样,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悄悄扯住司烨的衣袖,轻声:“万一有毒的酒被纪禄茂喝完了怎么办?剩下的酒没毒,查了也无用。”
司烨眉头皱起,问琴娘:“死者酒量如何?今日他可有丢弃饮完的酒坛?”
琴娘哭声暂歇,回:“里面的果涩酒才买没几天,酒老板说这次的酒原料不是特别好,需要多放放沉淀,所以我男人今天才开第一坛。酒量的话,一般他三杯下肚就头晕了。”
宁姝喃喃:“纪禄茂毒发前还准备查账目,说明他清醒得很,应该没喝多少,酒有剩余。”
话音刚落,三个衙差抱着小酒坛走出酒窖。为首那个单独抱了坛已经开封的酒,手指拈着根细长银针,银针通体发黑,显然这是毒酒无疑。
“两位大人,五坛果涩酒经过验证,确定这坛有毒。另外拆开其余几坛发现里面没有梅子,这里面有。”
司烨接过酒坛低头,只见坛底果然躺着一个梅子。梅子颜色青黄,是这个时节的新鲜果子,看上去放进酒里也就两三天的事。
汪井韬也凑过来看,挠头道:“奇怪,这果涩酒卑职也曾尝过一点,并不知道里面有梅子。”
司烨若有所思,道:“这坛酒交予你们,回头让仵作验仔细。”
“好的好的。”
司烨又道:“时候不早,我还有事,等你们有了新线索再知会我。对了,今晚前务必验尸,我会过来。”
在一帮人的目送下,宁姝跟在司烨身后快步离开。
走出饭店,她立刻松了口气。
司烨淡笑一瞬,道:“怎么,到如今看了官府的人还是会心虚?”
宁姝微微一愣,意识到他突然出来并不是“有事”,而是注意到她浑身不自在,不禁掐了掐掌心嘟囔:“你快别取笑我了,反正这次你是知道的,我没做亏心事。”沉默片刻,小声问:“那我们现在干嘛?”
“去吃饭。”
“哈?”
司烨侧目:“虽然发生命案,但我们没必要为此饿着。还是说你看了尸体吃不下?”
宁姝按住自己的胃:“怎么吃不下?其实我都快饿死了!这不是看你们办正事不好意思说么。哎呀,越说越饿,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就近吧。”
随便找到一个小摊子,许是过了饭点的缘故,摊子里只有两个食客正在呼哧呼哧扒拉面条。司烨和宁姝刚坐下小老板就搓着手过来,笑呵呵问:“二位吃点儿啥?”
“阳春面吧。”司烨说罢,看向宁姝。
宁姝双手托腮想了想,道:“我要一碗小馄饨,加辣椒。嘻嘻,我无肉不乐,无辣不欢!”
小老板笑道:“好嘞!我给姑娘挑馅儿大的,再添两勺辣椒!”转身走开。
司烨从筷娄里抽出一双筷子递给宁姝,自己又拿了一双,道:“你以前说经常见尸体,我本不信,现在却是信了。”
“怎么说?”
司烨双目微敛:“我第一次接触尸体,回去以后在床上躺了整天。师父他一边安慰我,一边给我熬白粥。第二次接触尸体,虽然比第一次好些,可食之无味,更见不得肉。大概过了近一年时间,我才逐渐习惯,勉强能在接触尸体后吃饭。不过到现在我仍不喜欢吃饭时讨论案情,容易没胃口。”他略是一叹,目光落去宁姝身上。
让他诧异的是,宁姝好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灵动的双眸失去往日熠熠神采,唇角浮起一丝诡异冰冷。片刻后那冷漠逐渐消失,眸中却涌出淡淡雾波,愈演愈烈,大有淌出的意思。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勾起她的伤心事,司烨心里划过不安,低咳一声,赶紧转移话题。
“今日你做的很不错。”
“……哦,是么?”
