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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出宫门时,杜战还站在那儿,就像不曾离开,或许真的不曾离开。
我依依不舍地回望着,阴穆肃冷的宫殿罩在尚且乌黑的晨曦中,像个巨枷,锁住了很多的人,不能离去 ,不能挣扎,不能呼吸,有太皇太后,有齐嬷嬷,还有我的锦墨。
灵犀搀扶着我,也回头张望,这一别,怕是永生再也不得相见了。
天边有一丝光亮,穿过黑黑的乌层,刺透过来,晃耀了人心。这是最后的黑暗,再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 灿如昊日,又是万民心中景仰的天阙了。
低头笑笑,拉过灵犀的手,轻声说:"走吧,再不想也得走了,难道让他白等了么?"
灵犀擦擦腮畔的泪水,点点头,与我缓步走到马车旁。
他没有动过。回身时,地面留下了两个清晰的脚印。
我用脚扫过脚印旁的黄土,面上不动声色。
杜战一夜伫立,是为灵犀多些,还是为我多些?
或者两个本来就是不能分开的?
"娘娘,回代国么?"他的问话简短,一双利眸却扫过我的动作。
我抬头,眯眼看他,一夜下来已是疲倦不堪,刚硬的胡茬也青青地布满两腮。
"去陈相府上吧,本宫还有些事。"我说得漫不经心,他却绷紧了警惕。
"娘娘有要事么?"杜战回头整理马车,声音有些低沉。
沉默登上马车,灵犀为我准备好衣物更换。我边动作着,边思索着。
"拜访一下故人,没甚要紧。只是难得过来,还是去看看。更何况太后让本宫去见陈相,传个话儿。" 我的声音透过布帘传出去,旋即车轮也开始向前滚动。
彭谡定,彼日千里传信是你的笃定,此时千里相会却是我的刻意。
陈相府邸,意外地看见名匾摘下,斜立于旁,从上面蒙上的灰尘可以看出,已有些时日了。
灵犀搀扶我下车,我与杜战并站在相府前对看。
他不解,我淡然。
轻轻叩门,门子开门探视,我深深一俯:"劳烦通禀贵府少卿陈公,就说代国来人了。"
那门子很机灵,也不多问,转身去通禀。
时候不多,陈少卿,不,彭谡定亲自前来迎接。
如果说抬眼看见我有些意外的话,更让他更加意外的是后面跟随的是杜战。
连忙赔笑说:"不知王后娘娘莅临,臣多有失礼了。"
说罢赶快让下人先去张罗,他躬身走在我的身前,始终以左手作请。
随他慢步走到厅堂,我笑问道:"陈相不在府邸?"
彭谡定忙答道:"家父去上朝了,娘娘不妨先行歇息,等家父回府了,臣再行禀报。"
回头对他莞尔一笑:"陈公多礼了,自在些才好,本宫打扰贵府就已经很过意不去,如今陈公如此,就 更加让本宫无法自处了,难道要本宫另寻个住处么?"
"岂敢岂敢。"他仍是躬身虔敬。
"那就依陈公所说,先安排本宫休息,另外还得劳烦陈公,另给杜将军也准备一间客房。他护卫本宫来 此,一路辛苦了。"说罢我看着杜战。
他低头拱手:"娘娘过奖了。"
彭谡定是个聪明人,立刻带领我们先去客房,另在远处安排了杜战的房间。
连日来的车马劳顿,我刚一沾枕就沉沉入睡。
清雅幽静的香,随微风袅袅浮动,是茉莉吧,只有它才会如此令人心醉。
我笑着翻身,依旧沉睡,却被低沉的呼声唤醒:"娘娘,陈少卿求见。"灵犀的声音极低,唯恐打扰我 的美梦。
"先请进来,让他在外堂候着。"我起身,绾着散乱的发髻。
沉下心,坐在铜镜前妆扮。
是故人呢,怎么能如此相见。
一番刻意淡描浓染下来,对镜一笑,也算是美目盼兮了。
推开隔门,盈盈走到彭谡定身前下拜:"陈公深夜造访,不知是何要事?"
他尴尬地笑着:"家父深夜仍是未回,臣怕娘娘担心,所以过来先说一声。"
原本此行我也不曾奢望能见到陈平。陈平随高祖开国,战功赫赫,最为狡猾。他极善隐藏,所以他被高 祖评为才智平庸,不能独担大任,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安然存活至今。如今天下未定,吕氏与诸王 谁能胜出仍不能明眼决断,他必然不会轻易见我,落人以口实。
"哦,陈公也不必在意,这次前来倒也没有什么要事,只是进宫探望太皇太后。陈相公务繁忙本宫也是 想过的,陈公将心意带到就行了。"我客气地说。
彭谡定闻听我进宫去见太皇太后,神色有变,却仍是低身问道:"太后娘娘还好些么?"
我笑笑:"彭公在京城,难道不比本宫还清楚些?"
那个字是我有心叫错。
他身体一震,抬头看我,目光有些迷离。
我微微地露出微笑,十多年过去了,他的眉目间多了些沉稳。面容没变,仍是故人,却不是彭谡定了。
良久的对视让他猛然垂首,身子也有些颤动。现在的我和年少时有什么不同么,会让他惶恐如此?
飞荡的秋千,飘零的漫天杏花,漾在脸上的暖暖春意,他与我站在回忆中。
四哥哥,若是清漪摔下来怎么办?
四哥哥会抱住清漪,不让你摔下来。
四哥哥,若是清漪害怕怎么办?
四哥哥在,清漪不用害怕。
四哥哥,若是我们从此再不相见怎么办?
四哥哥会记得清漪,无论在哪儿都会找到你。
无论我说什么,问什么,四哥哥总是低低地笑着回答,那也是他在我记忆中留下的唯一。
"萧相被贬时,我曾想去看你。"他的声音温润,思绪陷入过往。
祖父曾经许过婚约。不过是酒后的一次笑谈,却被他牢记。那时我还年少,却仍记得他站在父亲身后涨 红了面庞颈项,那日的花似乎也在笑他如此,开得分外的羞美动人。
灵犀闻言,悄悄地走出门,虚掩上。
我低头淡笑:"那时你已在陈府了吧?"
