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列阵,郑成功很快就被那些臼炮所吸引。明时并非没有如此这等炮管短而炮口粗的火炮,但那基本上都是明朝中前期的产品,随着佛郎机和红夷炮这样的欧洲火炮进入中国,领兵的文官武将们便更加专注于这等长管火炮。毕竟,红夷炮的射程和威力、佛郎机炮的射速上都是有着极大优势的。
虽然经过了长期的训练,但是臼炮的装填速度依旧慢的惊人,无论是瞄准测距,调整炮口方向,还是装填火药和那些巨大的炮弹,整个炮组始终是小心翼翼的。说句夸张点儿的,有这功夫,红夷炮都打出好几炮了。
郑成功默不作声的看着的那些炮组按部就班的装填,他看得出,这些炮组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步骤统一,速度也相差无几,炮组内部的配合更是极为默契,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辅仁,这些火炮是用来攻城的?”
“是的。”陈文点了点头,继而对郑成功说道:“昨天我说要送你的礼物,就是这种兵器,不过你要派人来接受培训,因为这种火炮的操作难度比之咱们此前用的那些要大。”
“原来是这样,那在下到是要先看看辅仁这礼物的威力了。”
火炮对城墙的打击,郑成功心里是有数的,他此前也曾多次进行攻城作战,只是陈文的这炮有些太过奇怪了,炮弹那么大,威力应该不小,但是这么短的炮身,射程势必会受到影响,打不到城墙,那可就什么用也没有了。
郑成功思虑及此,炮兵阵地的指挥官也向陈文报告,火炮准备完毕。眼见于此,陈文也没有打算浪费时间,直接就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两个师的臼炮炮组,为了进攻了此番战略目标下的一系列坚城,陈文更是专门带来了六门臼炮,一共十四门大口径的臼炮摆在阵前,陈文都觉得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奢侈了。
炮组准备完毕,陈文的命令也已经下达,依次点燃了引信,巨大的炮声响起,刚刚郑成功亲眼看着的由四个明军装填手使用专门的工具抬着放入炮口的巨大炮弹呼啸而出。
接下来,郑成功的视线顺着炮弹的飞行轨迹,先是陡然上升,随后又是陡然而落,这个角度让见过了炮击的他非常之不适应,但是待到炮弹落地的瞬间,这等不适应却立刻被他抛之脑后,满眼只剩下了远处的泉州坚城。
第一枚炮弹落下,并没有如预期般打在城墙上,但是落入护城河的炮弹却激起了比城墙还要高的水花,登时就将守军浇了个透心儿凉。第一炮如此,第二炮的成绩更差,连护城河都没有抵达就落到了地面上,而就在震动传来的瞬间,第三炮却实实在在的打在了仁风门的城门楼的顶子上面。
吱呀呀的声响从远处传来,城门楼在遭到炮击的瞬间就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倒塌,透过望远镜,陈文更是能够很清晰的看到砖石四处飞溅,将左近的耿家军打了头破血流,四散奔逃。
“这?”
郑成功的目瞪口呆之中,剩下的臼炮依次发出怒吼,有的炮弹运气不是很好,不是打在了城外,就是砸到了护城河中,但是有的炮弹则一如这一枚般打在城墙上,巨大的动能瞬间就将城墙轰出了或大或小的豁口,被飞溅的砖石砸伤的耿家军更是比比皆是。
“开炮!”
城头上,顾不得庆幸刚刚没有在城门楼督战的左翼总兵徐得功顾不上去检查被石子打得生疼的臂膀,立刻就下令让城头的火炮进行还击。
只不过,下达了命令,城头的炮组也需要时间重新恢复秩序,随后才能按部就班的进行装填。这个时间不短,但是比之明军的臼炮却还是要快上很多。奈何,陈文的臼炮专门为攻城战而制造的,射程和威力尽可能最大化,至于什么射速、是否跟得上行军反倒是无所谓了。
由此一来,城头的火炮虽然居高临下,但是射程却还要稍逊一些,哪怕是那几门红夷炮也是如此。徐得功并非不知这些,可是照着明军这样炮击下去,干挨打不反击,城头守军的军心士气也就没办法维持了。
然而,反击很快就被证明全无效果,有限的几枚滚到了明军炮兵阵地前的炮弹也在飞行和与地面解除的过程中耗尽了动能。而明军那边,步兵的方阵依旧矗立,炮兵的装填速度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一轮又一轮的炮击之中,城头上的守军炮手们确实是有事情做了,士气随着呼吸乱想而迅速衰落的口子暂且是堵上了。
可是,随着江浙明军的第二轮炮击开始,守军很快就发现,城外的那些长相难看的火炮在它们的炮组的操控下,其精准度竟然比刚刚的第一轮又进了一步。
“这就是轰塌了赣州的那种炮吗?”
