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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光点的映射下，小小院落里，是正在对弈的祖孙俩。
“小然，这一局你是输了哩。”执红的白发老者把一枚“炮”沉底抽将，一边对面前的少年微笑道。果然，原本犬牙交错的棋盘上局势顿时明朗了起来：虽然少年大开大阖的阵势咄咄逼人，双车一炮甚至已冲过楚河汉界，把老者的兵卒横扫一空，眼看就可以逼宫了，但自身防御力量也因此薄弱了许多，以老者的经验不抓紧眼前的可趁之机才叫怪呢。
“谁说的，我可是相士全——还有连环马没用嘛！”少年显然不服气，自幼跟爷爷学棋，老爷子那几招他是烂熟于胸，至于破解的方法，他闭上眼睛都能用出来——只是尽管如此，还是输多赢少（赢的部分……呵呵，不用问，当然是老爷子“鼓励”他的了），这样的问题他却没有细想过。
现在棋盘上的战局，少年主力齐出、空门大开，但毕竟大帅的近卫安然无恙，还有一对连环马可以回师机动——要说爷爷就凭一个沉底炮就能将死自己，少年是说什么都不相信的：口舌上不服输，他手下不停，撤回锋线上的马，堵住老者的炮口。
“好小子，不吃半点亏啊！”老者微微笑着，话里含义却不知是褒是贬，他慢条斯理地把“雪藏”已久的车推上锋线……
“将！”
老者完全掌握了形势，看似轻描淡写全不经心，却接连走出了好几步妙手，红棋隐隐约约形成了一个包围，其中苟延残喘的，只有黑棋的老帅和少得可怜的卫队……
“不行了，还是先撑士挡一挡。”少年满头大汗，一面手忙脚乱地调整战略部署——虽然不愿意承认，他在排兵布阵上越来越捉襟见肘却是不争的事实。
“再将！”
清脆的落子声，宣示着少年回旋空间的缩小。
……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哎呀！”少年念念有辞地嘟囔着，全力发动象士的阻击，同时把连环马相互策应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至，绞尽脑汁想要挽回颓势，猛然间却发现一来二去之后，赖以支撑战局的马居然被自己飞相封住了出路！这下只有眼睁睁看着老者大兵长驱“围剿”了。
“倒霉！如果不是跳马被‘蹩脚’了，我才不会……”少年显然没有老者的涵养，虽然推屏告负了，但还是嘀咕着抱怨，只恨自己未能先知先觉，才中了爷爷的“圈套”……
“小然，别跟小老头似的唠叨了（咦，到底谁是老头？）——事后诸葛谁都会做，不妨问问自己输在哪里？”老者却全然不把孙子的这点小脾气放在心上，赢了棋心情正好，他笑眯眯地开始了例行的“说教”。
“啊？”原来还是逃不了这番洗脑呀——少年摸着头皮开始伤脑筋了：其实输棋对他的影响根本不象表现的那么郁闷，之所以嘴边要挂几句“早知道如何如何”，乃是老者的古怪爱好——不放弃任何一点给孙子教育的机会——每次下完棋，总要或有所针对或无的放矢，拿着棋局里的种种阐发一通为人处世的道理……久而久之，少年养成了一输棋，就立刻王顾左右而言他的习惯。
当然，这点小聪明可瞒不过智珠在握的爷爷……
“一开始呢，你是急于建功，巴望着要尽早取得主动，所以大刀阔斧地用兵——这是你下棋的一大特征，老毛病了，年轻人么，大多都是这样，以后慢慢磨练也就好了。今天我们不说这个……”看见孙子摆出一付兴致缺缺的样子，老者并不生气，反而好整以暇地摆开了龙门阵——不管你爱听不听，爷爷的面子总得给一个吧？倚老卖老的好处不正是如此吗？
果然，见老者不紧不慢似乎打算来段长篇大论，少年沉不住气了：“爷爷，我投降，拜托您‘演讲’稍微‘精练’一点，行吗？”
“呵呵，好，好。”老者好脾气地笑笑，“说具体的，你下棋的思路其实是很明确的，偏好用车、炮一类机动范围较大的棋子角色——主要看中的恐怕是直接和主动性吧？那自然另一方面就把马扔下看家护院了……”
看着孙子苦着脸一副不解的神情，老者叹了口气：“棋如人生，下着玩玩也就算了，但像你这样处世接物，就……”
“爷爷的意思是说我性子太急？”少年适时插话，免去老者进一步就此话题进一步延伸——天晓得，再说下去连宇宙万物也给老爷子包括进这“棋道”之中了……