按时间推算他那时已被陈平收养,自保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让他去找我?现在说来更像是心虚,慌乱 寻找着各种借口。他不曾救我,更救不得我。谁都知道,还何必说出来?
他默默不语,我淡淡相对。
"为什么去代国?怎么去的代国?"他的疑问应该已经蕴在心中好久了,问得顺口。
灯影摇曳,我笑着回身,夜深了,空气中的香味愈加浓烈,幽幽地弥散开来,沁人心肺。
"重要么?本宫已经身在代国了。"我返身,带着笑诘问。
"那莲夫人……"他喏喏。
凄冷一笑:"死了,所以本宫不认得陈大人。"
腔子里像是有股热气,在他提及莲夫人时顶上了头。
那,是我的前世,是我的过往,也是不能忘却必须要忘的旧情。
"门前的匾额是怎么回事?"他犹自想着以往,我却开口为了别事。
"太皇太后要封吕产为相,家父让先把相府的匾额摘了,等待懿旨下了,再作定夺。"他想了想,并未 隐瞒。
我蹙着眉头,陈平啊陈平,你现在是站在哪边呢?那日派彭谡定策反刘恒时你还是站在刘姓王一边,如 今呢?
彭谡定还想多说,却被门外一声轻咳封住了嘴。
"老臣不知王后娘娘驾临寒舍,被庶务耽搁了,还望娘娘恕罪。"苍劲浑厚的声音,一字字咬得清晰, 也震断了彭谡定的迷思。
房门被彭谡定急忙打开,躬身垂首,轻声道:"父亲大人!"
屋内的光晃照着泰然的身影,他直立着,黑色的冠冕下一双长眉低垂,狭目迎着灯游动着让人诡异的光 芒,面容虽是淡定却让人心头陡战。
寒眸微垂,笑了笑,我俯身下拜:"臣妾叩见右相陈公。"
"娘娘还是起身吧,这里没有右相。"他的声音让人悚然,摸不着底细。
"这里是娘娘休息的地方,老臣不便久留。如果娘娘方便,可到前厅一叙,周太尉也在。"陈平说罢, 挥摆着袖筒,一步步走向前厅。彭谡定见此,定定看了我一眼,也告辞跟去。
灵犀迈步进门,我沉吟一下问道:"陈相听到多少?"
"陈相刚来,却不让禀告。"灵犀满脸的不安,唯恐我的责怪。
我冷蹙蛾眉,眯缝了双眼。
周太尉也在么?这样的场合为何让我出席?他还在衡量哪边对他更有利么?这么难以取舍,他此刻也会 愁眉纠结吧!
想到这里我轻笑出声。
只可惜大好的迷局被他撞断了,不然也许还会知道更多些他情。
步上前厅,灯火通明,厅中陈相为左,一个刚武莽汉站在右侧。
我俯身一拜:"久仰周太尉英名,臣妾见礼了。"
那魁梧的人竟然有着我不曾想到的客气,瓮瓮地道:"王后娘娘多礼了,实在不敢当,不敢当。"
"周太尉过谦了!臣妾早就听说过太尉的盛名,您随高祖起兵,江淮中州擒获五大夫,又协高祖取咸阳 灭秦,楚地泗川、东海郡二十二县无人不知汉中将军。而最为军中人津津乐道的是将军垓下战一一举歼 灭项羽氅下八万猛部的事迹。将军一生熠熠军功,还有什么不敢当的呢?"我欠身笑道。
他嘿嘿一笑:"那些都过去了,现在我啥都不是了。王后娘娘再晚两天过来,怕是连脑袋都被人拿去当 灯笼了。"
我掩嘴一笑,难怪高祖说他少学识没心机,憨厚却可为太尉。这番话说下来,已经让陈相谨慎的眉头又 紧了三分。
"将军说笑了!如今还是刘家的天下,哪里有狂人胆敢如此?更何况将军身居要职,即便有这狂人,也 不能奈何。"我缓缓走到周勃的下手位,坐下,对视着陈相。
"奶奶的,那是以前罢!如今吕禄接管了军中,我不入军门,还叫得什么太尉!"他愤愤地捶了下我俩 中间相隔的小几,那木几应声碎裂,我一惊,却仍是笑着。
陈平这里刚刚被人逼着摘了匾额,那边周勃连军门都进不去了,难道吕家已经开始行动了么?
"太皇太后尚且清醒,想来那不过是小人使的伎俩,怎么能难倒将军呢?"我颔首淡笑,端起陈府侍女 新斟的茶水递给灵犀。灵犀轻尝了一口,又回递给我,我笑着掩面喝了些。
陈平见此,脸色微变。我抿着笑意。
你不信我又如何,我也是无法信你,两下彼此扯平,才好说些真话。
"齐王磨刀霍霍,早就准备好了!既然两位大人身陷险境,为何不搬他过来做个相助?先做好些,莫要 等吕家真困了相府、太尉府,那时才后悔已晚矣。"我关切地相问,犹如讨论着天气。
周勃按捺不住,拍着扶手站起:"齐王势强,倒是可以一解京城之危,却比猛虎,引来后就无法驱赶走 了,到时候还不得要个圣上当当?"
陈平一阵咳嗽,重着声音说:"周将军,小心些。"
我含着了一丝笑意:"再小心,这也是实话!臣妾就佩服周将军这直来直去的人,说起话来也不必猜得 费劲,陈相你说呢?"
陈相冷笑一声:"直来直往固然痛快,无妄之灾也来得莫名。"
"那臣妾想问陈相一句实话,陈相还要直来直走的好,陈相姓刘还是姓吕?"我探身,笑着问陈平。
"什么姓刘姓吕,又打这样的哑谜,哼哼唧唧拐来拐去的,难道以为谁不知道娘娘在说什么吗?"周勃 挠着头,坐在凳子上,呼呼喘气。
我垂眸笑着,等着陈平的回答。
"老臣姓陈。"陈相的回答,让我敛起了笑容。
陈平摇摆不定,是为大患。但是他应该知道吕家得势后危及京中显贵,为何还如此?