“嗯。”
宁姝深深吸了口气,回神发现司烨脸上的担忧,不免一怔,对他粲然一笑:“相公,我知道自己好看,你也犯不着一直看着我呀!”
司烨瞬间无语,错开目光不想理她。
正巧小老板端了面碗上来,听见宁姝最后一句话,又看司烨那不解风情的反应,好事道:“姑娘确实生得好看,不知道有没有许人家啊?”
宁姝和司烨皆是一愣,看向他异口同声:“关你何事?”
小老板耸耸肩,笑而不答退下了。
宁姝见状反应过来,忽而唇角挑起,对司烨道:“唉,相公不珍惜我,还是有人珍惜我的。这人啊,长得好看就是没法子,走哪儿都能遇到搭讪的。”说着夹起一个圆滚滚的馄饨,轻轻咬破。
司烨斜睨她道:“搭讪之人有几个安了好心?仔细被骗。”
宁姝对馄饨吹了两口气:“笑话,这世上能骗姑奶奶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论骗术,我能当他们祖宗!”
“……倒忘了你还是个骗子。”司烨轻声一句,低头开始吃面。
半盏茶后,宁姝心满意足地舔着小嘴,摸出碎银往桌上一拍。
“你……”
“饭店那一顿没请成,这顿我请。”宁姝笑得狡黠,“吃饱喝足,我们现在去哪儿啊相公?”
司烨阖目一叹:“别这样叫我。”
宁姝笑意更深:“那换个说法,夫君、官人、小郎君?你选一个!”
司烨皱眉,放下筷子,语气认真:“宁姝,你也是个大姑娘了,我们一没拜堂,二未成亲,之间更是清白,被人听到,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宁姝眨眨眼:“那我们拜堂成亲不就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司烨气滞。
宁姝看他神色有变,连忙见好就收,摆手道:“这不是跟你开玩笑么,别生气。我有自知之明,就算我生得再好看,毕竟是个贼,你心里肯定是介意的,我又何必自取其辱呢?所以放心,我都是开玩笑,没有丝毫真。”说罢,她甜甜一笑。
司烨对上她这灿烂笑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南地女子胆大直率他一直有所耳闻,可活了这二十多年,唯一认识的南地女子只有宁姝。若她这行径便是胆大直率,他还真有些受不了。
……算了,不予计较。
司烨叹了口气,起身:“我回县衙看验尸结果,你要来吗?”
宁姝问:“是把人的肚子胸脯切开,内脏乱七八糟,血肉模糊的那种么?”
话音刚落,邻桌二人顿时把嘴里的面喷了出来。
“咳咳咳,结账结账!”他们连连挥手。
小老板一脸莫名,掠过司烨和宁姝,弯腰问询是不是面食出了问题。
宁姝心底发虚,拽了司烨衣袖赶紧离开。
走路时眼风扫到司烨目中竟有笑意,她心有不服,手往上一挪,抓住他的手腕:“不许笑!再笑我就扣你脉门了!”
司烨不甘示弱:“你试试?”话音未落,他已迅速抽手。
宁姝略是一诧,扣脉门是她从小就练习的第一保命招式,这些年来能从她手底下逃走的人单手可数,没想到司烨反应这么快。
心念一动,她再次出手,然而屡战屡败,连着五次没有成功。从小到大宁姝还未如此吃亏过,一时间泄了气,不再尝试。
“不玩了!”她语气愤愤。
司烨低笑一声,道:“你不是一直自称功夫好?不如等这案子结束,你我切磋一番?”
宁姝瞪他:“你这人活该单身一辈子!哪有主动跟妹子提切磋的?”
司烨步子一顿:“……也对。”继而又道:“不过你除了外形,也没有跟女子能沾边的地方。”
“你真是个——”
“到了。”司烨抬手,脸色瞬间严肃。
宁姝扬头,看到面前匾额上明晃晃的“官衙”二字,只能深深吸口气,把“瓜娃子”在心里默念数遍泄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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