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是一个寒凄凄的夜晚过去,第二天一大早,迎着火红的朝阳,我远远就看到了昨天那位年轻人的身影,静静站在法师公会门口。
也不知道是清早冰凉透心的空气,还是公会门卫的锐利目光,让这位尚带着一丝稚气,却已经一脚踏入地头蛇这个浑水行业的少年,双手紧紧抱着,微蜷着身体瑟瑟发抖。
等靠近了一看,才发现对方身上已经被晨露打了个半湿,身上还沾着一些草屑,看来不止是在光明出现以前,他分明就是半夜就已经站在这里等待了。
看在这股诚意上,似乎也不能太为难他了,我满意的点了点头,大步的跨了上去。
“大人……阿尔萨斯大人,我是吉列布,我在这里。”
叫吉列布的青年,打着哆嗦,目光时不时的往向公会里面,然后立刻又在守卫尖锐的质疑目光下,心惊胆战的回了过去。
对于他们这些混迹在底层的地头蛇来说,魔法公会就像传说中的天堂花园一样,住着一群强大而神秘的智者,就连守卫也是那么的可怕,高不可攀,根本就不是自己这些人可以接近的。
事实上地头蛇们也从来没有接近过法师公会一公里之内,他们害怕那些神秘的法师们会突然一时心血来潮,隔着几千米突然将自己抓过去当活人实验材料。
敬畏——这才是世人对法师公会的真正理解,哪像第一世界的营地,因为法拉这爆炸魔的关系,让法师公会无论是神秘度还是形象都跌分不少,那的平民,至少不会像这里的一样如此敬畏法师公会的存在。
相对来说,第一世界营地的气氛要比这里融洽许多,阿卡拉在位高权重,具有无上威严的同时,也不失亲民形象,很多平民小孩都会对路过的阿卡拉亲切敬仰的叫上一声阿卡拉奶奶,这是哈加丝所无法比拟的,她能让冒险者对她亲切的点头,却做不到让所有平民都对她亲切点头。
吉列布已经有些后悔了,自己这张烂嘴,为什么昨天要和对方一口约定在法师公会门口见面,这不是在找虐吗?万一对方来之前,自己先被哪个黑袍法师拎到实验室里,那该怎么办?
吉列布想跑,但又不甘心这样一大笔买卖泡汤,半夜就在这里等候的他,不断徘徊蹉跎着,抱蜷着身子,似乎这样被法师发现的概率就会小一些,周围的草地上,已经布满了他犹豫和害怕的脚印。
所幸,对方来了,来的比他想象中的要早很多,这让吉列布更加确定,对方是一个温和善良的冒险者,自己这次走运了。
“好了,别叫了,走吧。”
我暗暗翻了一个白眼,难道他就不怕这样大声一叫自己的名字——吉列布,就立刻被那些刷符文心切的冒险者,一个下意识的魔法砸过去吗?
依然是昨天的餐馆,依然是昨天那张三人大木桌,吉列布现在感觉不妙极了,这里可是冒险者乐园,周围都是强大的冒险者,他现在觉得自己就像一头误入狼群的小羊羔,周围随便掠过的一道锐利视线,就能让他颤抖上个半天。
“咳咳,坐下吧,随便吃点什么。”
我咳嗽几声,指着对面的椅子说道,一时忘记了对方只是平民,来这种地方,压力恐怕会很大吧。
在吉列布形同嚼蜡的僵硬动作下,早餐时间很快结束。
“那么,东西带来了吗?”
我很无良的抹着嘴巴,无视对方现在像迷路的小羊羔般心惊胆战的眼神,这样开口问道。
“带来了,带来了。”
一提及正事,在金钱的魔力下,吉列布似乎镇定了几分,慌忙从挂在自己腰间的一个精致的椭圆小麻布袋里掏了起来,这可是冒险者平时装宝石用的小袋,大概是有些破旧,被随手扔了,然后被吉列布当宝一样捡回去,平时都不舍得用。
很快,这两种草药就被吉列布摆放到桌子上,我装模作样的拿起来,捏在手里仔细瞧上几眼,然后用鼻子闻上一闻。
事实上,对从未涉及这方面知识的我来说,大多数草药,除了颜色稍微有点差异之外,看上去和杂草也没什么区别。
看模样,和临走时阿卡拉给的图示差不多,而且吉列布信心满满的样子,应该没什么差,算了,确认的事情放到最后再做吧。
轻轻将两味草药放下,我看着吉列布,他的额头上开始渗出更多的汗水,眼神有些彷徨,大概以为自己哪里出错了。
“不错,但是我想知道,这些草药在哪里能找到,有多少?”我这样问完以后,吉列布明显松一口气,随后又小心翼翼起来。
“有很多,应该能满足大人的需要,不过地点……”
说完,他露出为难的表情,毕竟如果对方重视的话,这也就涉及到商业秘密了,如果告诉对方,他直接去取,那这笔交易,自己一个零子也拿不到,所以,在金钱的吸引力下,就算是面对着冒险者这样的大人物,他也要维护自己的利益。
“你不想说,那也罢,我给你两种方案,一种是你告诉我地点,我付给你五千枚金币,第二种是以后你定时定量给我草药,我和你收购。”
我看着吉列布,很容易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然后无所谓的这样说道,其实对方说不说,选择哪种方案,对我来说都没有关系,无论交易流程和形式如何,对我来说只要达到获得足够草药的目的就行了,事关自己的宝贝妹妹,我从来不会在这种地方吝啬。
五千枚金币?!