"陈相果然淡定,置生死于不顾,让臣妾钦佩,此行前来代王叫臣妾给代问个好,说声陈相辛苦了。" 说罢,我起身下拜。
"陈相和周太尉也劳碌一天了,臣妾先行告退,不再打扰了。"我起身,仍是笑着,摸住灵犀的胳膊。 她冰凉,我也亦然。
"朱虚侯驾到!"门外一声通传,惊醒了众人。
我微微一笑,有些恍然,原来旧情抵不过新恩,陈相攀上了齐王刘襄。
一切有了解释,我笑着看向陈平。
他有些哂然,扫了扫衣袖准备迎接。
我回转无路,也只得站立着,等待这个顶顶有名的侄儿。
毕竟,他还要叫我一声婶娘呢。
朱虚
深耕禾既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
当年曾对吕后放此厥言的朱虚侯刘章此时正站在我的面前。和我想象的一样,年纪与我相仿,瘦俊挺拔 ,英武之中不失文雅。他微微一笑:"侄儿不知婶娘在此,多有冒犯,还望婶娘恕罪。"
他是老齐王刘肥次子,年纪虽长于刘恒,却是正正经经的侄儿,我客气地笑道:"朱虚侯还是请起吧, 本宫临时起意来这里借宿的,你不知不怪。"
俊眉一挑,笑着问:"皇叔身体可好?太后娘娘也是许久未曾得见了,她老人家身体还好么?"
我微笑颔首:"母后身体康泰,平日所犯也都是些小毛病。代王最近有些微恙,不过好在诊治得及时, 也是无碍,有劳朱虚侯惦念了。"
"王后娘娘和朱虚侯都是自家亲戚,何必如此见外,不妨坐下深谈如何?"陈平在一旁张罗着。
笑着,互相客让,再次端坐,却是我在最上手位,刘章坐于我的对面。
我侧眸淡淡看着眼前这个俊秀男子。二十岁时他凭斩杀吕家人一举闻名,也为刘氏诸王振起雄风,如今 京城内外竟像是人人倚他为求自保。他是刘襄的保障,刘襄如果夺权必由他起头。
他见我沉思,亦笑着问:"婶娘这次来是为何事?"
我不动声色,倾身前探,笑道:"本宫出自汉宫,与太皇太后有教导之情,听说太皇太后微恙,前来探 病;最主要的是,太皇太后是代王的嗣母,母后和代王托本宫此次前来代为问候一声。"
刘章有些蹙眉,半晌,笑道:"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可惜王兄离得远,只能靠侄儿在此尽些心力。"
我有意试探道:"齐王最近可好,听说齐王日夜操练兵马,废寝忘食,这样长久以往,不利于身,可仔 细些才好。"
他与我四目相对,脸色有些不自在:"谢谢婶娘担心,王兄身体无恙。"
"无恙就好,我们刘家还要靠他呢!他是高祖的长房长孙,也是刘氏的徽征。"我微微一笑,看着他的 反应。
刘章握紧双拳,胸前一抱:"婶娘这样说,侄儿惶恐!当今圣上才是刘氏徽征,万民敬仰爱戴,哪里能 说到王兄?我们兄弟为刘氏江山但求尽心尽力不敢再作他想。"
我笑着起身:"朱虚侯自谦了!诚如朱虚侯所讲,本宫和你是自家人,自家人说话还用这么小心谨慎么 ?"
他沉吟不语,我笑着与他福了一福:"明日本宫就要回代国了,舟车劳顿还需几日,先去休息了,请朱 虚侯见谅,"
刘章阴沉的脸上又露出恭顺的笑容:"婶娘现行休息吧,明日侄儿再来送行。"
"倒也不必,朱虚侯公务繁忙,还是省了吧。"我回身,拉过灵犀,尽力让自己走得从容。
坐于床榻我回味着他的话,无处不谨慎,左右思量竟没有一丝破绽,果然是太皇太后调教出来的人。
朱虚侯刘章对仇恨刘家子孙的吕后来说是个特例,虽名义上是太皇太后的孙子,实际上却如同儿子般教 养,因为喜爱更是让他留于长安,不回属国。
二十岁那年他有一次入侍吕后宴饮,吕后令刘章为酒吏。刘章向吕后自请说:"臣,将种也,请得以军 法行酒。"吕后疼爱他,当即应允。当大家都饮酒至高兴的时候,刘章进饮歌舞,请为太后言耕田歌。 吕后不知有异,笑听着:"深耕禾既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吕后听后默然无语。以她 之慧,怎会不知道刘章在讽刺她?但是正因为长年来的喜爱让吕后竟放过了他。随后诸吕中有一人因酒 醉而离席起逃,刘章追上,拔剑而斩之。刘章回到席上,对吕后及大家说:"有亡酒一人,臣谨行军法 斩之。"吕后及左右大惊。但此前已许军法论之,无法责怪刘章,只得作罢。即便如此,吕后仍不曾对 他作出任何惩罚。
刘章的妻子是吕禄的女儿,他也以吕氏女婿自居。长安城中,唯他左右逢源,两边都甚有势力。
刘襄能得到他相助,必如虎添翼,坐拥江山也是指日可待。
只是为什么刘章会深夜来访?
虽然我有些预料陈平已经攀附了齐王系,但是碍于吕氏家族当权,以陈平的谨慎为人,他应该不会让刘 章明目张胆地登门的。
再想想今日两人暗地里的神情,猛然顿悟,莫非我撞破了什么?