泉州的城防由左翼总兵徐得功和右翼总兵连得成负责,明军的主攻方向摆明了就是东面,他们自然也将城中的精锐集结于此,其他各个方向皆有下面的军官负责。
按道理来说,泉州坚城,哪怕并不出名但却也不是什么豆腐渣工程,可是在明军的炮击之下,这城墙竟几乎是跟纸糊的一样。短短两轮射击,不光是城门楼子被轰塌了,城墙上也多了几个或大或小的豁口。攻城部队不需要干别的,只要这么射上一天,到了下午基本上就可以越过豁口与守军进行巷战了。
“告诉连帅,这么下去这城根本守不住,必须尽快出击去打掉城外的那些火炮!”
徐得功如此,连得成亦是宿将,知道现在守得住城池与否的关键在于那些火炮。既然如此,连得成也只得带着精锐骑兵杀出城去,只是在攻击方向上却还是耍了一些小手段。
“大王,敌军的骑兵自小东门出城,数量不下两千骑。”
根据情报显示,耿继茂的军队有两万之众,两千骑兵大抵是其骑兵总数的二分之一强。
其实,原本耿继茂在移镇福建后,在同安与郑成功战了个两败俱伤之后,曾有计划扩编骑兵,从而实现依靠骑兵的绝对优势来在接下来的战争中歼灭郑成功所部主力步兵。可是福建本不产战马,江浙的形势也使得北方送来的战马不断的被诸如洪承畴这样他也不太惹得起的家伙们节流。
此间能有这三千多骑,已经不算是少的了,至少不比郑成功少。只可惜,此番他的对手并不只有郑成功,更重要的是陈文的大军就在城外。
“让金华师的骑兵去溜溜马,本王与延平郡王皆在此地,量他玩不出什么花活来。”
骑兵自大军的左翼杀出,大队的骑兵呼啸而过,看得郑成功的那几个部将着实咽了口口水。骑兵的机动力在战场上的作用太大,无论是战略机动,还是战术机动,擅长使用骑兵的将领总能在纷乱的战场上找到了对手的薄弱点,随即以骑兵发动突袭,从而实现战局的逆转。
守军的骑兵杀出,很快就与金华师的骑兵战成了一团,一个骑兵营外加金华师和下属三个营的直属骑兵队,数量上正好与这支骑兵在伯仲之间。
攻城战的关键在于这些臼炮,徐得功明白这个道理,陈文和郑成功自然也很清楚。很快,臼炮的第三轮炮击开始,在巨大的炮弹依次砸落的同时,仁风门城门大开,另一支骑兵从那里杀了出来。
“这大概是耿继茂最后的手段了吧。”
双方实力天差地别,即便不算陈文,郑成功哪怕经历了去年的大败在整体实力上也要高于耿继茂,唯有骑兵还是存在差距。现在陈文带着近三万战兵入闽,整体形势翻天覆地,情报中耿继茂也只是扩编了军队,用赏赐来加强了训练,仅此而已。
陈文与郑成功相视一笑,陈文很是轻松,倒是郑成功颇有些苦笑于当年还能与他战个五五开的对手如今竟然已经被他们甩开太多,一如他、李定国、孙可望这些当年便拥兵数万的大军头现在已经被甫一听过陈文这个名字时的那个领兵不过数千的武将迅速赶超那般。
“此战,本王与越王殿下合兵一处,正是为了收复泉州,将耿继茂这个叛逆彻底铲除出八闽之地。卫队听令,随越王府卫队出击,迎战耿逆。”
命令一经下达,陈文和郑成功的卫队以及闽中师的骑兵营纷纷杀出,比之左翼战场的激斗,这边却在接战前就已经拥有了数量上的优势。
骑兵在战场中心交锋,炮火也没有片刻停止。冲击了几轮过后,连得成被江浙明军的手铳打伤,被迫撤回城中。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动防御的泉州城墙到了下午也实在是支撑不住了,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仁风门北面的一处城墙坍塌,甚至将护城河都给添堵上了。眼见于此,陈文也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大队的明军步兵杀出,就在火炮继续射击的巨响中,江浙明军的鸳鸯阵、福建明军的藤甲兵纷纷列阵杀向缺口。
大半日的炮击,守军损伤着实不小,而且基本上是干挨打,士气也很是低落。攻城战随着一支藤甲兵凭借着更为灵活迅速杀上了城头,紧随其后的鸳鸯阵也突入到了城中。接下来,明军打开个城门,依次杀入,逐渐通过数量的优势缓缓的对守军进行压制。直到城内的王府宣告易手,守军也彻底宣告崩溃,继赣州之后,又一座重兵云集的城池被江浙明军以着微弱的伤亡攻陷。
“耿继茂呢?”