有那么一瞬间,吉列布处于灵魂出窍状态,脑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
五千枚金币,对平民来说是什么概念?就算是那些走出去一名冒险者的大家庭,也不可能一下子获得如此巨额的财富。
对于吉列布来说,有了这五千枚金币,他就可以脱离地头蛇这个低贱的行业,安安稳稳的耕一块地,养上一些牲畜,娶一两个妻子,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了,如果经营的好的话,甚至子孙几代都能富足无忧。
所以,这绝对是一个天大的诱惑,看这位大人的模样,也不像是个会欺骗自己这种低贱行业的平民的人,只要一口答应下来,只要一口答应下来的话……
吉列布紧握拳头,上面的青筋****着,最后甚至渗出一丝血丝,由此可见他内心的激烈斗争。
“大人,大人……我……”
他感觉到口干舌燥,这几个字就仿佛已经抽干了他体内所有水分,因为接下来的他的决定,一句不超过十个字的话,就可以决定他今后的人生如何,由不得不彷徨谨慎。
“我……我选择第二种。”
最后,吉列布牙根一咬,这样说道,这才发现浑身已经被汗水浸湿,虚脱般的叹了一口气,他心中空空如也,说不出的失落,五千枚金币呀,足足可以装满一个木箱,就这样从自己指缝里擦过,如果还能再选择一次的话,他不一定能再那么疼快。
之所以选择第二种方案,不是因为他信不过眼前这个冒险者,会一次给上这笔对冒险者来说都不菲的金钱,而是正因为相信对方。
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很简单,远没有想象中的复杂和计算,五千枚金币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大到让他这个没什么大梦想的平民,一时间不知所措,得到了这笔财富,自己一直为之奋斗的目标就超额实现了,但是以后呢?自己就守着这些财富,混混沌沌的过完余生?
所以,并不是他觉得第二种方案,长远来说所获得的金币更多,仅仅只是对未来生活的彷徨和迷失,一种小平民式的本能,让他选择了第二种方案,可以理解,却不是睿智下的选择。
“很好,这样的话……”
我沉思一会,记得阿卡拉的确说过,这种……那个……叫啥来着?特库奴朴的草药,算上失败几率的话,一株可以制造一瓶分量,而另外一种……卡普玛乌?大概一株半才能制造出一瓶分量。
我靠了,这草药的名字能再正常一点,不要和舌头过不去么?
又到了自己化身成为数学帝的时候了,要是此时三无公主在身边,恐怕根本无需通过她那精密的大脑,直接就能脱口说出答案吧,她的脑子是变异品种,不能和普通人混为一谈。
也就是说,莱娜现在一天需要一瓶的分量,就是一株那个特……特库奴朴,一株半卡普……卡普马拉?
算了,反正大概是这个名字就成了,按照一个月交易一次的量,再留些余裕,那么五十株卡普奴朴,八十株卡普……那个……那个……
咦咦——?!
咳咳,也就是说五十株第一种草药,八十株第二种草药,就够了吧混蛋!别问我为什么突然发火总之就是想发火呀混蛋!!全世界的药师都给我去死吧混蛋!!!
当我将这个数量告诉吉列布的时候,他拍着胸膛,满口的承诺。
“我是长期需要,你可不能为了短暂的得益,而泛滥采摘呀。”
我依然不放心的问了一遍,就怕这小伙子一时财迷心窍,而做出杀鸡取卵的事情,就算是我这个草药白痴,也知道草药不能采摘过度,一块药田,在一定时间内只能采摘规定以内的数量,才能让它们继续生长下去。
“大人请放心,小的的父亲以前也是个药师,所以对这方面多少有些了解,不会做出蠢事的。”
吉列布很小心的答道。
“你父亲是个药师,那你现在怎么……”
我迟疑看着吉列布,一般来说,哪怕是个三流药师,也不会很贫穷才对呀。
“他在我小的时候,还没能继承下那点微薄的药师知识,就已经死了。”沉默一会,吉列布说着,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漠然。
“那你算算,你现在拥有的药田,一个月最多能采集多少?”