越想越是紧急,坐在榻上左右不是,冷汗慢慢渗出了额头。
"娘娘,要不先休息吧?"灵犀见我如此,轻轻为我放开了发髻。
"等一下,灵犀,你去找杜将军过来。"我轻声俯在她的耳畔说道。
灵犀有些为难,我冷目一横,她畏缩一下,喃喃地说:"可是夜深人静,怕是于娘娘名声无宜。"
"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废话?快去!"我咬牙道。
灵犀出门,我起身收拾东西。
须臾,灵犀低头进门,身后跟着杜战。
果然是统领铁血三军的将领,即便已经入夜深睡仍是一身出行的打扮,随时准备动身。
"娘娘,深夜叫末将至此有何打算?"杜战蹙着眉,在弥漫着幽香的房间里,他神情也有些拘谨。
我低低一笑:"杜将军此行就是保护本宫的安全,今晚就睡在这里。"
话音刚落,灵犀和杜战两人同时惊讶地看着我。
"娘娘,这于礼不合,且也会损伤娘娘的名声。"杜战脸阴沉下来,声音更是带着不屑。
"灵犀,给杜将军在此准备被褥,就让他睡在地上。如果有异,就别再跟着本宫!"声音有些凌厉,灵 犀唬住了神,慌忙的去拿被子。
看着灵犀铺在地上的被褥,杜战异常愤怒:"此事若是代王知晓,娘娘该如何解释?"
我缓步走到他的近前:"今晚会有人有所行动,本宫轻则幽禁,重则被杀,那时候将军该如何让代王知 晓呢?"
杜战闻言,有些吃惊:"是谁?陈相么?"
灵犀也"呀"地出声,同样疑惑地看着我。
我无力地坐在榻边:"不知道,希望本宫只是多心。"
杜战闪身站到窗前,将窗户锁紧,又递眼神给灵犀,灵犀也去将门闩死。
大家都沉静下来,彼此的呼吸声都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拉过灵犀,与我并坐在床榻上,杜战跪坐于被上,互相对望,各自想着心事。
已经四更了,我有些迷蒙,灵犀也控制不住地点头摇晃,我轻轻将她放倒,却将她惊醒,疾呼着:"娘 娘,娘娘。"
我有些无奈,笑道:"娘娘在这儿,你先睡吧。"
她迷糊着,不肯深睡,已经盘坐着,瞌睡连连。
杜战的神情一变,我还没来得及收回笑意,就被他猛然站起吓住。他先嘘声,我聆耳细听,阵阵的喧哗 声似向我处奔来。
灵犀此时醒过神来,我站起身,赤着双脚,飞快地将灯熄灭。
黑暗中,我挽着灵犀摸向杜战。
眼睛不适黑暗,行走得极其艰难,不想灵犀居然将我推倒,拽过我的外衣,将门拉开,飞奔了出去。
惊呼不及,她已暴露在众人视线之内。我惊慌失措,几乎要扑身出去。岂料杜战将我横身抱起,结实的 右臂将我夹紧,我呼喊的声音哽在喉中,却被他喝断。随后,他一闪身出门,趁灵犀将众人领去后庭之 时,他疾步携我跑往相反方向。
一路走过,见人不多,有阻拦者也都被杜战飞身旋踢了结。
后面追赶众人似有察觉,明灯火把都改奔前方。杜战见此,加快了速度,奔出大门。
朱虚侯因是深夜来访,又唯恐惊动了吕家兄弟,门外只有几匹壮马,拴在停马墩上。杜战夹住我,飞身 上马,我倒吊着,发鬓荡扬。他抽出腰间清冷霜剑,挥手一斩将缰绳砍断,未等众人回过神来,骠骑铁 蹄嗒嗒作响,杜战硬生生将马勒住,从前面围困过来的家丁身上跃纵而过。
本欲追赶的众人在听到一声命令后停止了脚步。
我颠簸着,浑身的骨头都似散了般擎不住力量。
杜战是对灵犀有心的,他夹住我的力道能扼断金铁,拉住马的缰绳也是绷直的,逼迫那马儿似疯魔般狂 啸冲奔。他在以行动懊悔自己无法救出灵犀,眼睁睁地看着她落入虎口。
见状我心中酸苦,此时杜战与我想的该是一样的吧。
陈平和刘章若是得我,未必敢痛下杀手,但是如果得了灵犀,怕就是性命堪忧了。
虽知这样,他们俩却还是选择救我。
思及至此,热血往头顶涌来,也带来了泪水,沿路流淌。
疾驰到偏僻无人处,杜战猛然掉转马头,将我扔于地上,一声痛呼,激起一片尘土飞扬,我蜷卧在地上 再不声响。
他心之切,我可明了。
杜战将手中的剑交还右手,凛然勒着缰绳,再奔陈相府邸。
我跃身而起,拼命拉住缰绳,道:"不可,如果将军此去,正中了他们的圈套。况且以一当十尚可,将 军能以一当百么?"
杜战噙着冷笑,低声地说:"放开!我此时最后悔的就是一路上没杀了你。"
我噤声一缩,双手却不曾放开。
"等天亮了,本宫自会前去交换灵犀,只是现在,将军不能去。"我咬牙,决然道。
他怒眉微扬:"等娘娘去时怕是晚了。"
"本宫拿性命相赌,若是灵犀去了,本宫也不苟活!"我依旧不肯松手。
杜战赤目狰狞,悍马被他勒得扬蹄怒嘶,来回转圈。
我被拖着,光裸的脚踝满是血痕。
"好,我信你!若是灵犀有了意外,不等你自我了断,我先送你去陪她。"他唇间的冷语充满了恨意, 熙儿之后我又欠他一回。
时候尚早,不得出城,唯恐被人发现。他跳下马,用剑抽打马臀,那马伤痛难忍,顾不得鸣叫,在杜战 松开缰绳后绝尘而去。
我瑟瑟发抖,杜战刚硬地站立在我面前。
风突然起了,吹起了我的长发,也吹起了他的衣袂。
相峙不动,不是不想动,是无法再动。
脚上的伤隐隐作痛却只好视若不见,我心神旋拧着,都在灵犀身上。
谁都没有再说话,只等着天色泛白。
辗转
天有些微亮,我扭头就走。赤足踩在遍布石子的路上有着说不出的刺骨疼痛。
杜战沉默不语,早已将剑别于腰间,拦住了我。
我回头,冷眉横对,我已决定去拿自己换灵犀了,他还有什么要说?
