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国,公羊世家。
“族长,当日公羊巡亲近左相与宗家,前去孔城为难方运,事败被贬入荒城古地。但公羊巡终究是我公羊家之人,现在若救方运……”
“族叔此言差矣,方运不仅是我景国之方运,更是我人族之方运!若方运与我公羊家有大仇,或有圣道对立,可救可不救,如今只是些许私仇,不可不救!我愿舍弃属于我的一切赏赐,换取救方运。”
“荒唐!你……”
“闭嘴!我只问一句,若祖圣再世,救是不救?”
众人鸦雀无声。
半圣公羊高著书《春秋公羊传》,在解释《春秋》的时候悟通自己的圣道,他的圣道就是人族为大,甚至有为人族大义灭亲的语句。
若公羊高在,定然出手相助。
庆国,荀家。
老中青三代齐聚一堂。
所有人面带疲惫之色,为了救助方运与否,荀家人吵了整整一天一夜。
“帮是不帮?”
“家主病重,我乃长子,自然听我之言,相助。”
“长幼虽有序,但涉及荀家与两国之争,道理应在先。”
就在此时,一个虚弱苍老的声音传遍殿堂。
“为不使先祖蒙羞,救方运!”
“家主!”
“父亲……”
众人一起站起,就见门外一个健壮的家丁推着轮椅缓缓而来……
雷家。
“哼,方运真是愚蠢至极。若是与我雷家交好,今日必然动用雷祖遗物,若能引发祖龙之力,或可救他性命!”
“我们只是虚圣世家,只能算是豪门,哪有力量救方运,旁观吧。”
“听说远鼎被李文鹰打了两记耳光!”
“此仇我雷家暂且记下了!若有机会,定然十倍偿还。”
“幸好方运即将死亡,若任他成长下去,我雷家必然会成笑柄,只有动用雷祖遗物才能将其镇压。”
“区区一个死人,不须计较,等他死了,便命年轻人放下仇恨,学习他的战诗词。”
“唉……”
雷家家主一声长叹,始终没有说话。
孙子世家。
“动用一篇还是动用《孙子兵法》全篇?”
“全篇吧。”
“可……《孙子兵法》乃是兵家至宝,杀伐之力已然不下于亚圣文宝,若动用全篇,必须要让一位大儒减寿二十年。”
“我孙家子孙后代从方运身上得到的好处,还换不来一位大儒二十年的寿命吗?”
“家主所言极是。”
“就当是为他送行吧……”
……
在神罚之矛显现后,人族数十世家全力以赴,大多数世家早就开始准备,所以并不仓促,一切井然有序。
外界已然天翻地覆,考房中的方运却浑然不觉。
方运想了许久,终于开始用笔沾足了墨汁,缓缓书写。
阿房宫赋。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
……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
……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在方运提笔写下第一句“六王毕”后,才气跃然纸面,一股无形的力量降临,隔绝方运与其他考房的考生,避免此文异象影响其余考生,但是,却不影响异象的力量向考房之外延伸。
在方运书写的过程中,考房之外的考官和京城之内所有高文位的读书人陆续扭头看向考房,许多人面露喜色。
“才气涌动如此之烈,至少是镇国之文!”