我并没有因为吉列布的异常举止而询问下去,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特别是在被鲜血和死亡笼罩着的暗黑大陆。
“不影响药田的情况下,八十株特库奴朴,一百株卡普玛乌。”露出专注的神情,吉列布几乎没怎么考虑,便语句流畅的回答道。
果然不愧是药师的儿子,这么拗口的药名都能一口气念出来。
很好,几乎是需求的两倍了。
“那你以后就按照这个量交易吧,每个月。”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一拍手心说道,反正是多多益善,我也不缺这个钱。
敲定一些具体事项以后,我站了起来。
“那么,虽然不想怀疑你的判断力,但你还太年轻,我得找个药师最后确认一遍,才能安心下来。”
最后,我直截了当的这样说道。
“大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吉列布用着相当平淡的语气说着,眼睛一闪而过的悲哀却还是被我发现了。
片刻之后,我们来到平民区一顶相当老旧的帐篷里面。
这里,就是我昨天提起那位,不显山露水的一流药师里,光一看就知道是传说中的高人的老药师的住所。
做出这样的判断,并不是空口无凭,或者是依靠男人的第六感之类的东西。
而是这位老药师,给我的感觉,最是朴实无华,不像很多药师那样将自己和自己的职业装扮的神神秘秘,而且,他身上那股浓烈的草药味是瞒不了任何人的,我曾经在阿卡拉专门请来为莱娜研究药剂的那些老药师身上,也闻到过这种带着清苦味道的草药气息。
最重要的是,这位老药师在营地真的是相当出名,不过脾气也有些怪,一般会对病人提出各种奇怪的报酬,所以一般来说,不是相当难治的病的话,平民都不大愿意找这老药师治,但这并不妨碍所有人对老药师的评价。
“又是你呀,我昨天不是说过,我这没有那两味草药吗?”
我掀开了帐篷大门,一头钻了入去,外面的吉列布咬咬牙,也跟着一起进入,刚刚走进,眼睛还不大适应里面的昏暗视线,就听到一把苍老的声音的发言。
我口中那位老药师,正用着他那双看似干枯,却相当灵敏的老手,分调着十多种草药的分量,听到声音回过头,一看是我,立刻瞪大眼睛说道。
似乎察觉到我后面跟着一个人,他的目光往后看去,突然微微一愣,露出以外的神色。
“吉列布,是你这小娃呀,来,坐下再说吧。”
似乎是因为吉列布的关系,老药师的口气温和了一些,似乎又带了一点惋惜,联想到吉列布说过他那死去的父亲也曾是一名药师,现在想来,这里面恐怕多少有一些故事吧。
“我就直截了当和你说了吧,虽然你未必能听明白。”
老药师严重缺乏敬畏冒险者意识的这样不客气对我说道,但还是各自为我们两个泡了一杯清苦的药茶。
“卡普玛乌,还有库特奴朴这两种草药,很是奇特,蒲公英你们见过吧,它们的衍生形式,和蒲公英有些相似,但这两种草药就是有个臭脾气,除非是它们的种子,自然飘落下来,扎根在地,并承认这块土地,否则绝对养不活,这也就杜绝了移植栽培的可能性。”
淡淡啜了一口茶,老药师继续说道。
“如果仅仅是这些,或许还有其他方法可以解决,但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两种草药的药用价值不大,你想想,这样还会有哪个药师去动脑筋,千辛万苦的去栽培一些无用的东西?”
站了起来,蹉跎几步,老药师突然说道。
“你的病人,应该是先天性心脏……咳咳,说这些你大概也不懂,也就是说,她天生体质虚弱,是这样没错吧。”
虽然对于老药师的藐视,心里有点不爽,但是听到他逐一将莱娜的病症叙述出来,无一不是正确,我却瞬间忘记了那点不愉快,取而代之的是震惊。
“你也别太看得起我了,要用到这两种草药,大概也就是那病了,稍微有一点常识的药师都知道。”
老药师有些自嘲的说道,但如果将他这番话当真了听,那我就真是傻子了,他口中所说的“稍微有一点常识的药师”,估计至少也都是阿卡拉请回来那些的水准吧。
这才是高人呀。
“不过,那两味草药我已经找到了。”见老药师终于停下话头,我才开口说道。
“……”
很显然,才说了一大通话以验证两味草药难寻的老药师,此时心情很是有点纳闷,感情自己刚刚白当一回小丑了。
不过,他的目光突然望向吉列布,从疑惑,转而恍然,而后恍惚,不由自主的喃喃起来。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桑吉,你……”
“吉列布,那两块药田,你还没有毁掉么?”他突然这样突兀的对着吉列布问道。
吉列布没有回答,也没有正视老药师的目光,低着头紧咬牙根,隐隐的泪花自眼眶浮现。
“孩子,委屈你了。”老药师一个长叹,无限感慨的说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终于憋不住出声问道,两人一来一往,无不在挑逗着我内心那屡八卦之魂。
大概也不是什么秘密,在吉列布没有阻止的情况下,老药师用着平缓的语气,向我叙说了一段感人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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