扬手,两块青布赫然出现在我眼前。
他破烂飞扬的前襟扫过我的视线。
咬了下唇,颤抖地接过。
弓腰将双脚缠住,泪却一直在流。
起身定定看他,长叹一声:"走吧,晚了就真来不及了。"
昨夜一路狂奔至此,并未注意许多。今早借着晨光才看出,原来已经到了城墙边。这里离城中心的陈相 府邸甚远,若是一步步挪到那里,不知又是何时?
顺着墙直线看去,不远处就是城门。天色蒙蒙,已经有早起市集贩卖的人零星走过,如果再不赶快去, 我这一身装扮也会引来围观。
杜战拦了一辆刚刚进城的马车,以一贯钱相许,送我们赶往陈相府邸。
那赶车的的老者神情倒是还算自若,只看见眼前的铜钱,并未注意我们的穿着。
鞭子一响,马车掉转了头,朝北方驶去。
杜战蜷缩着身子坐在我的面前,这样的小车让身形魁梧的他动弹不得。
我看着他,沉思不语。
说灵犀此刻尚在人世,其实我也只是猜测。若是以陈平为人,他应该不会杀了灵犀与代国为敌。至于朱 虚侯我倒是不敢保证,毕竟此时是盟友,来日就有可能是敌,提前撕破了脸都是无妨。
该怎么去斡旋,我有些发愁,以我自相换是最笨的方法,不仅救不出灵犀还会枉搭进去我。
昨日的许诺只是安慰杜战,我怎么会真去相换?
马车停在巷口拐角处,我拉过杜战:"还有钱么?"
他见我并不下车,有些怒意:"娘娘可是后悔了?"
不理会他所说的话,执意探手相要。
杜战伸手,从怀里又摸索出五贯钱,扔在我怀中。
我用力扯下了自己的裙摆,咬破手指,在上用鲜血勾勾点点,写上几个字。
笑着拍打赶车的那个老者:"你帮我进陈相府邸,传个话。"
他一脸的不乐意:"姑娘有事自己去便是,我还要去集市上拉脚,没那闲空。"
五贯钱用力摔过去,顿时他的脸也笑开了花,忙改口说:"您说,您说,要找相府哪位啊?"
"你就说,小四让你找陈少卿。自然会有人引你进去。见到他时给他这个就行。"我笑着慢慢讲给他听 ,并再次叮嘱,"那人三十左右年纪。"
"哦,知晓了,那我现在就去。"说罢他跳下马车,将缰绳缠好。
避过杜战探究的目光,我掀开车门挡的布帘,从那丝缝隙中观察陈府门外的动静。
此时已近卯时,天也亮起来。明晃晃的光透过布帘将昨日的阴霾晒去。
那农夫与门子争执了半天,随后咣当一声,大门紧锁。老者无奈地回头张望我们这里。
杜战冷笑出声,我的脸也变得灰暗起来。
按理说此时陈平应该去上朝了才对,为什么彭谡定不理我的求援?
还来不及再想,门又咣当一声开了,里面急匆匆出来一人。
那人黑色冠袍,面色温润,只看见他的衣色我的眼泪就险些出来。
他接过那老头的白布,草草看过,急忙收进袖子。
低声询问一句,那老头回头一指,杜战于此同时身体一震,剑已经冰凉出鞘。
我神经也有些紧绷,如果……我只能束手就擒。
彭谡定抬头,顺那一指望来,隔得遥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悄悄地将手穿过帘布伸出,亮出惨白衣袖,晃晃,又晃了晃。
他直直地伫立,许久。
这一刻久到十三年那么长,前尘过往一一浮现。
低头将布帘放下,手也轻轻收回,等着那老者的答复。
既然他已欠我一次,就不怕再欠第二次。
蹬蹬的脚步声,我紧闭双眼。
"姑娘,姑娘,陈公让我给你带话来了。"那老者笑得得意。
强笑道:"说什么?"他虽没派人擒我,却未必肯再帮忙。
"他说姑娘要的东西,在城门外西郊!"那老者还想再说,我立刻接声催赶着:"赶快,快去!"
杜战也弯腰起身,将那老者推到一旁,起身驾马。
马车赶得之急,颠簸得几乎散了架子。那老者在旁边心疼地直咂嘴,抚摸着怀中的六贯钱,苦笑不已。
城门外西郊,我四处寻找着灵犀的踪迹,却只在远处看见一辆马车。
杜战拦住我探望的视线,凭剑摸索过去。
那车一动不动,似是无人。
布帘掀开,灵犀赫然躺卧在内,里面还有一些包袱。
杜战一跃,跳上马车,揽过灵犀,呼唤不醒,又探了探鼻息,还好,只是昏睡。
老者一看,无奈地说:"这儿我就不知道了,马车还我吧,姑娘!"