“回大王的话,末将抓到那厮时,那厮正在佛堂里诵经念佛呢。”
听到这话,陈文差点儿噗嗤一声笑出口来。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三顺王之中,孔有德最为勇猛,尚可喜最为狡诈,而耿仲明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个凑份子的。
永历三年年底,清廷派出三顺王南下进攻两广,结果尚可喜和耿仲明遭到举报,说是他们军中收留了上千的逃人。
满清的逃人法严苛非常,原拟将尚可喜、耿仲明削去王爵,各罚银五千两,多尔衮考虑到正在用人之际,以“航海投诚”有功为名决定免削爵,罚银减为四千两。结果圣旨还在路上,尚可喜没怎么样,耿仲明竟然吓得寻了短见,最后反倒是气得多尔衮至死没有让耿继茂袭爵,就连那个靖南王的王位说来还是顺治打倒了“多尔衮反皇太极一系集团”之后才施舍给耿继茂的。
耿仲明如此,耿继茂的儿子耿精忠亦是如此。三藩之乱,耿精忠在浙江与总督李之芳打得有声有色,结果清军主力一南下,郑经又跳出来坑人,耿精忠很快就怂了,转而跳反回去帮清军镇压郑经和尚之信。最后三藩之乱结束,耿精忠还是免不了被凌迟处死的命运。
相比他的父亲和儿子,耿继茂一生碌碌无为,但是从李定国两征广东期间的表现来看,其人一如其父、其子那般色厉内荏,强盛时肆无忌惮,势弱时立刻就会变成钻地的鸵鸟,殊为可笑。
“关起来,没到广州呢,现在弄死他太早。”
攻陷了泉州,江浙明军并没有进驻城内,反倒是撤了出来,将城池正式移交给郑成功。陈文良好的合作态度让郑成功军中众将放下了不小的担忧,稍事休整几日,陈文便与郑成功告别,率大军向汀州府进发。
大军远去,郑成功和部将们在城头远眺,前几日与他们联手攻陷泉州的那位明军大帅在这些年里有着阉党余孽、乱政武夫、杀人狂魔等诸多蔑称,也有着万家生佛、中兴名将、盖世英雄、江浙生民的救世主等大量美誉,但是无论如何,当世第一奇男子却是实至名归。只是这个奇男子与他们一样都是南明的大军阀,或许有一天,双方还是避免不了一决雌雄的命运。
“藩主,越王如今威震天下,日后北伐中原,将鞑子赶出中国,只怕是免不了谋朝篡位之事。就算是他想做一个纯臣,他的那些部将们大概也未必能答应。”
作为郑成功的谋主和心腹大将,周全斌对此很是担忧。只是这话听到了郑成功耳中,换来的却仅仅是一声由衷的叹息。直到良久之后,郑成功才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邦宪,无论是否如此,至少吾与陈文在今天还是朋友。如果他有敢行那不臣之举,便是必死吾也会与其周旋到底。只是如今咱们实力孱弱,还需尽快恢复,所以就更要尽可能快的收复大员,开拓南洋,日后才能有周旋下去,为皇明留一线生机的本钱。”
然而,台湾地小,如今更是土著密布、瘴气横行的蛮荒所在,想要在那里立足并发展起来可谓是殊为不易。
其实,从决定攻取台湾的那一刻开始,郑成功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这是他最后的出路,在他眼中很可能也是皇明最后的出路。只不过,此时此刻,无论是郑成功,还是陈文,谁也没有想到,今番攻取泉州既是他们的第一次谋面,也恰恰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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