“怕又是方镇国的杰作。”
“等等,这才气的气息还在上升,再等等……”
《阿房宫赋》乃是杜牧名篇,而杜牧与李商隐在诗人中并称“小李杜”,单论诗才,杜牧不如晚唐第一诗人李商隐,但杜牧诗中多有褒贬时政,其中的忧国忧民与济世之才则要超出李商隐。
杜牧不仅是唐代著名的诗人与散文家,同时也是一位军事理论家,他曾为《孙子兵法》作注,位列为《孙子兵法》作注的三大名家之一,与真正的军事家曹操同列。
此篇《阿房宫赋》内不仅蕴含一位诗人的情怀,还有一位军事理论家的学问,更兼一位忧国忧民的臣子之心。
此篇散文先写阿房宫之华丽,再写宫中之人的奢华,第三段则开始议论秦朝之过,而在最后一段,则表达出自身的观点,爱民。并以此来警示当时和后世的统治者,不要只顾自己享乐而忽视天下百姓,否则必然重蹈覆辙。
《阿房宫赋》紧扣“秦之亡”的主题,阐发“戒除骄奢、勤政爱民”之思想,乃是不可多得的赋体散文,在后世的评价中甚至超过汉代辞赋四大家之作。
就在《阿房宫赋》成文几十年后,大唐轰然倒塌。
在方运写完前三段的时候,纸张悄然浮起,纸悬于空,形成一种异象。
在方运写完最后一句“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的点睛之笔后,一个珠圆玉润的声音开始诵读《阿房宫赋》,形成第二种异象,声传万里。
万里之内的所有人放下手中的事,静静地聆听,哪怕是那些不识字的人,也恭恭敬敬地对待。
左相柳山原本坐于书房,与对面的计知白一同读书,静等月树神罚的结果。
但是,在《阿房宫赋》声传万里后,柳山轻叹一声,缓缓起身。
柳山终究是一位读书人。
计知白也急忙跟着起立,虽然他心中有一万个不愿,却明白自己必须要站起来。
“又是一篇传天下。”计知白小声嘀咕。
柳山缓缓道:“不愧是方镇国,已然看出世家之患。即使外有妖蛮,世家多年的积弊依然难以改正,虽然离穷奢极欲尚有差距,但可说挥霍无度。此文明指秦朝,实指少数世家。”
计知白心道当然,首当其冲的就是蒙家,蒙家在前些年横征暴敛,抢夺各家宝物,可现如今却被迫交出所有赃物,势力龟缩。至于其他世家虽不如蒙家过分,也有许多子弟顽劣骄奢却无人可制。
计知白道:“他说是‘爱民’,也是警告世家要爱惜寒门子弟,恐怕,也有抱怨众圣世家没有全力救他之意。”
“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此篇遗憾是有,感慨是有,甚至还有讥讽,但绝无抱怨。”
“恩师说的是。”
突然,天空传来纷纷叹息声,少数叹息中竟然带着哭音。
“不好!”柳山面色大变,伸手从含湖贝中拿出一篇金光灿灿的大儒真文,急忙注入才气,就见大儒真文的金光笼罩整间屋子。
计知白面色惨白,吃惊地道:“恩……恩师,这可是传说中的异象‘万民哀叹’?”
柳山沉着脸点点头,却是说不出话来。
“那……”计知白不敢说下去了,紧张地竖起耳朵。
原府,刑部左侍郎原肃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忧心忡忡,今日他已经被圈禁,监察院和刑部正在联手彻查,一旦有了结果,就会让他上公堂。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把方运送入虎囚狱!哪怕送入普通的监狱,也决不会到这种地步!可惜……咦?《阿房宫赋》?传天下之异象?除了方运,别人绝无可能作出。”
原肃静静地听着,越听越惋惜,直到万民哀叹的声音响起。
“完了……”原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本能地调动官印、文宝和文胆之力等所有力量来保护自己,但是,一声声叹息却穿过他所有的防护力量,进入他的耳朵,进入他的文宫,进入他的魂魄。
“唉……你为何投靠左相与宗家,卖景求荣?”
“唉……你为何把我屈打成招?”
“唉……你为何……”
一声声叹息带着质问,犹如一把把利剑直刺原肃的心脏。
万民哀叹,就是亿万民众指着原肃的脊梁骨喝骂!
“我错了!方运,我错了!求你宽恕我!我认罪!不要再叹息了……”原肃突然以舌绽春雷大声吼叫。
原肃乃是翰林,全力使用舌绽春雷能声传千里。
京城附近千里内所有人都听到原肃的惨叫。
接着,一声清脆如瓷器摔碎的声音响起。
书房中,原肃的文胆发出一声脆响,接着头颅砰地一声炸开。
翰林碎文胆,声传三千里。
不仅原府书房,学宫外,内阁中,各传出一声翰林文胆破碎声。
啪……
啪……
短短几息的时间,共有三声文胆爆碎的声音出现,声传三千里。
左相一党折损三员翰林。
随后,十九道进士文胆碎裂声与五十三道举人文胆碎裂声响起。
这些人无一例外,或是左相一党,或是康王一党,或是潜伏在景国的他国奸细。
文胆碎裂者如此多,文胆受损或蒙尘者更多。
左相府中,计知白咬牙切齿骂道:“方运这个大祸害!临死还拖人下水!”
柳山缓缓坐回椅子上,心中一片茫然,此番打击太大了,最忠心的党羽中,至少三分之一文胆彻底碎裂,而那些普通党羽中,至少会有一半因此离心!
若不是身后还有宗圣,他辛苦数十年建立的势力将和当年的阿房宫一样,付之一炬。
“还好,宗圣还在。还好,他活不长。还好,还好……”
左相突然感到无比疲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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