我不语,跳下马车,奔到杜战面前,他的神色还好,似乎灵犀情况并不严重。
我爬上马车,翻开那包袱,有一件女人的长衣外衫,不是灵犀抢走那件,还有一双精巧的绣鞋。
杜战见灵犀仍是不醒,只得先去驾马,离开这危险之地。
这个马车东西还算齐全,我拉过灵犀,枕在我的腿上,扶起头,喂些水。
咳咳,一阵呛咳,她悠然缓醒。
"灵犀,灵犀,你吓死我了。"我抱住她的头,一夜的担忧化作眼泪流了出来。
早已习惯了灵犀的陪伴,将她看作自家的亲人,偶尔有时会伤害到她,却总是无心。若她真这么去了, 我会用一生来愧疚。
"娘娘,莫哭,灵犀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她的笑有些苍白,身上虽然没伤,却是被一夜的惊吓扰了心 神。瘦弱的她承担了本该我承担的一切,想到这里我又有些哽咽。
"对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我拭去泪水,连声问道。
她直直地看着我,轻声说:"陈公放我出来的。原本昨日被陈相抓住后发现奴婢不是娘娘,就将奴婢关 在府内的地牢。后来陈公以为被抓住的是娘娘,冒险潜入地牢,想要相救。发现是奴婢后,他还是等陈 相上朝后将奴婢用马车运出城门。为了不让我出声,他还给奴婢喂食了些迷魂散。"
"那鞋和衣服是怎么回事?"明明知道,却抖着颤音相问。
"他说他去房间察看过,发现娘娘没有着鞋,衣衫也被奴婢穿出来了,怕你还要连夜赶路着凉,让我随 身带的。"灵犀的一番话,让我有些怔然。
他终于还了十三年前的心愿,那时救不得我,此时拼命奋力一搏也要相救。
而我绝尘离去时竟不曾多看他一眼。
想着他萧索伫立的身影,惨然苦笑。他知道我是利用他的,却甘心如此。就像那白布上的字一样,唯秋 千二字,他便神伤。人世终是无常,再见亦是枉然。不过是段旧情,因为愧疚念念不忘。既然已经错过 ,何必再想,再耿耿于怀?
陈平会怎么处置他我不知道,我只是可以想着,他在那时是否也是会笑着迎接处罚?
心中无憾了,对我,对他。再见恐怕就是仇人了。
摘掉双脚缠裹的布条,套上那双鞋儿,笑意有些凄惶。
一路无话,杜战在灵犀醒后也恢复了从前的模样,灵犀也不知道当她做出那样的骇人举动时杜战的疯狂 。我不想说,情结留予他们自己来解,旁人相助恐怕适得其反。
连夜赶路,担忧着代国的处境。如果说那日我撞破了什么,我想一定是他们密谋起兵罢,毕竟只有此事 才能让朱虚侯深夜前往,陈平一反常理接待。
正因为这样,我更猜想太皇太后怕是捱不了几天,才让他们如此急切地想先下手为强。
杜战知道此事重大,车也驾得飞快。不过六日,已见代国城门。
心猛地收紧,那日走时他不肯见我,如今我回来了,他会如何?
车马顺利地进入城门,驰过西街,横穿宫门,直奔乾元殿。
我心中有些空空的茫然,阻拦下准备通禀的内侍,踌躇扬起素手,轻轻推开殿门。
空旷的大殿,他黑色冠冕,面色肃冷,紧蹙的眉心挂着深深的思虑。
驻足门口,我静静地望着他,怔怔不能言语。
他听得门声作响,却不抬头相看,孤削的身影寂寥冷清,他又瘦了。
咽下哭意,柔声道:"如今臣妾回来了,代王还是不看么?"
刘恒蓦然抬头,定定地看着我,两人默然相视,都是无语。
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淡淡地说:"怎么才回来?"
心中陡然一酸,笑着答:"遇上了一些麻烦。"
突然他绕过龙案,冷硬如他竟是踉跄着。双臂伸出将我环住,用尽全身力气。
含了许久的泪终于还是落了,他是想我的。
肩头紧贴在他的胸口,紊乱的跳动让我僵死半月的心也跟着活了起来。伸手抵住他的肩膀,长长一声叹 息,推开了。他的深眸满是思念,带着暖意看着我。我踮起脚尖,将唇印上他的唇,一丝一寸,仔仔细 细。
也许只有失去过才知道珍惜,他于我心已是最为沉重的那块,逃也逃不掉。
他有些慌乱,婚后八年,此次是我第一次如此婉柔迎合。
呼吸越来越急促,吻也变得辗转缠绵。猛地刘恒将我拦腰抱起,沉重的呼吸喷在我的耳畔带来阵阵热气 ,我羞涩地将头埋于他的怀中,吸吮着他的味道。
内殿的床榻是他一人的,无人来过。
我有些动容。
他将我轻放在床榻上,那柔软将我包围,唇边不由自主地笑着,引诱着他的沉沦。
他的身体炙热,双手探进我的衣衫游走,滑过腰肢,移至胸前。我弓起身,不自觉地低吟。他的唇再次 落下,从颈项而下,带有害怕,带有欣喜,带有失而复得的快慰。那吻烧着我,不知该如何去安抚他。
刘恒的长驱直入让我有些久违的真实感,原来我还活着。
那热烧透了我的脸庞,灌涌着,颤动。
"你可知道本王有多想你?"他用力地撞击,诉说着他的思念。
我紧闭双眼,任由那疼痛遍布全身。我又何尝不是?
就让我忘记一切,暂时享受着他的宠爱吧,至少此刻他的心中全都是我。
"起兵?"他赤裸着上身轻轻拂弄我的发丝,闻声还是有些吃惊。
我肃意:"是,臣妾回来的六天也许他们已经行动了。不如我们也起兵,只是名号却是支援齐王。"
他沉吟不语,一双剑眉又蹙了起来。
这样一来,便是违背了我们的初衷,与虎同行了。
"如果刘襄过河拆桥该怎么办?"刘恒的担忧也是我的担忧。
"拆桥总好过现在就死。"我意已决。
我敢说,如果我们此时不协助刘襄,他更会拿我们当后患,只有先取得他们的信任才能存活。
我伏在他的胸前,逗弄着他:"如果此次臣妾死于朱虚侯之手,代王该如何?"
他瞥了一眼凌乱于地上的衣物,我被撕去大块裙摆的内衫让他的神情变得阴狠,冷冷道:"若是你死了 ,本王定平了齐国。"
我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够了。八年前那个中秋之夜,他还没有能力为我如此,今日他已是可以供我依靠 的参天大树。
等待虽然漫长,却是值得。
刘恒见我如此,翻身将我压住,恶狠狠地说:"你还没说,那日为何要去!"