“不止！”老者的回答却令少年加倍郁闷——“性格只是一个方面，从你走棋的习惯就能看出你思维的方式：对于问题的解决途径，你喜欢直截了当，这也无妨，但如果做什么都这个样子，就不那么顺利了——很多事情不是只顾向前直走就能完成的，有时候需要停一停，有时候需要拐个弯子——比如你看这棋子，车是横行无忌，炮则需要有支撑依托才有用，而马呢，专走‘日’字型，拐弯够厉害了吧，使用得当威力一样不容小觑！”
“我也有用马——不过……”不晓得算不算自我辩护，少年呐呐地低语，脸色微见赧然。少成若天性，无论是学业或生活上，他都是一帆风顺地走过，少有坎坷阻难，自以为无往不利，轻松就能获得成功，渐渐也就形成了行事时甚少考虑迂回方式的性格，对于“以退为进”曲线达到目的不免兴趣欠奉了。最近的高考失利显然没有令他产生足够的认知——爷爷此刻的分析恰恰说中了他的心思，脸红只是表面现象，内心的激荡却是颇明显的。
“这点先打住，估计你心里也约莫有点明白了。”孙子的一举一动老者都看在眼中，他摇了摇头续道：“世事洞明都是学问，跟你说也许太早了——但过了这个暑假你就得去读大学，一个人离家几千里，需要的经验知识，你还远不够呢！”
“爷爷，我……”少年想说些什么，但感觉却莫可名状：爷爷的这些“说教”，有时让他颇不耐烦，但其实心中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向晚辈谆谆传授自己的人生经验呢？这些从岁月洗磨大浪淘沙中沉淀下的知识，可是老人最宝贵的财富呀。
“别怪爷爷老是拿棋说事，这小小棋子中可有着大文章哩！”显然是不愿看孙子太沉闷了，老者话锋一转，“只要你够机灵，这中间的学问可足够你琢磨的——来，考你个问题：俗话都说是‘双车无奈相士全’，你这回老将可是相士拱卫一个不缺，怎么反而挡住了自己的跳马输了呢？”
“这……，我棋力不够啦！”摸不清老者言语的用意，少年也只有“谦虚”以对了，不过，与先前敷衍不同，对老爷子接下来开讲的内容，他是全神贯注仔细听着了——爷爷要说的，很显然不是弈棋之术，而是借此引述的人生道理。
“相士原本是为了拱卫大帅的战力，进退取舍不应超出范围之外，你把相都推dao了楚河边上，门户大开就算了，同时也制约了其他棋子发挥作用——而马本来是机动进取的，你把它留在家门口，不但威力有限，还处处受相士的掣肘……”老者一席话侃侃而谈，少年只有连连点头的份——“现在，你可明白了？”
“恩，您的意思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发展方向，如果强行扭曲自己的兴趣，只会适得其反。”
“哦？”老者不置可否，脸上却飘过一阵微笑，这孩子的悟性，还可以哩。不过自己真正想表达的……
“太早了吗？是不是应该现在就对他说呢？”看着少年颇感兴趣的神情，老者却犹豫了起来。
“爷爷？”对老者突然的沉默不解，少年试探着询问：“我说错了？”
“没有！”恍然自己的失态，老者立刻回过神来，“你能看出这些已经不简单了，不过，还有些别的，在你这个年龄也许还不能够体会……”
怜爱地看了看孙子迷惑的表情，老者苦笑着开腔道：“你注意到没有，连环马步步为营，本来是毫无漏洞的，但却让自己的相士堵住了路口——很多时候，绊住自己的恰恰是自己人啊……”
孩子长大了，该知道的还是让他知道的好。老者作如是想，正色言道：“古今大事多有不成者，皆因这萧墙之祸啊——对自己的能力没有足够认知，却强行追求掌握之外的东西……这样子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对着满天星光，老者轻声说着，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寂寥的神情来。
“咦？”少年似有所悟地抬头仰望，却惊讶地发现连同爷爷在内的所有景物都如同波动的水纹般慢慢淡去，仿佛是空间正在扭曲……
※※※
仿佛黑暗中突然有亮光划过，顾迩然猛地睁开眼睛，院落、棋局都已消失不见，自己躺在一张松软暖和床榻上——视线恰好与一双混合了焦急和喜悦的眼神碰了个正着……
“大哥醒了！大哥终于醒了！”少年的声音中带着由衷的兴奋。
是小陈啊！那自己……
“醒了！”顾迩然这样对自己说。
（谨以此篇纪念我的祖父，引导我人生之路的导师，感谢他教授我的一切，愿他在天国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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