我笑而不语,只是轻啄他唇,惹得他神色大变才停手。
又是一番热浪,吻住了我的心,也锁住了他的人。
七月二十八,代国镇国将军杜战奉旨率领五万兵马赶往齐国,自此齐代联手,吕家开始焦虑,也惊动了 最后时刻的太皇太后。
起兵
代国参战的消息使得弥留的太皇太后再次召集了吕家的子孙。
这是一次怎样的会议无人能知,世人只知道那些曾经威逼宫门的吕家后裔回家后,纷纷没了声息。汉宫 的宫门也再不打开。
一切仿佛像静止了一般。
只有每日八百里加急的快信从齐国和京城传来。
齐国国相召平1围困了齐宫,最后被魏勃骗走了虎符,最终自杀身亡。
琅琊王刘泽被骗出属地,囚禁在齐宫。齐王刘襄胁迫其一同造反,刘泽百般推脱才逃出来。
赵王吕禄就任上将军,吕王吕产任相国,串通好京城一些吕系官僚密谋。
"高帝平定天下,王诸子弟,悼惠王王齐。悼惠王薨,孝惠帝使留侯良立臣为齐王。孝惠崩,高后用事 ,春秋高,听诸吕,擅废帝更立,又比杀三赵王,灭梁、赵、燕以王诸吕,分齐为四。忠臣进谏,圣上 惑乱弗听。今吕太后崩,而皇帝春秋富,未能治天下,固恃大臣诸侯。而诸吕又擅自尊官,聚兵严威, 劫列侯忠臣,矫制以令天下,宗庙所以危。寡人率兵入诛不当为王者。"
眼前是一封齐王刘襄给诸刘姓王的书信。
我和刘恒一并坐着,愁眉不展。
刘襄比我们想的还要凶暴,甚至不顾亲情,但是是什么给了他这样大的勇气敢在太皇太后没死前就敢领 兵勤王?
莫非?
我兀自站起身来。
刘恒见我如此,也低低地问:"可是想到了什么。"
他如此说,必然也是想到了,我与他会心一笑。
"太皇太后已经薨了。那日召集吕家人就是为了密不发丧。"我肯定地说。
刘恒颔了颔首:"本王也如是想。"
"如果这样一来,怕是就更加难办了。刘襄起兵,京城吕家不会没有动静,虎兕相争,终有一伤,各自 为了利益倒也不值得怜悯;但是苦了京城的百姓和官员,弹丸之地,你争我抢,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我担忧地说,暗自想着锦墨。
汉宫紧闭,必是吕太后最后挣扎的办法,让所有摸不着头脑的诸王们慢吕氏一步,只是能为吕家子侄抢 到多少时间就看他们自己了。
"代王,琅琊王求见。"门外的内侍传报。
刘恒边走边说:"快快有请。"
我一拊掌,这下好了,好歹来了个知情人。
在外殿接待刘泽。
刘泽体态浑圆,肥胖不堪,年纪虽过六十却是憨厚可掬,丝毫不见当年随高祖征战南北时的戾气。
一见刘恒和我,忙笑着起身:"来得匆忙,来得匆忙,并未仔细通传。"
刘恒更是单脚跪地:"王叔哪里的话,侄儿该拜您才是。"
我在身后也盈盈施礼。
各自落座,刘恒笑问:"王叔是从哪里来?"
琅琊王苦笑一声,连连摆摆手:"不提也罢,羞死老夫了。"
刘恒笑道:"这是为何?王叔苦成如此?莫不是因为侄儿招待不周么?"
"哪里哪里,代王又说笑了!你是高祖的亲子,比我们这些从王2要高上许多,哪里会对我们招待不周 ,更何况你仁孝礼让,哪像……哪像你那个亲侄儿,简直就像疯魔了一样。"
我和刘恒相视一笑,等着他的下文。
"不过是听信了他那个舅舅的话,就要起兵。起兵就起兵吧,还叫他那个郎中令祝午跑到琅琊去骗本王 ,说什么吕氏族人叛乱,齐王想发兵诛杀他们,又说齐王年纪小,不熟悉征战之事,愿意把齐国托付给 本王。又夸了一通本王以前的能事,邀请本王到临淄去和刘襄商量大事,一起领兵西进,平定关中之乱 。你想啊,侄儿求着办事,本王能不尽全力么,兴冲冲去了,就被扣下。唉,这事不说也罢,丢人啊! "琅琊王说到这里还星星点点滴落了些眼泪。
我在心底一声冷笑。
假惺惺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不过也是想分上一杯羹,听见将齐国整个相托,心便贪了便宜,全忘记了老 虎的牙齿和爪子,美滋滋地跑去齐国送死,怪谁呢?不过是自己贪心才造就这样的下场。
刘恒微微一笑:"齐王年纪尚轻,做事也是不知道深浅,王叔还是看在侄儿的面上莫怪了吧!只是刘襄 的母舅嘛,倒是以前有些耳闻,暴虐成性,但愿齐王不要学他才好。"
琅琊王点点头:"是啊,那匹夫简直就是个夜叉,嗜血成性。他教唆着齐王兄弟抢江山,平诸王,最终 都归入自己的囊中。齐王兄弟早晚是要毁在他们手中的。"
"其实江山齐王去坐也是应该的,毕竟他是长子长孙,无可厚非,只是他这样一弄,王叔可就要担忧了 。"刘恒聪明地不点透,琅琊王听到此处,猛地一震。琅琊本就是齐国划分出去的一块小地,如果齐王 称雄,扩张到最后,琅琊将不复存在。
琅琊王一搓手:"就是啊,偏偏本王大意,连护国的军队也被他给骗了去,现在两手空空只能任由宰割 。"
"这样吧,王叔也先不必操心这些,等侄儿改日见到了齐王再和他商榷。"刘恒起身,给我使个眼色, 我恬笑着:"王叔今日就在代宫休憩,代王已经备好了酒筵,王叔不要嫌弃简陋才好。"
"哪里哪里,已经叨扰了。"他呵呵笑着,脸上更见憨态。
刘恒抬手,作了个请,琅琊王在前随刘恒一同走出大殿。
我回头看着灵犀,招手过来:"跟太后娘娘说,琅琊王来了,晚宴诚邀太后娘娘叙旧。"
灵犀点头,去往宁寿宫。
我笑着思索,暴虐是么,那就看看我们如何纯孝吧。
一杯醇酒,端过头顶,颤巍巍,琥珀银光。
摇曳走到太后面前:"母亲,这酒是臣媳亲自采了忍冬藤酿制的,据说可以缓解腿疾,现在试试吧。"
薄太后正在与琅琊王叙旧,闻声看过来,我笑着跪倒在她的面前,将酒杯上举。
宽大的青布衣袖,脱落到我的肘弯,青紫交错的血痕让人触目惊心。
太后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颤声说:"又去采这些劳什子,总带些伤回来,难道宫中的御医就是白养的么 ?"
我巧笑着:"这忍冬藤本来不是药,是由民间的老人口耳相传得来。御医不敢下剂量,臣媳就自己先喝 了检验,十日下来并未见什么异样才敢给母亲端来。就算不能治病,健身也是好的。"
琅琊王在旁咂嘴道:"娘娘好福气啊,不仅代王孝顺,连王后都这么孝顺,难得啊!"
我笑着回身拜了拜琅琊王:"王叔过奖了,母慈才能儿孝,都是母亲教导得好。"
太后接过酒杯看都不看就一饮而尽,拉过我的胳膊,让我坐在她的身旁:"我这个媳妇孝顺恭谨,一点 错处也是寻不见的。王叔说错了,她可是比儿子还好。"
刘恒低头笑着:"母亲总是偏心,偏孩儿昨日进的也是这样的酒,为何母亲就未夸过一句?"
琅琊王更是大笑:"这侄儿就有所不知,母子连心,未说,情到,你怎么还和自己的王后较上了劲?"
"王叔有所不知,我们家恒儿实在是没气性。你看人家刘襄比他大不了许多,文武双全,齐国也是日渐 强大,偏我们这里只是小门小户地过日子,天下事全都不理,不像个样子!"薄太后恨恨地说,眼睛里 却全是慈爱。
"哪里啊,娘娘才是真有福气呢!那刘襄浑倔,驷钧又狠毒,即便是再强也未必能成什么大气候,本王 倒是喜欢恒儿,这才是天家气派。若是此时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本王第一个赞同恒儿去坐那个天下。 "琅琊王的眼神有些涣散,显然开始有些酒意朦胧了。
我噙着笑,看着他发红的圆脸。
"可不能这么说,即便是那样,还有右相他们也未必同意。"薄太后轻声试探,眼睛直逼琅琊王的双眼 ,看看他是否真的酒醉。
"他们能如何?一个驷钧就让他们坐卧不宁了。他刘襄是成也驷钧败也驷钧,不信娘娘等着看好了。陈 平那个老狐狸,最后还是不会让刘襄入主汉宫的。"琅琊王含糊的话已经无法里清个数,头也开始左右 摇摆。最终扑通一声趴在桌子上,动也不动。
"王叔,王叔,再醒醒,我们再来一杯。"刘恒趴在他的耳畔轻声说着,琅琊王嘟嘟囔囔也不抬头,看 来是真醉了。
猛地,我的手臂被甩开。我笑着收回,又将袖子盖上。
"扶琅琊王去静月堂。"刘恒吩咐道。
下面上来几个内侍,十分吃力地搀扶起醉醺醺的琅琊王,出了殿门。
太后的面容冷冰冰的,全没了刚刚的一丝慈爱:"刚刚那是什么酒?"
"忍冬藤酒。"我无奈地说。
"何必再做戏,到底是什么酒?"太后仍是怒意未减。
"忍冬藤酒!"我依旧无奈地说。
那确实是忍冬藤酒,也确实是治疗腿疾的偏方,唯一作假的就是我手臂上的伤。连日来陪伴刘恒哪里有 空去采摘这些草药,不过是吩咐了仔细的宫娥去摘,然后又交给御药房酿制罢了。
那伤是我用新采摘好的忍冬藤摩擦抽打手臂所致,为的就是能让琅琊王看见我们母慈子孝。
太后的全力配合也很有效果,琅琊王此时必是认定我们比刘襄好上太多了。
高祖子嗣有八,多已凋零。除长孙刘襄和三子刘恒能争夺这个皇位外就再无他人可想。
否掉了刘襄,刘恒就能险中求胜,而必胜的绝招就是仁孝。
我笑着看向太后,她冷冷地回我。两个女人的目标都是一致的,这也是我们如此默契的理由所在。
"那酒无毒,却能治疗腿疾,太后娘娘如果不信可以不喝。"我俯身跪倒告退,而后起身轻轻地走出殿 门。
如今我已安然回来,他日大业得成我也必是皇后。刘恒的关注才是重要,太后我就顾不及了。
身后的沉重呼吸说明刘恒已经追了上来。
回首一笑:"代王有事?"
他将我手臂抬起,轻轻撸起袖笼,那青紫在夜色下更是骇人。
"受苦了。"低低的声音,疼惜的眼神,我笑得开怀。
翌日,琅琊王携代国一万兵马,前奔长安,只为在刘襄入主汉宫之前将形势挽回。他将会推举代王刘恒 为新帝,毫无疑问。
1 齐王听信朱虚侯刘章的话,就和他的舅父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暗中谋划出兵。齐国相召平听 到了这件事,就发兵护卫王宫。魏勃骗召平说:"大王想发兵,可是并没有朝廷的虎符验证。相君您围 住了王宫,这本来就是好事。我请求替您领兵护卫齐王。"召平相信了他的话,就让魏勃领兵围住王宫 。魏勃领兵以后,竟派兵包围了相府。召平说:"唉!道家的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正是如此呀 。"终于自杀而亡。
2 从王:刘邦的叔伯兄弟,或者是亲兄弟的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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